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论内心想法如何,这个处境, 罗晓的建议沈娆只能欣然接受。
出国的事是方桐帮着安排的, 临走, 他将沈娆叫到办公室,促膝长谈了一回。
男人看她的目光带着难藏的愧疚, 他说:“沈娆, 你放心去,只要我在一天,就没人能再动得了你。”
沈娆感激地笑:“多谢老板。”
眼与唇俱弯, 露出一口白牙, 方桐阅人无数, 知那是真的感激。
接下来无话可说, 就该告别。
方桐看着沈娆的背影,将唇抿成一条直线。
有些事, 一开始就错了。
若她遇见的是二十年前的他该有多好。
二十岁的方桐被十九岁的陈红利用辜负。二十年后,他碰巧遇见那个狠心女人当年抛弃的女儿。于是生平, 头一遭起了邪恶心思。
她辜负他, 他便玩弄她的女儿,很公平。
于是他让罗晓多关注一下这个新人,给她宋琛的戏, 他想着,钓鱼总得给点儿甜头。
那时沈娆还刚高中毕业, 青涩, 贫穷, 有一双黑亮亮的眼,很像当年的陈红。
只有一点,她比陈红简单太多。
这简单一开始令他又气又恼,后来令他一次次心软。
本该带到床上的人,就在这一次次里,被他带到红毯上,荣戴后冠,星光璀璨。
后来,才知道错了,沈娆那妹妹才是陈红的女儿。木已成舟,他想将错就错,好好与她发展。却半路杀出个段子修。
后来,才知道他一直都没放下陈红。即便那个女人心狠手辣,唯利是图。这次的事她一开口,他还是忍不住地偏颇于她。
他合上眼,靠在椅背上。保养得极好的脸看不出年纪,线条一如既往地冷硬。只嘴角不易察觉的细纹,悄悄透露他一闪即逝的难过。
三月末,沈娆带段子修赴法治疗。他这种重度烧伤很难治,只能通过植皮与激素勉强进行修复。纵使祛了疤,以后那一块的皮肤颜色也会与他处不同。
段子修的星途戛然而止。
治疗期间,沈娆尽量不与他谈这些事,段子修也心有灵犀地并不提及,只一心依赖沈娆,指使她给自己当牛做马,煮粥喂药,按摩陪床。
九月中旬,段子修已恢复地差不多。
一架飞机从遥远的大洋彼岸,降落在熟悉家乡。
接机的除了三老还有得了消息的各路媒体粉丝,以及,揪着裙子,期期艾艾的陈菁。
五个月前,她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天宇唯一继承人。
段子修早两日就发微博宣布退圈,这时也不畏惧闪光灯一味地前凑,几人大大方方进了罗晓开来的车,经过她这几个月的磨,三老对她的失望不满多多少少消散了些,所以这几人中也有她。
陈菁的目光一直盯在段子修身上。
段子修看似一点儿没变,却一直没形象地贴在沈娆身上。
亲密无比。
陈菁心中一刺。
到沈家时陈菁死皮赖脸跟进门,凑到段子修身边,说了声对不起泫然欲泣。
段子修这人爱憎分明,从不委婉。这里不是他家,没权利赶人,他便拉着沈娆上楼。
“真不知道她怎么好意思再过来!”段子修跌到床上,柔软棉垫将他欣长的身子往上弹了弹,边说边拿眼偷偷瞥沈娆。
这是在试探自己的态度。
沈娆看着好笑,给他拍起来:“换身衣裳再躺。”
他懒洋洋地抬手:“你帮我。”
沈娆给他拽起来,扬眉,打量着段子修的身体:“我帮你?”
段子修红了一双耳垂给人赶出门去。
意外地纯情。
沈娆下楼时,陈菁已不在了,大概是受够了冷落,不愿再“委曲求全”。
老人围上来问她与段子修在法国的事,沈娆一一叙述,内容与平时视频里说得别无二致,在这个熟悉的大厅里,却显出与那时没有的心安温馨。
“他?他怎么会欺负我,我欺负他还差不多。”沈娆笑着说。
段母擦了擦眼角的泪:“那就好。”
“哎,妈,你怎么又哭上了!”换了衣裳还顺便洗了把脸的段子修边走过来边惊讶道。
段母摸了摸他头上湿漉漉的几根毛:“开心的。”
休息六个月并未给沈娆的事业带来阻碍。高级片约不断,很快她就又回到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繁忙状态。
段子修这个半吊子自学了导演系知识后,厚颜无耻跟着沈娆进剧组。
左右沈娆能接的导演都是名导,段子修跟着他们学有利无害。
二人全心投入事业建设中,倒没心思关注其他事。包括二人不明晰的情感状态,与天宇娱乐那边的无硝烟战争。
来年四月,莺飞草长,沈娆拿奖拿的手软,主演的大女主电影《人形》甚至拿到奥斯卡提名。
这是十年来,华国影片的最高荣誉。
沈娆也因此名声大噪,坐稳东皇一姐宝座。
东皇也跟着水涨船高,资本壮大不只一倍。
原本可以与东皇媲美的天宇就没这么幸运了。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正月时,陈菁竟将天宇的内部账本交给警方。
哪里有彻底干净的公司,更何论领导人是陈红这种只向利益看齐的。
贩!毒,倒卖玉石,洗钱,拉皮条。
想要的应有尽有,警察正是抓绩效的时候,再者最近上头也有敲山震虎的意思。
陈红的倒台成了必然。
陈红被收监,被方桐各方运作,由死刑变了死缓,陈菁由陈红助理,莫云飞一手推上天宇娱乐掌门人的位置。
监狱里,失道寡助的陈红看着男人下巴的胡茬与两鬓急出来的白终于翻然悔悟,泣不成声。
陈菁上位头一件事,就是来找段子修。
导演功夫不是一朝一夕能学好的。
段子修正跟着宋琛一点点的磨。
宋琛一点没藏私,该教的都教了,就是嘴巴毒。
陈菁正遇见段子修挨骂的场景。
她心中的正义感一下子就爆棚!
镜头里姐姐光彩夺目,子修哥却在镜头外如此被人作践!
他原本也是天之骄子啊!都是为了她和姐姐才变成这样!可姐姐却如此对他!
得亏她有先见之明,知道只有拥有足够的资本,才能给子修哥更好的未来!现在她成功了!
这样想着,她高昂着头颅,温柔着眼神,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仿佛一个最尽职尽责的公主,来拯救她的王子,拉过段子修,冲宋琛斥责道:“你为什么这么对他!”
段子修诧异之后,嗖地给手扯出去。
宋琛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下来。得亏不是现场收音,不然这卷就白拍了!他沉着脸:“是谁给她放进来的!”
陈公主被灰头土脸丢出门外。
与两个刚收了她的钱,被fire的门卫。
她愤愤盯着门,握紧拳头,想着一定会找到机会雪耻,然后救出她的子修哥,好好对他!
可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天宇就出事了。
莫云飞这个满口说着爱的人,背叛了她。
将天宇所有的股份转给了庞泽!
他竟是奸细!
大起大落,高高在上,一无所有,陈菁经受不住打击,就这样疯掉。
沈娆再见到她,是在安宁精神病医院。
她坐在角落里,神情狰狞地诅咒。
隔着铁门,沈娆能听清她口里的名字是“沈娆。”
“杀了你,杀了你。”
“为什么不是你!”
“你去死!”
沈父气得想进去给她打醒,被沈母哭着拦住。
听见声音,陈菁望过来,突然发狂,窜过来要掐沈娆的脖子。
苍白的手突兀地从铁门内伸出来,五指成爪,不断向沈娆这边撞击,铁门咚咚作响。原本清纯可人的小脸罩着一股邪气。
一众人回了沈家。
除了每年沈母还会过去看一眼,回来就哭一场,再没人过去。
三十岁那年,段导终于获得执导生涯里头一个奖项。
而沈娆此时已经成为在娱乐圈顶端的女人。
饭桌上,段子修犹豫良久,还是没有将那层窗户纸戳开。
他想给沈娆一个依靠,而不是一味拖累。
三十五岁,段导去好莱坞学习归来,执导影片已然获奖无数。
他也变成了娱乐圈顶端的男人。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他在沈娆一脸惊讶的模样里,终于明白自己长达十数年傻瓜式的自作多情。
段子修难以接受,已经变得成熟稳重的男人,众多一线女明星心目里的男神,在普罗旺斯,紫色薰衣草海里嚎啕大哭。
所有人望过来,沈娆觉得尴尬又丢脸,再加上内疚,拍拍他的肩膀:“我去看看爸妈他们。”
遁逃了。
那之后,段子修痛定思痛,重整旗鼓,对沈娆进行了重新的审视与定位。
踏上了他的漫漫追妻路。
奈何沈娆油盐不进,还总是热衷给他安排其他各种“好女人”的偶遇。
四十一岁,还没有气死的段子修再次嚎啕大哭。
这次是为了段母。
老人换了两次肾,终于再拖不了与世长辞。
那段时光是段子修最艰难的时光之一。
所幸,有沈娆一直陪在他身边,以老友的身份。
从二十岁到五十岁,二人互相扶助三十年,送走三老,各自都未成婚。
一次遛弯,偶然替孩子捡了足球,并一脸慈爱地还给他,耐心嘱咐小心,还呼噜两下他脑袋上的毛之后,段子修感叹:“多亏有你,不然我现在一定不是这个模样。”
“嗯?”沈娆侧过头。
岁月格外善待她,阳光将她的脸照得清楚,竟没有一丝皱纹,杏眼清澈如昔,黑亮的瞳,倒映着他的脸。
他勾了勾唇。
沈娆一定不知道,当年自己有多坏。
试图爬床,做戏,利用她。在初期,甚至还犹豫过,是否与陈红合作,毁掉这个这么多年方桐唯一特殊对待的女孩子。
“都五十岁了啊。”他自然拉住她的袖子:“你还是不接受我么?”
沈娆报之以沉默。
不能说不感动。
也不是没有过动心的时刻。
只是,若能保持距离,还是不要靠近。
毕竟,他们是两个阵营的人。
段子修叹口气,拉着她往前走。
一条路上两个背影,他是黑衬衫,她是白T恤,分割光与暗,又融洽得好像本是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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