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述进屋时十分地局促, 尤其是还有白岚在,就更不敢作声。
这几年来他和白岚还曾有过一些间接的接触,因白岚手下掌管着山庄部分暗卫,分舵要用人就只能去找白岚, 他不得已还与白岚通过几次书信。
尤其是两三年前中秋那次,他印象最深。当时连续多日有人在姑苏分舵外徘徊, 明枪暗箭用了无数, 山庄守卫防不胜防,几次中招, 甚至丢失了分舵里的一些稀世罕见的珍宝, 到最后却连对手是何人都没能查清, 一时间焦头烂额,白温景也为此大发雷霆。
原本这事不是兀述负责,却有人故意为难他,将此事交由他去处理,要在白温景再次差人来问之前找到窃贼是何人。兀述手下连虾兵蟹将也无, 靠他自己根本没可能做到, 最后想来想去,还是去求助了白岚。
他与白岚相交深浅,没想到白岚竟如此干脆, 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地将自己手下几个亲信派去帮忙, 凡遇难题, 又飞鸽传信给他解疑, 结果不出半月便查明了真相, 也算是救了他一回。
兀述本没有多注意白岚这人,这次之后却不敢再小看她。当年在密林遇到白岚时只觉得她性情过于清冷,没想到却是有真本事的,虽是女子,然有勇谋,比起男子也不差分毫,便让他平添了几分敬佩,有时收到白岚帮白温景传信嘱托的任务,也都一丝不苟地完成。
他心里还是有计量的,他想要为父母报仇,想要对抗那轲族各部首领,就必须在中原有属于自己的忠贞不二的势力,可他一个人力量微薄,也没有机会去接触更多的人,只有继续留在山庄里,才会有机会结识武林各派人士,其中不乏有想攻取那轲之人。
但白温景是不可能会信任他的,再加上白温景身边已有众多亲信,自己想要越过这些人争取到白温景最大的信任,让他派遣自己去做山庄机密之事,难于上青天,还不如从白璇二人这边下手,取得她们的信任,或者让她们看到自己的能力。
可是白璇一时半会儿还只是个小姑娘,心思又单纯,何况白温景定然不舍得这么早就让白璇去接触过多的打打杀杀之事,他等不及白璇长大,就只能去接近白岚。白岚和他一样无父无母,寄人篱下,而自己已然与亲族决裂,更是孑然一身,如果将来白岚可能在山庄中担以重任,兀述不信她不想要这样一个绝对无害的人做自己的左膀右臂,就像当年白温景收留他时一样。
三人都已坐好,雪柳便端了碗筷上来,也给了兀述一副。
兀述自进屋以后便一言不发,都是旁人问了他,他才回答一下,可也只说几个字,要是没人问他些什么,几乎就是个哑巴,雪柳拿着汤勺在他眼前晃了晃,兀述也只是看了她一眼,依旧闷着。
雪柳用汤勺撇去汤上的浮油,给白璇盛了一碗,然后笑道:“兀述,你这人也太闷了,怪不得外面的人都欺负你,这一声不吭的,不欺负你还欺负谁去?”
这两年比他刚来山庄时要好一些,但也还是有人明里暗里折腾他,想来是今早一个人打了十几桶水的时候被雪柳看到了,兀述无法,只得道:“并没有人欺负属下,姑娘见笑了。”
白璇听得一头雾水,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兀述,要是真有这样的事,你又何必日复一日地忍着,你越是忍着,他们自然越不把你当一回事。”
兀述总不好跟白璇诉这个苦,正发愁怎么解释,沈晏忽然一溜烟儿地从外面回来了。
白璇和雪柳说:“快去再拿一副碗筷。”
沈晏从门外进来,看到兀述也在,有些吃惊,不过也没有搭理他,只管和白璇两个说话。
白璇见他手里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便开口问道:“沈晏,你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沈晏拿起来晃了晃,笑道:“这是我方才在外面看到的稀罕玩意儿,原先在你们那儿也有,不过做工和这个比起来可是粗糙多了。”
白岚用筷子尾敲他手背:“你可得了,少在这儿故弄玄虚,有什么东西就赶紧拿出来,不然就算了。”
沈晏挑了下眉,背过身去不让她看了,让白璇自己打开盒子拿东西。
白璇揭开木盖,发现里面躺着两个人偶,一个绢人一个木偶,都是眉眼精致,栩栩如生的。
沈晏洋洋得意,道:“怎么样,我知道你们这些小姑娘喜欢这个,方才外面就有好多人围着买呢,难得看到做的如此精巧的人偶,给你们捎两个玩儿。”
白璇莞尔一笑,她要真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大概真的就爱不释手了,可惜她原本是个二十来岁的人了,对这些东西的喜欢也没有从前那样多,只是沈晏这份心,实在看着可爱。
白璇边想,手里边随意把玩着那个木偶,忽然发现它的胳膊和腿似乎都可以动,她没想到这木偶做的这么讲究,就好奇地扭了一下木偶的胳膊腿,别的地方都好好的,等她碰到那木偶的腿时,两条腿却相继晃晃悠悠地掉下来了。
木腿和身体相连的地方有数十根红线裸露出来,连带着把里面的稻草也拽出了一点,却发现那团稻草上竟是斑斑点点的猩红,像极了血迹。
白璇陡然一惊,将人偶丢在了地上,她一时间竟然忘了,那天,她也是看到了一个这样断腿的人偶。
白岚抽出剑来将木偶挑开,厉声问沈晏:“这人偶是在哪儿买的?”
沈晏也慌了,他也不曾想自己竟然中了招,又把这种东西给了白璇,他一下子从凳子上跳起来,道:“我现在去找那个人!就在山庄门前!”
白璇她们也坐不住了,拿起剑跟着沈晏一同往出走。
兀述没有跟过去,他弯腰将地上的木偶捡了起来,从筷子挑出了几根稻草。他将那一小撮稻草凑近了闻了闻,却并没有嗅到想象中的血腥味,反倒是一种莫名的甜味,甚至甜得有些发腻。
沈晏他们追了出去,可卖给他东西的人当然是早就走了。沈晏从路旁扯过几个人问:“刚才在这儿买人偶的那个女人去哪儿了?”
可是根本没人注意,就让她那样神不知鬼不觉溜走了。
沈晏气得跺脚,他对白璇道:“我方才遇见的是一个瘸腿女人,她用纱巾蒙着脸,我没能看清她的长相,只记得她身形羸弱,穿着一身素白衣裳,她给我递人偶的时候我记得她袖口上绣了一朵青玉色的海棠。”
沈晏所讲,与白璇梦中所见一般无二,可此时白璇反而冷静了,她被盯上已不是一天两天,可她也只是些微有所察觉,那人若是想在暗中取她性命简直易如反掌,而她并没有那么做,大抵并不是想直接害她死,这事或许还能有转机。
白璇正在思索间,兀述拿了那两个人偶从屋里出来了,他将人偶和方才挑出来的稻草递给白璇,道:“这稻草上似乎有血迹,可细看又不像。”
白璇接过稻草,仔细闻了闻,起初她只是觉得味道熟悉,片刻之后却猛然一惊,几乎要丢了手中稻草。
白岚忙问她:“怎么了?这稻草有什么问题吗?”
这何止是有问题,这稻草上酷似血迹的东西,是秦良曾经给她看过的古今至毒的一种,俗称作白箬,原本是极清浅的淡黄色,且有股刺鼻的酸气,因此虽然至毒,却容易辨识,而这稻草上的白箬却是用朱砂与木樨浸过的,既染了朱砂的猩红色,也用木樨的清香掩盖了白箬的酸味。
白璇想到这儿,又将稻草放在手心细细看过,她想的应该没错,可一定不只是这么简单,她得想办法去单独找秦良问问。
沈晏还是不死心,一直在问过路的人。虽然他提前并不清楚有关木偶的事,可这次也的确是他不小心,这事办得太蠢,任谁看了都知道人偶有问题,要不是白璇碰巧动了人偶的腿,这隐患可能就在她身边埋下了,到时候万一出了事,自己如何过意的去。
不过就他这样的问法,还真被他问到了一个。山庄门前有一座小石桥,每日都有一个老婆婆在那里买四季花簪,今日她也在那里,闲来无事,看着周围的人,注意到那女子往东边寒山寺方向去了。
沈晏连忙谢过,转身对他们说:“我找到了,那人往东去了,我们现在去追,或许还可能追上!”
白璇想了想,道:“岚姐姐,兀述,你们和沈晏一起去吧,我现在腿脚都还发软,只怕去了也帮不上你们,反而添麻烦,我现在就去找左楼,让他派些人跟着你们一起。”
白岚还是不放心她,想留个人陪着白璇,可沈晏和兀述都对那日情形没有太多了解,她不能让他们俩一块去,就只能将兀述留下来了。
“那我和沈晏去就够了,让兀述和你留下来,你们先别回去,到义父那里待一会儿。”
白璇点点头,“姐姐你们小心。”
下人已牵来马匹,白岚看了她一眼,和沈晏翻身上马,追人去了。
白璇等他们走远,便打算去找秦良,可兀述倒好,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白璇便回头对兀述说:“兀述,你别跟着我了,我没事的,再说,现在山庄里人这么多,我们又已经发现了那人踪迹,她总不会自投罗网的。你若是有什么事,就尽管去做,不用管我。”
兀述略一拱手,道:“属下奉命保护小姐。”
白璇叹口气,兀述这个死脑筋,自己是和他说不通的。
“那罢了,你就跟着我吧。只是现在无事可做,也不能回房休息,左楼已经派人去帮姐姐他们了,我们就去秦师父那里转转吧。”
兀述不认得秦良,只有一面之缘,白璇说要去,就只得跟着去。
去到秦良住的院子里时,秦良正躺在藤椅上,脸上挡了一本书,似乎是睡熟了。
白璇便走过去一把掀开了他脸上盖着的书,午后阳光刺眼,秦良一下子便醒了,抬手轻敲了下白璇的头顶,笑说:“你这丫头干什么,我这刚刚睡着,就被你闹醒了。”
见他们正在说话,兀述便走到门后回避了。
白璇赶紧背过身将放在怀中的稻草和人偶拿给秦良看,“师父,这稻草里是白箬,有人想用这个毒害我。”
秦良接过人偶,用指尖轻轻碰了下木偶的腿,又把另一个绢人拿过,只是那绢人倒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晃了好几下,胳膊腿都还好生生地长着。
秦良按了按绢人的鼻子眼睛,又捏了捏那填满棉絮的脸,他已听白璇三言两语说完了事情经过,便笑问道:“你们如何知道那人就是想用这个来害你的?”
“这……”
“那女子就是再神通广大,大抵也不会想到今日恰好有沈晏路过,然后又偏偏买了她的人偶。这等机缘巧合之事,实在是没什么根据啊。”
这事且不去细究,白璇又问道:“可是师父,这稻草里的毒却不是假的,寻常人做人偶卖,为何要在里面加上致幻之毒?还用尽了心思加工,要掩盖住毒的存在。”
秦良没说话,他从旁边的石桌上拿过瓷杯,又让白璇把自己随身带着的匕首给他。
白璇不明所以,只看秦良把瓷杯中的水淋在了刀刃上,又用那刀割开了人偶的肚子,里面层层叠叠的棉絮和稻草尽数露出,满是星星点点的红痕。
“我先前给你讲过,白箬能够致幻,其实与罂||粟又有何不同?那女子想做什么我确实不知,不过我想她应该不是在针对你一个人。再或者,就是这人偶在被带进山庄时出了问题。”
接触过这人偶的大抵只有沈晏一个人,白璇根本不信,“师父你是说沈晏?一定不是,他怎么会想要害我呢?”
秦良笑了笑,道:“我可没说沈晏,这都是你自己说的。”
秦良说罢,便把人偶还给了白璇,道:“这确实如你所说,是白箬与朱砂木樨相掺,只是里面还有一味虫白蜡,和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说起来并没有什么稀罕的毒草奇药,只是这炮制的过程极其繁琐,又要天时地利相合,才能制成这一味毒。此人手法高妙,在我之上。”
白璇心中还是疑惑,她隐隐觉得秦良说的也还不够完全,可她自己却也想不出更好的解释了。
秦良见她还是一脸为难的样子,便道:“那这样吧,你把这些都留在师父这里,等我去查查医书,再来告诉你。”
白璇自然是放心秦良的,就将东西先放在了旁边石桌上,道:“那师父我就先走了,我去看看姐姐她们回来没有。”
秦良摆摆手,道:“去吧。”
等白璇走后,秦良伸手将那绢人拿了过去,他抠开了绢人的眼睛,霎时间,一股猩红的浊液流了出来,所流之处,绢布腐烂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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