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寒的童年, 属于泥土的清香。
她在田间地头长大, 她的爷爷, 是个普通的农民，会骑着他的三八大杠自行车，带着小小的她，穿梭在满是玉米香的田地间。
她曾经在火上烤白薯, 也往火上扔过玉米, 爆了一地的爆米花, 她嫌脏不肯吃，被家里养的大黑狗吃掉了。
齐寒本以为, 她早已经忘了那时的岁月。
纵然无忧，但贫穷。
太穷了，想买一块奶糖吃，都要求好久，她需要考个好成绩，才能得到那一小块糖。想吃糖葫芦, 也要等卖糖葫芦的老人过来。
她每天, 每天都在家里等着, 等着外头的吆喝声, 等着那个扛着糖葫芦走街串巷的老人过来。
她长大一些了, 不再喜欢吃糖葫芦，或者说, 一根糖葫芦, 已经没法满足她。
她想要漂亮的裙子, 想要好看的文具，想要去高楼大厦里生活，不想与泥土为伴。
爷爷挺直的背弯下了，他的腿脚在他干活后，总会发出刺刺的疼痛，像是缺少机油满是锈迹的齿轮，再也无法转动。
他就像家里的自行车，破旧到不得不换了。
“爷爷！你看，我抓了两只蛐蛐！咱们来玩斗蛐蛐吧！”
小女孩穿着有些脏的汗衫短裤，像个男孩子，她的眼睛那么透亮，看着手上蛐蛐的眼神，像是看到了漫天星河。
爷爷抽着旱烟，短短的白胡子，透着干练。
他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招收让女孩到跟前去。
小女孩随手将蛐蛐放到大茶缸中，疑惑的歪歪脑袋，乖巧的走到爷爷面前。
爷爷没有说话，只用他如同老树皮一样，布满沟壑的，苍老而无力，又满是老茧的手，缓缓的摸着小女孩的头。
齐寒的眼眶红了。
她觉得鼻头有些酸，那些早已被埋藏在时光中的记忆，一点点变得清晰，仿佛是已经被照下的老照片，每一幕，都清晰到让人害怕。
泛黄的老照片，就那么放在那里，无人去看，无人去翻，随着年岁愈发黄，终有一日，会褪回本有的纯白。
“寒寒要健康的长大，要找到喜欢的人，要和他过一辈子。”低沉的声音，缓慢的说着沉沉的心愿，“爷爷会看着寒寒长大，寒寒不要怕，不要害怕黑暗，也不要害怕光明，不要害怕人心，也不要害怕这个世界。”
小女孩不明白爷爷在说什么，齐寒却泪如雨下。
她不害怕，黑暗也罢，光明也好，那都是世界的规律。她不害怕人心，也不害怕这个世界，因为她知道，不管未来有什么困难，咬咬牙，总会撑过去的。
她应该是，完成了爷爷的心愿吧。
齐寒转身，土炕上，躺着一个老人，老人那双充满慈爱的眼睛，已经闭上许久了。
椅子上的老人，土炕上的老人，门外的她，还有门里的小女孩。
原来，一切是从那一年开始的。
她的眼睛，也能看见鬼。
她之所以会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是因为她的眼睛，可以看见鬼。
椅子上的老人伸出手，盖住了小女孩的眼睛，那双眼睛在看不到的黑暗处，殷红如血。
“不要再踏入这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的门，被关上了。
人间的罪恶啊，无处可去。
齐寒哭得像个兔子，眼睛都红了。
“姑姑！姑姑！”
顾非白？
齐寒侧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在她抬头的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随风吹雾，再无影踪。
死去的人，镌刻在心上的痕迹，再也不会出现的影子，埋得很深很深。
顾非白是灯，他是希望，破开深渊的光明。
“姑姑，可算找到你了，刚刚姑姑突然跑开了，没事吧？”
顾非白急的厉害，跑的近了，齐寒就看到他头上豆大的汗珠了。
“没事，其他人呢？”
齐寒一抹鼻子，发现自己脸上一点儿也不湿，鼻子也没有哭泣时又酸又堵的感觉，眼睛也干干的，像是从没有哭过。
“雾太大了，我找不到他们。”顾非白脸色难看，如果找不到，膝盖想也知道会是什么结果，有个鬼在暗处，其他四人都是普通人，丢了命都不知道怎么丢的。
“别找了，尽快离开，这里邪气的很。”在外人和大侄子的命中间，齐寒选择顾非白的命。
不光是因为任务，也因为，其他四人的获救几率太小，没必要为了四个不知生死的人，搭上大侄子的命。
顾非白迟疑不语，他想救人，那是他的朋友，他不想就这样离开，如果人死了，他好歹也要找到尸体啊！
不撞南墙不回头。
齐寒脑壳儿疼，人不都是自私的吗？大侄子你这样无私，是为哪般？
“姑姑你先走，离开这里。”
顾非白可以选择自己死，他不能让姑姑给他陪葬。
“我怎么走？再说，我走了，怎么跟哥哥嫂子交代？说我把大侄子扔下，自己一个人逃命了？”齐寒被顾非白气乐了。
大抵长辈都是这样的想法，想着保护后辈，不管自己的翅膀是否弱小。
顾非白低下了头，齐寒以为顾非白是妥协了，松口气，周围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雾里边也不知道还隐藏着什么。
她身上有没有什么法宝，可以将这个小世界打破？
鬼刀不行，那是作用于灵魂上的。
永流溪不行，掌控时间法则的永流溪，在这种没有时间观念的小空间里，什么用都没有。
还剩下一个《桃花坤图》。
齐寒没用过，不知道坤图的用法究竟是什么，想要出去，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她刚要将坤图拿出来，就发现顾非白身上的光更亮了。
亮到，让齐寒眼睛疼。
“非白，你……”
齐寒剩下的话，没有说出。
顾非白抬头后，她看到了一双纯白色的眼睛。
像是以前看过的美瞳，银灰色，亮着光，里面承载着亿万星辰。
“姑姑，出口在那边！”
顾非白自己不知道他的眼睛发生了什么变化，只是在他抬头的瞬间，他看到了雾散，看到了一条清晰的路。
齐寒顺着顾非白的手指看去，一片浓雾，什么也看不清楚。
“啪！”
齐寒一巴掌呼在顾非白头上，疼的顾非白捂着头闭眼痛嚎，“啊！姑姑你别生气啊！打我头，你手多疼啊！”
恩，还算这小子有点儿良心，知道心疼姑姑的手。
齐寒冷哼，说道：“你小子别想扔下姑姑我，你要是死了，姑姑一定死在你前头。去找孟琦然他们，找不到人，就找鬼！”
顾非白再睁眼，眼睛已经恢复平常的黑色，他刚刚看到的路，已经被雾气笼罩。
顾非白没再提让齐寒先走的事，齐寒也没提让他离开。
他们尊重对方的选择，也坚定自己的立场。
“姐姐有个小金锁，妹妹有个小银锁。
金锁配上金钥匙，银锁配个银钥匙。
钥匙放在柜子里，大火烧起。
姐姐被金锁勒死，妹妹被银锁勒死。
姐姐和妹妹，永远在一起，多开心~”
稚嫩的童音，唱着恐怖的童谣，声音从雾中传来，还有铃铛摇晃的声响。
齐寒精神一振，不是被童谣吓得，而是听着歌词觉得耳熟，这不是在原著中出现的歌词吗！
很好，那些藏头露尾的小鬼们，终于出现了。
拨开浓雾，齐寒握着顾非白，跟着声音走，终于看到了人。
不是人，是鬼。
十几个小孩子拍手笑，围着徐家姐妹跳，在他们的包围圈中，有一层看不到的火。
每转一圈，他们就会缩小包围圈。
徐家姐妹无助的坐在里头，脖子上挂着金锁银锁，两个锁，将她们锁在了单杆上，火越来越近，她们却因为被锁锁住，无法逃离。
顾非白和齐寒出现时，她们正无助的哭泣。
徐雨儿看到了他们，惊喜的大喊道：“顾非白！顾寒！救我们！”
她的一声喊，叫周围的几个小鬼停下了脚步。
他们齐齐回头，看向齐寒和顾非白，可爱的小脸蛋上，全是死气。
都说孩童的眼睛，是最黑，最透彻的。
这些孩子的眼睛，未免有些太黑了，黑到让人毛骨悚然。
他们就那么看着，一句话不说，周围的童谣声音，却没有停止，反倒更加尖锐起来。
“姐姐杀妹妹，妹妹杀姐姐。来世还要做姐妹啊！我爱着姐姐呢~”
最后的一声音，随着而来的，是‘啪！啪！啪！’的声音。
太耳熟了，这个声音。
齐寒的视线从孩子们身上移开，她看向右手边，小姑娘没有头，她在拍自己的头。
一下，一下又一下，伤口不住流出血来，那双眼睛，无助的看着齐寒，像是在控诉着。
为什么要杀掉我？
这里真的是，成了鬼的乐园。
一切的真相，岂止书中描写的拐卖，还有更多，那些真相，就在齐寒面前放着，等着她去碰。
但凡一碰，就会流出血来。
或许一开始就没有什么红衣裙少女，也没什么拐卖，一切都源于人心的可怖。
这一场闹剧中，谁是恶，谁是善？
姐姐与妹妹，因为贪心，所以怨恨对方的存在。
她们爱着对方，又因为独占欲，想要对方消失。
徐家姐妹是这样，方熏和方然，也是这样。
“吃个苹果吗？”
鲜红的大苹果在少女白皙的手心中，格外好看。
顾非白警惕的将齐寒拉到身后护好，他看着拿苹果笑意盈盈的少女，一言不发。
赵莹莹不在意的耸耸肩，一口咬在苹果上，慢悠悠的晃到方然身边，用另一只手，拎着方然的头发，将那颗头颅拿到手里。
“这是审判，很多东西被掩埋了，我想将它们拿出来，见不得光，就该死在黑暗中。”赵莹莹嘴里的果肉，是那么香甜，甜到齐寒都能闻到飘来的果香味。“不要用惧怕的眼神看着我，我在维护秩序，人间的秩序。”
为什么和原著的剧情完全不一样？
齐寒心乱如麻，她脑中闪过了太多信息，有一丝灵光被她捕捉到，她却不愿意相信。
她要见宋斯朗！她必须见到宋斯朗！
“你想干什么？”
顾非白有点儿懵，事情的发展太过迅猛，他脑子转不过来了。
赵莹莹又是为什么来到这儿，还有那个诡异的无头女孩，又是谁？
童谣中的话，又意味着什么呢？
“孪生姐妹，姐姐与妹妹，多么美好的字眼，你们有着同样的父母，同样的姓氏，同样的容貌，同样的命运。”赵莹莹没有理会顾非白，她走向徐家姐妹。
那些小鬼为赵莹莹让路，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徐家姐妹，眼中光芒明灭，极其诡异。
徐雨儿不知所措的看向姐姐徐雪儿，徐雪儿低下头，躲避了她的眼神。
“同样的心思。”赵莹莹冷笑，右手甩出一把匕首，匕首正巧插在姐妹中间，“让我看看，谁的心思，能更狠？”
徐雨儿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姐姐，徐雪儿快速将匕首拿到手上，颤抖的手，像是通了电。
“姐姐，不！姐姐！啊！”
“呵！”
随着赵莹莹的一声轻嘲，徐雪儿手上的匕首，狠狠插进妹妹的胸膛，鲜血喷洒而出，将她染成了血人。
从出生到现在，终于有一次，她们不像了。
顾非白瞳孔紧缩，身后伸来的手，将他的眼睛蒙住。
那一只手，将他从恐惧中剥离，让他远离黑暗。
这是另一个世界。
一个鬼怪密布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人无法杀死人。
徐雨儿红润的脸色随着血流变成灰白，最后透出浓重的死气，她的胸膛不再起伏，心脏已经被搅碎。
但她还能控制身体，把匕首夺回来，将匕首，插入姐姐的心脏。
“我们永远是一样的，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你该和我有一样的命运，姐姐。”
牢牢抱紧姐姐的尸体，徐雨儿说出的话，像是灵魂的呓语。
转瞬之间，可就死了两个人。
说不清楚她们是死在赵莹莹手上，还是死在自己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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