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芙冰心》12.第十一章

    “你知道我会来的”靖平的眼睛还是明亮地像一潭洒满阳光碎影的湖波。
    “我知道”白衣女子还是那么浅浅地笑着，那抹笑直叫人暖到心坎里去。
    念绮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哀凉，直冲进自己的鼻子里，酸酸的，涩涩的，眼睛里似有水汽浮起。脑中没来由地就想起了以前听到过的一句歌词
    “我想最难跋涉的不是千山万水，而是某个女人的美，对她的等待成了对你的放逐”
    原来这场比赛，自己还没有起跑，就已经完败了。
    台上的白衣女子这时已折回了台中央，斜斜地坐在了一张梨花小登上，接过嫣红递上的琵琶，调了调弦。纤长如玉葱般的手指划过了那细若无物的弦丝，紧接着一连串轻灵的音调自她的指尖飞扬。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孝君的国文底子并不如念绮和若男。琵琶行里她只隐隐约约记得这么几句，用在这里只怕还是玷污了她的琴声。
    一曲终了，台上台下一片寂静，人们似乎不敢置信，也不愿相信这么美好的乐曲已经就此终了。半晌之后，人们仿佛才被一只无形的手从梦境中拉回，整个醉不归被鼓掌声，喝彩声，叫好声，称赞声掩盖，连房顶也像要被掀掉一般。
    连念绮也禁不住鼓起掌来，引得其他三个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只见她欲言又止，稍稍犹豫，最终还是将那话说出了口：“输给她，虽败犹荣！”
    “各位，各位，请安静一下。今天我们醉不归的娉婷姑娘择贤招亲，多谢大家捧场”说话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美妇人，估计八成是这醉不归的老板娘。虽徐娘半老，但仍风韵犹存，可以想象她年轻时也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愿意在她裙下死，作鬼也风流呢。
    “我花凤仙不是个不讲理，只认钱的人。所以今天的规矩是除了价高者得之外，这个人还得配得上我们娉婷姑娘！”老板娘一看也是个爽快人：“底价一千两，有没有加价的？”
    “两千两” “两千五百两” “两千八百两” “四千两”
    加价声此起彼伏，孝君小时候在国外时常跟父亲去索斯比拍卖行掏宝，对这个情形很熟悉，“看来行情不错哦，已经加到五千两了”
    “一万两！”一个紫衣公子叫出了价，环顾四周很得意地看到周围的人都一下子被这个价钱怔住了。
    “哟，不愧是上官少爷，好大的手笔，真正有魄力”花凤仙眯花眼笑，春风满面。
    这位上官少爷轻轻地摇着手中的扇子，也很满意周围的一片安静。看来今天晚上就可以一亲芳泽了。虽然一万两是肉痛了一点，可眼前的可人儿是那样的风姿绰约，值了！
    娉婷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只是紧紧地咬着下唇，眼睛却漫无焦点地看着空气中的某处。
    见她不出声反对，若男也忍不住开口“可惜了，鲜花插在牛粪上”那上官公子长得虽说也不赖，只是那幅骄横公子模样实在令人觉得手痒。
    “还有没有加价？”问了几遍，见大家都没有反应，花凤仙便转向娉婷，“你也没有意见吧？”那头的人还是一动不动，只是嘴唇咬得更紧了。
    “既然娉婷姑娘没有意见，那我就做主，将娉婷姑娘许配给。。。”
    “五万两！”一个清朗的男声横空出世。
    醉不归一下子像炸开了锅，人人哗然，大家都似下巴脱臼一样张大了嘴看向了声音的来源。
    不是他，还能是谁？
    正是鼎鼎有名的陆家二公子，陆靖平。
    娉婷失神的眼睛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一样，瞳孔收缩，慌忙闭起。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张开，里面已悄然被水雾充满，泪盈于睫。
    而此时念绮却忽然怅怅地舒了口气，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就在这时，前排另一个黄衣男子簌得一声站起，慢慢踱步到右边靖平的桌子边，刷的扇子一收，也不等别人邀请，大喇喇地就在靖平身旁坐下。整个大厅又恢复到鸦雀无声，大家都暗自兴奋地等着看这一幕好戏。
    “如果我要定娉婷姑娘了呢？”他懒懒地说道，习惯性地挑起左边的眉毛，俊美的脸，邪邪的笑，语气笃定，好象说得是件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
    靖平斜过了头，半眯着眼，似看非看地瞅了他一眼，半天才开口道“那你得出得起这个钱。”
    “你以为我出不起？”他不甘示弱。
    “还要娉婷看得上你这个人”靖平的语气里满是笑意。
    “不错。那你可知道我是谁？”那个男子也呵呵笑出了声，如若不知情的人乍看，眼前这两个人好像是老友相逢，随兴聊天一般。
    靖平只是注视着眼前的盛满琥珀色液体的白玉夜光杯，并不抬头，让人觉得声音飘乎地好像不是发自他口中：“在外征战三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御赐黄马褂，骑马进朝堂的镇南侯府小侯爷司徒超”
    “那你说我配不配得上娉婷姑娘呢？”司徒超还是笑，仿佛下定决心要将这辈子的笑都要在这一刻全部用光一样。
    “不配！”回答地斩钉截铁，全然不顾司徒超的脸色已经微微变了“因为我要她”。
    “因为我要她”这五个字一笔一划硬生生戳进念绮的心里去，那样痛，却再没有眼泪流出。
    霍的一声旁边桌上四个铁塔样的大汉猛地站起，围拢在司徒超背后，气势凌人。
    司徒超的脸色已恢复平常，优雅地轻摇着手中的扇子，吹得额前的一略散发飘飘拂动：“陆靖平，就你一个人在这里，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买帐呢？”
    “看来有人要冲冠一怒为红颜了”初晴细细的声音从孝君背后传来。
    楼下大厅内没有一个人移动，没有一个人说话，人人都怕任何微小的活动可能为自己带来无妄之灾，气氛顿时僵硬到可以当生铁卖。
    “我们走吧”念绮出人意料地在此时缓缓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抚了抚衣襟上的褶子，带头向楼下走去。其余三个都是一脸“她在干什么？！”的表情。
    孝君伸手想拉住念绮，念绮微一侧身，让开了。“我要下楼去”她坚定地看了孝君一眼。“我要帮他”说完头也不回地径直往楼下走。
    若男和初晴对视一下后，满脸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跟着念绮往楼下走。孝君最后也怏怏地起身，嘴里嘟哝着什么跟随着大部队。
    楼下对峙的人正对着楼梯口，这时已经注意到楼上的这番动静。司徒超舒服地靠进了靠垫里，冷眼看着眼前一步一阶梯的四个人。
    靖平也从容地抬头，望向来人，平静的呼吸渐渐有一丝紊乱，虽不易察觉，但还是被此时已站在靖平身边的娉婷感觉出来，不由地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四位翩翩少年。
    “陆兄，这么巧？”念绮先抱拳招呼道，眉间眼角皆是笑。
    靖平仍然不语，只是看着白色的人影越走越近。
    “是啊，陆兄，好巧”身后的三个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敷衍。
    “原来你也是有备而来，到底是陆二啊”司徒超倒先开口了“可是怎么尽带了些漂亮地像娘们的人来？准备用美人计？哈哈”轻佻的笑声响起，后边的随扈也跟着狂浪地笑着。
    靖平像没有听出那句话的嘲讽意味，目光只是抓着念绮不放，眼里的神色由最初的疑惑渐渐转成一丝复杂的痛心疾首。
    “见过小侯爷，在下姓唐，单名一个缺字”念绮笑意盈盈地介绍着自己。
    “唐缺？”司徒超重复了一遍，脑中搜索不出京中哪个达官显贵姓唐。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念绮又开口道：“小的不是东京人氏，家在四川蜀中”然后回头指了指身后还木头木脑的三个“这三位都是家里的堂表兄，我们是从四川来京，探望陆二少这位老朋友的”那一脸的笑初时让人觉得看得舒服，可再回味，却又有点不对劲的地方。
    “四川的唐家？”司徒超心里暗暗回味着这五个字。
    突然司徒超身边的一个黑衣汉子脸色变了变，额头微微有点汗渗出，弯腰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声。司徒超的脸色也不禁凛了凛。
    “敢问贵府与四川唐门有什么关联？”司徒超的口气里轻浮之意不复，一脸郑重。
    四川唐门是饮誉武林的暗器家族，以暗器和火器雄踞蜀中，行走江湖达数百年之久。唐门人善于设计、发明和使用各种暗器与火器，威力惊人。而且唐门的暗器上必定涂上自家独制的剧毒，一发必定见血封喉，务必令人回天乏术。江湖上莫不闻唐门变色，没有愿意得罪他们。唐门人也自知这点，所以也不轻易与江湖人打交道。但是这更令他们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各种传言愈发喧嚣尘上。
    “呵呵”念绮只是笑，并不答话。
    若男心里大惊，敢情我们这位袁大小姐要跟人玩心理战啊，在醉不归来场“空城计”。现在被她拖下水，在那个看上去就贼狡猾的司徒超面前，更加不能出一丁点错，只得表情上故作镇定，也一幅笑得很得意地模样。
    孝君虽在国外受的教育，但是得益于父亲书房里堆成山的书，古龙的武侠书还是反反复复都看了好几遍的，对于蜀中唐门的厉害自然知道。也明白了念绮的招数，知道自己与伙伴这次涉险，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所以虽心里紧张，表面上到越发镇定。
    初晴还是一幅搞不清状况的样子，只能两只手反绞在在背后，默不作声。不过这样，倒更显得她的从容不迫。
    看着眼前四个人在这个当口还能笑得出来，一幅没事人的样子。司徒超本已起了疑的心反而对自己的猜想更确定了几分。想想几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敢天不怕地不怕的站出来，必定是有了万分的把握了。四川唐门的暗器厉害，令人闻唐色变。若是为了一个女人，在这里吃了他们的暗亏，那就太不值得了。
    想到此，司徒超又笑了，“既然几位是来拜访陆二少的，那我就不便在此打扰你们老友重逢了。先走一步，后会有期”特别是最后四个字，说的格外有力，显然话中带话。然后微微一揖，转身就走。那些随扈本来听着唐家的名号就心惊胆战，只是碍着主子的面，不能脚底抹油。现在主子开溜，个个都恨不得多长了一条腿。一帮人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醉不归的其他宾客看到无戏可看了，便也回头继续享用美食，那些莺莺燕燕的姑娘们在老板娘的招呼下都殷勤地招呼着客人，好像刚才的剑拔弩张只是说书人口中的故事一样。现在故事完了，日子还是照过。
    靖平仍是沉默，眼光重新回到了酒杯上。
    娉婷觉得人家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帮，又是旧相识，却不开口道谢，着实奇怪。
    可见靖平的样子，似打定主意了不出声一样，心里虽疑惑，但还是开口道了谢：“多谢各位公子出手相援，还望留下尊号，小女子日后可以登门拜谢！”声音软酥地像夏天刚摘的带水樱桃般甜润。
    念绮看着福身在下的娉婷，也笑了，那笑看在孝君眼里说不出的诡异：“你放心，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娉婷突然脚一软，人站不住就往地下倒。靖平眼明手快，再看时人已稳稳落在靖平怀里，满身都被她幽幽的桂花暗香拢着。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语。再待抬头，另外四人已经没了影踪。
    娉婷温顺地依在靖平怀里，心里却回味着刚才那个“唐公子”最后一句话，嘴边露出一个奇怪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