云聿植不紧不慢喝完了茶,这才站起身来, 关了耳室的门。
他手指灵活沿着领口滑下, 双臂一转,便将自己套在直裰外面的墨绿色宽袍褪好。
东瞿怀希看云聿植带着袍子走到长榻边, 眼里满是兴味。
他站起身来给云聿植让路, 手里自然地稳稳抱着云昭。
直到榻上铺好了一层墨绿宽袍之后,又亲力亲为地把云昭放下, 紧接着, 他也如法炮制一番,解下了自己的长袍, 盖在云昭身上。
他那件石青起花八团倭缎长袍外面是金丝滚边, 又夹了银线绣云纹,看上去很精致贵气,同垫在长榻上的那件袍子比, 高下立见。
东瞿怀希得意洋洋地扫了一眼云聿植,笑得张扬。
云聿植冷冷吐了两个字:“幼稚。”
东瞿怀希“哟呵”了一声, 特意把袍子掀起一角来指给云聿植看:“爷是那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
其实内里又特意缝着一层厚厚的兔绒,盖了一会儿, 云昭头上便沁出细密的小汗珠。
能做的差不多都做了, 剩下就是等云昭的丫鬟过来。
云聿植看了一眼榻上的小女孩, 她因为冷而蜷缩成了一个球, 看上去很有喜感。
但是那张脸, 苍白的有些吓人, 往日娇娇怯怯喊他四哥的那张薄唇, 也干裂的很,慢慢翘了点浮皮。
东瞿怀希在旁边咳了两声:“我说,你是不是该走了啊?许先生下午还等着点评你的文章呢。”
“一起走?”云聿植不在意地问。
“我?”东瞿怀希失笑,声音里带了些讥讽,语调却很认真,“我这么有钱,又不打算真的登堂,做个面子也就罢了,天天入许华钊的室干嘛?”
云聿植也没有再勉强,他沉吟了一会儿,往门口走去。
东瞿怀希看着他的背影,又起了心思,高声笑道:“哦,我知道了!你该不会是一个人寂寥所以舍不得我吧?哈哈哈!”
云聿植没有理他,只是脚步加快了不少,门被哐当合起,余震悠悠。
里面终于就只剩下东瞿怀希和云昭两个人,轻浮惯了的少年这会儿倒收敛了点。
他探下身去,目光细密地探究着,沿着云昭不描而翠的眉、密如羽翼的漆黑长睫、挺翘娇气的鼻尖、薄而轻抿的唇······一一扫过,一遍又一遍。
不知道看了多久,少年那张如绯色桃花一般艳丽的脸上,染上一抹说不明的意味。
东瞿怀希伸出手到半空中,又顿了顿,定下心继续着,指尖终于触上了云昭的脸颊。
指尖传了温软的触感和热灼,东瞿怀希终于呐呐出声:“她······和你,有点像。”
他垂下眼,心底狠狠一恸,默默感受着五脏六腑都被击碎般的猛烈感觉。
等眼角有潮湿的温热蔓延时,东瞿怀希扬起头闭上眼睛缓了缓。
许久,他睁开眼睛,表情宁静美好,宛如开在清晨的娇艳玫瑰,颜色灿烂的刚刚好。
仿佛之前那些,都是幻影。
“小丫头片子,你可真幸运,爷打算罩着你了。”修长的指尖又戳了戳软软的脸颊。“等会儿你醒来可要好好谢谢爷,爷今天可是真豁了出去,抱你抱得手臂都要断了。”
外间传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听着很急切,东瞿怀希本想收回手,看着阖眼的云昭,料想这种机会等她醒了估计不会再有,忍不住又重重戳了戳她的脸。
“······水······”云昭嘴唇微动,发出轻若蚊吟的声音。
东瞿怀希有些心虚,以为是自己把她戳醒的,连忙转身去拿杯茶,他刚站直,又听到身后云昭说:“······如夏,我······渴······”
少年挺直的身躯一动不动,仿佛石化。
“······如夏······念冬······母后·······谁、谁在——”似乎为了证明不是幻觉,身后轻的如同呓语的声音缓缓不断。
东瞿怀希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扑向那张长榻。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如夏和念冬,你在喊什么?”他望着那张越看越相像的脸,已经克制不住声音,低吼着近乎疯狂地攥住榻上人的手,眼睛一眨不眨。
不可能,不可能。
云家的五小姐怎么能在昏迷无意识的时候,喊出从前服侍“她”的贴身侍女的名字!还有······“母后”······
可“她”明明消失了,就在半年前,追着那个人去了边疆,结果一去未回。
云昭感觉自己正待在一个冰冷不透风的地窖里,手脚酸疼的抬不起来,可是喉咙里干涸的难受,她迷迷糊糊,想要个人倒水给自己。
怎么回事,如夏和念冬都出去了吗?
她越来越不舒服,嘴里念念有词,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结果身体被人猛烈地摇晃,抓住她手的那个人力气大的几乎要把她手腕捏碎。
她痛得直皱眉,人也慢慢睁开了眼,一个模糊的面容映入眼帘。
看上去是个男子。
那人一双桃花眼,仿佛燃着熊熊烈焰,要把她吞噬。
怎么会是他······无所谓,即使头脑很迷糊,云昭也忍住继续想到第二种可能的念头,那个人,怎么会在她难受的时候出现,从来不会的。
“怀希啊,是你在······我好渴······我要······水······”
听到云昭软软地语调喊出他的名字,东瞿怀希整个人又是一震。
他失去焦距的眼睛这个时候才有了星点光芒,看到云昭苍白憔悴的样子,跌跌撞撞起身,扑到桌边给她倒了一杯茶。
他手抖的太厉害,所以第一杯竟然掉到地上,瓷盏碎裂在地板上,看起来糟糕的一塌糊涂,他却被那清脆的声音唤回了更多清醒。
“水来了,容······云昭,水来了,”东瞿怀希把又闭上眼睛的虚弱女孩半扶起来,手臂伸过娇小的肩膀去,环抱着云昭,喂她喝水。
云昭闭着眼,凭感觉轻抿了几口递到唇边的淡茶。
温暖的水流暂时缓解了喉咙里难受的干涸,她又沉沉睡去,不省人事,甚至没有感受到身后那人小心翼翼的珍视。
凝视着怀里那张恬静的容颜,眉眼还是之前见到的那样,可是东瞿怀希的感觉却再不复之前那样玩玩而已的开心。
“······真的会是你吗?”声音一出口,竟然有不易察觉的哽咽。
外间有人正巧在这个时候推开了门,是盈翠。
为了保护自家小姐的闺阁清誉不被东瞿怀希那样的浪荡子毁掉,她进来之前就吩咐了仆妇们都停在外间,独自一人先进去了。
盈翠跨入门内,看到的正是自家小姐半坐在榻上,依偎在身后少年的怀里。
他的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上,任凭清透的阳光从窗外落进来,落到两人肩头、发梢上,散着淡淡的光晕。
安静如画,流年静好。
那少年清润潋滟的桃花眸半阖着,脸上表情叫人动容难忘。
仿佛他曾经失去了什么,如今又意外重逢,喜悦浮在表面,可是不敢相信的痛苦隐约不散。
根本不是她走之前,那个嬉笑怒骂自如的东瞿怀希。
盈翠恍惚了一阵,倒是东瞿怀希最先发现她的存在。
他闭了闭眼,倏而又扯开一个耀眼的笑容,“美人儿来了?你放心,我和你家小姐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一边说着,像是为了让盈翠安心一样,一边悉心地把云昭从怀里扶起,慢慢放平。
接着连外袍都从云昭身上取下,工整穿好之后就郑重地站到了一旁。
盈翠行了一礼,就匆匆上前唤醒云昭,她很费了一番力气,却依然没成功。
最后本打算去外面让人到棠堂去喊赤樱过来,结果东瞿怀希制止了她,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储物木柜,“不碍事,你快去叫人进来,我到里面去。”
说罢也不等她有何反应,就躬身进了那个储物木柜。
木柜不大,东瞿怀希即使身材再清瘦,也是个男子,进去之后看起来十分憋屈,可是他脸上的表情却一派自在,好看如昔。
木柜门砰的关上,盈翠定了定神,赶紧去门口叫进几个仆妇,一起把云昭扶进小轿里。
有个仆妇跟在最后面,只是扶着的毕竟要不了那么多人,她插不了手,心有不甘,结果眼睛在耳室里一转,发现云昭躺过的长榻上还留着一件墨绿色的宽袍。
那种料质,那种样式,一看就是个男子的东西。
她兴冲冲地拿上宽袍,重新回到了人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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