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芯越发暗了, 白岚提着灯笼凑近铁门,隐约看到了上面繁复斑驳的花纹,细看之下,似乎在那团簇的花纹中心, 还用小篆刻着几行小字。
脚下那滩暗红色的血迹触目惊心,还带着些腐臭的异味, 白璇屏住呼吸绕过去, 问道:“姐姐,你在看什么?再不去追, 人就要跑了。”
白岚让她拿着灯笼, 自己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火折子, 被雨水打湿了一些,却还勉强能点着一用。
那行小字被微弱的火光照亮,原来是一首童谣:
燕燕,尾涎涎,张公子, 时相见。木门仓琅根, 燕飞来,啄皇孙。皇孙死,燕啄矢……
白璇也看清了那行字, 只是没太看懂, 不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岚轻轻触碰了一下那行字迹, 原本应当是刻得很深, 却因为年长日久已经蚀坏了一些, 便虚浮在了表面。她有些迟疑地开口,声音游荡在四闭的地洞中还带了些回音,“这童谣是说从前的赵飞燕,她姊妹两个密谋杀害皇子,后来民间就流传出了这首童谣。”
白璇道:“这样看来就是积年的遗物了,这里难道从前是什么人的坟墓?可这地洞里构造精巧,必然是被人重新修缮过的。”
白岚摇了摇头,她此刻也想不明白。她伸手推开了那扇铁门,却不曾想迎面一阵呼啸的冷风穿门而来,湿透的衣衫被风吹过越发冰凉,两个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门外已然不是乱葬岗,而是一处陡崖,崖底灌木丛生,疾风骤雨之下全然看不分明崖底情形,可樨娘也只有这一条路能走,必然是从此处跌落下去了。
白岚揽了裙子系在腰间就要往下跳,被白璇一把拽住了,“还不知道有多深,路又湿滑,跳下去摔着了怎么办?先别管她了,我们快带了宝儿回去,她受了伤,想必也是九死一生了。”
白岚还是有些不甘心,但确实白璇说的在理,若是抓不到人再把自己折进去就不值了。
等她们回去时,宝儿的身体已经大半浸在了泥水里,手指都开始有些浮肿。白璇急忙把他抱起来,跟白岚一起赶了回去。
看守停尸房的衙役见丢了尸体,便急忙去找太守禀报,带了人出去寻找,等白璇和白岚回去时,他们还未回来。
可梁缙此时却没有心思管这件事,他坐在正堂,眉头紧锁,看着堂下正在嚎啕大哭的几个妇人,心中的烦躁愈来愈盛。
前一桩案子还没有解决,可就在方才,屋外还雷声大作雨势汹汹,便又有人前来报官,还是金陵富商。
堂下跪着的便是那富商韩柳的家眷,据她们所说,韩柳昨夜出门便一直没有回来,也未差人回去报信,等到今日去找的时候,便在韩家一处别苑看到了惨死在屋中的韩柳,还有他怀胎六月的妾室,也同样遇害,孩子胎死腹中。
韩柳死时双目大睁,脖子和手脚上都有锋利刀刃的划痕,这才导致失血过多而死,他的尸体旁便倒着他小妾的尸体,死状愈发惨烈,全身因为被绳索绑着,隐约有了些巨人观的征兆,两人手里都攥着一块碎玉,那小妾的身旁还放了一块玉,明显是给那尚未出世的孩子的。
玉面傀儡案在金陵早就闹得沸沸扬扬,韩柳妻儿老小看到两人尸身,既有丧亲之痛,又格外惶恐,担心自己也朝不保夕,因此缠了梁缙,哭闹了半晌,一定要他给个公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梁缙无法,只得派了人去韩柳家把守着,以防再有不测。
白璇她们将宝儿带了回来,便看到沈晏正一脸焦急地守在她们房门口,见她们回来,急道:“你们这是去哪儿了?一声招呼也不打!”
白璇道:“我觉得宝儿的尸体有问题,想去看看,没想到正好碰到有人在停尸房偷尸,就追过去了。”
沈晏道:“那你们受伤了吗?那个人是谁?”
沈晏问题太多,白璇懒得挨个回他了,想起她们进门时外面一片慌乱,便问道:“外面又出了什么事么?怎么聚了那么多人?”
沈晏叹了口气,道:“快别提了,眼错不见,又出了一起案子,死的还是金陵一个富商,名叫韩柳,家里人正在和梁缙纠缠,还说是他故意藏匿了凶手,非要他还个公道来。”
白岚问道:“只有那个富商自己出事了么?”
“还有他的小妾和尚未出世的孩子。”
白璇思及前几次案发,问道“家里其余人既然安好,那梁缙有没有派人去多加保护?”
沈晏道:“派是派了,只怕真的有人要杀韩柳一家,衙门里的那些人也不济事。”
沈晏这话也是白璇正在想的,若是像那痴儿家中一般清贫,遇到了危险也没人能抵挡也就罢了,金陵富商之家,哪怕别苑中也是家丁无数,可还是遭到了毒手,光留些衙役在恐怕也是一样的。不过半年便是武林大会,此事不平必生波折,白璇便道:“既然衙役不济事,不如我们去帮他守着,也不用提前说与他,以免人多口杂走漏了风声,待到夜里悄悄过去便好。”
沈晏原本也是这样想,便道:“那好,等夜深了再去,我已去韩府看过,大致熟悉了地形。”
两人身上湿衣服还没有换,白岚拉了白璇回去换下衣服,又要帮她擦湿发,被白璇嬉笑着躲开了,“姐姐,我自己也能擦,你怎么还当我是小时候呢。”
白岚倒是愣住了,好像照顾白璇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看到她身上衣服湿着,就想着要给她换了,看她头发湿了,也担心她会受凉,平日里出去遇到什么新鲜玩意,也会惦记着给她带回去些。
记得她小时候刚认识白璇的时候,白璇还只是个奶娃娃,带她到山庄的那个人告诉她,要照顾好那个小孩子,只有对她好了,才能在这个地方留下来,不至于将来某一日沦落到流落街头的地步。
开始的时候她还觉得有些烦,一丁点大的小孩子,话也说不清楚,走路也走不稳,时常都得有人抱着。还格外的喜欢咬人的手指头,虽然牙嫩咬不痛,却总是弄她一手口水,还什么都不懂,只会坐在那里傻笑。
也不知道后来是什么时候就开始变了,现在回想起来,不用说她刚到山庄,就只想那年白温景执意要将她送走,都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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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府里白天还是安全的,不需要有他们守着,因此白日里要么补觉,要么便到街上去闲逛,就这样过了七八日。
沈晏这人不靠谱,明明是一起出去,走在街上却没过多久就不见人影了,白璇站在长街上,回头望了望,还有些迷茫。
原本她今日不想出来的,奈何沈晏一定要让她帮忙选一盒胭脂,也不知是打算送给谁家姑娘。只是没想到这才选好了付过钱,沈晏拿上便走了,就把她一个人丢在了原地。
不过白璇也没打算就这样回去,料想沈晏早晚会回来找她,便在一个小摊上买了些吃的,又到路边找了个石墩坐下慢慢吃。周遭的人都拿怪异的眼光看着她,尤其是几个姑娘,白璇也没在意,横竖现在也没有认识她的人,好不容易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便也放肆一回。
其实沈晏本来是要先把白璇送回去的,只是他刚付过了胭脂钱,便看到了那个自己想去送胭脂的人,因此一时顾不上,便追过去了。
一顶四人抬的小轿子,旁边跟了两个小丫鬟,正往金陵最繁华热闹的地方去。
如漳楼里莺歌燕舞,沈晏一进去便被团团围住,好不容易才隔着人群看到了她。自从上次在李深府上一见,至今念念不忘,却没想到有一日忽在如漳楼前看到了红线身影。沈晏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是认错了人,回去再让小厮去看,才知道那果然是红线,听闻是开罪了李深,这才被卖到了这里。
红线是早就看到了他的,那时在街头,沈晏站在几个卖胭脂水粉的姑娘中间格外显眼,她便一眼认出了,只是并没有要与他交谈的意思,因此视线也总是躲闪,沈晏唤她的名字,也当作是没听见。
不过沈晏哪里是知难而退的人,莫说不理他,拿了棍子赶出去也得先把话说完,因此移形换影,脚下轻功换了几步,还是凑到了红线眼前,笑道:“你怎么不理我?明明是看到了。”
他语气轻佻,一看便是见惯了风月地的人,也常能讨好人心,红线无意与他纠缠,绕过他到一旁坐下,轻声道:“原是没有看到沈公子,现在看到了,自然来问好。”
这话纯属托词,沈晏心里知道,面上却当真一般,只把手里银色掐丝珐琅的胭脂盒子递给她,道:“那便好,我本是想送你这个,没想到你却走了。”
沈晏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听到前面人群中一片哄声,隔得远看不清是怎么回事,便问红线:“那边是怎么了?莫不是花魁出来了?”
红线点点头,道:“只怕正是花魁,这可是难得一见,沈公子且去罢。”
沈晏不肯走,还赖着,却在看到从楼上下来的那人时愣了一下,那竟是兀述。
想起上次他要来如漳楼查案子,兀述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却没想到背地里居然也做这些眠花宿柳的事,还好被他抓到了,这次回去可得告诉白璇她们,免得只有自己一个被他蒙骗了。
沈晏这时终于想到被自己忘在街上的白璇,心里一惊,只怕白岚下一刻便要来提着剑劈自己,只好将红线又还给他的胭脂盒子塞回她手里,起身告辞。
等他出门时,兀述已然不在如漳楼里了,也不知是否看到了他,这才藏了起来。
沈晏赶回了他和白璇买胭脂的地方,却不见了白璇的影子,也不知她是先回去了,还是在别处转,若是先回去还好,没回去的话自己现在回去找人,只有挨白岚打的份,就想着先四处转转,看能不能在街上遇到她。
白璇是没有回去,她原本在那里坐着等沈晏,又想着近来发生的事,有些愣神,直到眼前有只白皙修长的手晃了晃,她才回过神来,抬头看时,发现竟是许久不见的褚遂安。
上次见褚遂安还是她和白岚偷偷躲到江台阁时,白璇想起自己无意中偷听到的,忙粲然一笑,起身问道:“褚公子,你怎么到金陵了?”
褚遂安手里还是他那把扇子,只不过如今少了一个扇坠,也一直没有换上新的,他笑道:“我是路过此地,金陵繁华,想留下来看看。方才走到前面拐角,听人道这里坐了个奇怪姑娘,大街上捧着东西吃,还不挑桌椅坐,偏偏坐在这石墩上,就想来瞧瞧是谁,没想到竟是故人了。”
白璇一阵脸热,褚遂安自然不是听了那些闲话特意来看的,却偏偏拿这个来打趣自己,如今还好,他们不过几面之缘,若是将来白岚真嫁与她,怕是自己头一遭要遇到说不过的人了,也不知道那时白岚要向着谁。
她这样想着,等到都快想到白岚将来有了孩子该不该认她做个干娘,这才反应过来,若是将来真有这么一日,自己也早就不在这里了,按照系统之前说的,只要她离开,这里的一切数据就会清零,留下记忆的就只有她一个人,其余的,谁也不会知道自己曾经还认识这样一个人。
褚遂安见她又在愣神,不禁失笑,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有什么心事,时常发呆?”
白璇摇摇头,道:“不曾,既然遇到了,不妨一起去旁边茶摊上坐一坐罢。”
褚遂安一怔,没有料到白璇会邀他,不过这样也好,他也还有些话想问,便抬眸看向不远处一条深巷,微微抬手,让等在那里的侍卫先隐藏好等着他。
两人落座后,一时无言,褚遂安给白璇倒了杯热茶,问道:“上次匆忙,没来得及问姑娘,所需的药材之类都准备齐全了么?”
白璇道:“早已备齐了,还劳你挂心。”
“在下冒昧一问,不知姑娘拿了那些草药是做什么?家中可有人病了?先前听闻令尊身体康健,想来是府中他人了。”
白璇正要端茶的手僵了一下,茶水漾出少许。她将茶杯放下,双手交叠在膝上,看了眼褚遂安。
褚遂安又问道:“白璇姑娘?”
“你已知我姓名,知家父为何人,又何苦再来诓骗?”
褚遂安见她着实不安,才放下了戏弄的心,正色道:“在下不是有意欺瞒,不然今日也不会来问了。只是前不久偶然在街上见到姑娘,听过路人说那是越剑山庄少庄主,这才知晓。再者说,若论起诓骗,还是姑娘骗我在先。”
这倒是不假,白璇心里平静了些,端起茶抿了口,道:“上次公子给我那扇坠,说我可以前去临安玉人街找公子,那想必公子家中也是做玉石生意了?”
褚遂安道:“玉石生意是在做,不过算不上什么正经生意,与江台阁这样的翘楚是不能比的。不过近几日金陵城里风波太多,在下倒还真是有些心中惶恐。”
褚遂安这话里有话,真假各半,若不是白璇早知他身份,此刻就真要被他糊弄过去了。看他样子一派悠闲,哪儿有半点惶恐。
白璇忽然想起些什么,问道:“难不成你认识我爹?不然方才怎么清楚他身体如何?”
褚遂安也不否认,只道:“曾与令尊有过几面之缘,那时见令尊似乎病痛缠身,不知如今可痊愈了?”
白璇在白温景身边十余年,从未见过他有什么大的病痛,便道:“褚公子想必是多年以前见了我爹爹,那时我大约还不省事,记不分明了。”
“也算不上多年以前,不过是三两年前罢了。”
白璇这才警醒,上次她偶然撞见白温景和秦良密谈,秦良便劝了白温景,言语间似乎是有什么积年旧疾,过后她也旁敲侧击找了左楼和她几个师兄师姐问,却无人知晓,也不知是不愿告诉她。
原本书中白温景几乎是被白婳害死的,却还要在临死前给这个女儿收拾烂摊子,如今算是重来一次,虽不蹈覆辙,也只怕出了别的事。
褚遂安处处提醒,已经足够明显了,白璇便道:“烦劳公子挂心,待我回到姑苏,必会给家父好生查看。”
两人饮了几杯茶,白璇看天色不早,也该回去了,便打算起身告辞。正要走时,身后却传来了沈晏的声音。
沈晏走过去打量了一下褚遂安,然后问道:“这位是?”
褚遂安道:“在下姓褚,与少庄主旧日相识,今日讨了少庄主一杯茶喝,待来日有幸再相逢,必盛情以待。”说罢,他不多做停留,转身离开了。
回去的一路上沈晏还是想不出何时白璇认识了这么一个人。方才他见那人仪表气度,断不是等闲之辈,可他这几年来,武林名门正派中翘楚弟子他大都见过,并不曾见到这样一号人物。
白璇也没法给他解释,只能道:“这是我上次在樨娘那里采药时遇见的,他还救过我一命。”
他们回屋时,沈晏还想问些什么,却在看到站在门口脸色难看的白岚时住嘴了。
白璇见她不对劲,便上前一问,白岚只是递给了她一块碎玉,道:“这是被丢在我们门口的,上面还刻了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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