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所见之处皆是一片火海, 浓烟滚滚直上云霄。”茶馆里, 穿着唐装的说书人轻啧一生,摇头晃脑道, “唐家老爷子也是……唉, 作孽啊。”
半个月前, 唐家大宅走水, 等到镇上的人终于合力浇灭了这场大火, 整座宅子都已经被烧得枯黑, 不见昔日的富贵奢华。
在一片废墟中找到了数具焦黑的尸体,在场的人中甚至有不少都忍不住干呕起来。
除了当日被因事打发出去的长房的几个下人外, 整个唐家竟无一人幸免。
这是新龙镇有史以来最严重的灭门惨案。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凶宅戾气太重, 新龙镇事故频出,半个月里又没了三四条命。
一时间镇上住民皆是人心惶惶,还有些人觉得太过邪门,连夜搬离了新龙镇。
繁华的新龙镇也日益衰败了下去。
说书人晃着手臂, 声情并茂继续道:“依我看, 就是唐家那生哥儿死得有怨气, 回来报仇来了!”
正飘在茶馆里津津有味凑热闹的唐缱生听了那说书人的话, 乐得围着他转了几圈。
别说什么报仇了, 离开唐家后他就再没有关注过唐家。
他到底不是真的唐生,也不知道唐生会有什么样的情绪,听闻了唐家灭门的消息后他也不过只是唏嘘了一番。
但唐缱生现在作为一只鬼, 也懒得与一个大活人太过计较。
说书人只觉得脖颈处传来一阵凉意, 哆嗦了一下, 颤颤巍巍摆着手道:“为了新龙镇,我们理应请一位大师来施法驱邪!”
唐缱生扑哧笑出声,突然想起了谢长青。
想来那道士应是想甩开他才编造了那番话罢。
唐缱生摇了摇头,飘过一片森然的唐家大宅时踌躇了片刻,还是决定去探个究竟。
虽说不清楚为何唐家会突然起火,但新龙镇上的另外几条命案却应是与唐家脱不了干系的。
他不与活人计较,却还是要与鬼计较一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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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顶茅草屋外,幼童用奶声奶气的童音一本正经地问道:“师父,鬼魂凝成实体的机缘究竟为何?”
负手而立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抬眼瞧了尚且年幼的小徒弟一眼,摸了摸他的头发,笑呵呵道:“是至阳之人的气。”
幼童不解:“何为至阳之人?”
谢玄淳看着他,眼底神色难测。
良久他叹息一声:“绝世难遇。”
但他活了一把大年纪,却有幸遇见了两位。
只是命运造化弄人,其中一位却是……
谢玄淳摇摇头,不欲多言。
……
眨眼间画面飞逝,老道士依旧是那副模样,幼童却已长成了风度翩翩的青年。
“师父,我可是至阳之人?”青年清雅淡漠,脱俗出尘,已丝毫不见当年的稚气。
谢玄淳看着他的目光中浮现出欣慰:“是。”
“若鬼魂要取我之气,该如何?”青年垂眸,掩去眼中的异色。
“以命换命。”
青年神色依旧淡漠,眼眸却沉寂下来。
谢玄淳目光担忧:“长青,可是有鬼缠上了你?”
“没有,师父。”谢长青摇头,他说,“没有鬼缠上我。”
他的声音似是从远方传来,很飘,很空。
画面再次转换,老道士眸中怒火中烧,他指着跪在身前的青衫男子,因为气愤手不住地颤抖着。
“为师自小教导你莫要与鬼走得太近,你竟敢!”
谢长青跪在地上,面色沉静,深深地伏下了身体。
“师父,我不后悔。”
谢玄淳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怒火,逼问道:“告诉我是谁,谁竟然能让我的徒弟为他以命换命!”
谢长青抬起头来,看着谢玄淳道:“师父,您将我逐出师门吧。”
“谢长青!”苍劲的声音含着暴怒,“你给我呆在雁陵山——不准离开半步!”
……
转眼间一切画面都烟消云散,只看见漆黑屋中衣裙被血浸得血红的女鬼,慢慢地转过了她那张惨白无血色的脸来。
静室内。
盘坐在蒲团上的谢长青突然惊醒,背后衣襟被一片冷汗浸湿。
回想着刚刚梦中突然出现的红裙女鬼的面容,谢长青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他上次在唐家见到过的小姐,唐灿。
他匆匆匆匆忙忙地走到屋门口,看上去不堪一击的木板门却丝毫推不开一分。
他不停地拍打着门板,声音难得染上了一丝急迫:“师父!师父你放我出去!”
木板门被缓缓打开,谢玄淳沉着脸站在门口看着徒弟。
“他有危险……”谢长青唇微微颤抖着,他离开前曾在唐缱生的魂上施印,他刚刚梦到女鬼应当就是唐缱生遇见的。
虽然不知道唐灿发生了什么变成了那样,但那是厉鬼,和唐缱生以往遇见过的鬼不能一概而论。
谢玄淳沉默着,抬手又要将门关上。
谢长青伸出手臂卡在门隙中,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谢玄淳到底还是心疼徒弟:“不过一只孤魂野鬼罢了,你这是何苦?”
不过是放谢长青出去历练一场,谢玄淳想不通一向冷心冷清的谢长青怎么会走火入魔般心系于一只野鬼身上。
“不一样。”谢长青固执地不肯松手,“孤魂野鬼这般多,唯独他,我一丝一毫也舍不得他消散在这天地间。”
哪怕那个人满心满想都是找到自己的情郎。
谢长青也说不出缘由,他只知道自己见到唐缱生的第一眼就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存在的意义,他甚至觉得唐缱生应该是属于他的。
他嫉妒唐缱生心里那个人。
第一次察觉到这种想法时他心惊于自己阴暗的心理,却放纵其在心底疯狂滋长。
但至少……
至少唐缱生需要他,而他永远都会在唐缱生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新龙镇……”谢长青声音暗哑,恳求地看着谢玄淳,“新龙镇出现了厉鬼,师父。”
“你如何知晓?”谢玄淳突然面色一变,惊道,“你对他下了魂印……你疯了吗!”
谢长青直视着谢玄淳,不避开他的目光。
谢玄淳叹息一声,目光复杂道:“厉鬼我会去除,但是你必须留在这里。”
默了半响,谢长青才道:“好。”
看着谢玄淳把门重新关好,谢长青静站了许久,突然一掌推开了门板。
他跟着门板一起倒在地上,仰头喷出一口鲜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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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大宅现在作为新龙镇最凶的宅,平时行人能避则避,不得不经过时都加快了步子走过。
没想到重新回到这个地方会是这样的情景。
飘荡在这座阴冷诡异的大宅里,唐缱生没有一丝恐惧感。
更何况现在他自己就是一只鬼。
一路飘上二楼,出了燃烧的痕迹唐缱生什么也没有发现,就在他转身欲离开时,目光不经意地瞥过了楼顶的角落里。
那里正倒挂着一只红色女鬼,黑发垂落下来,女鬼身体不动,头却缓缓地转了过来。
露出的面容不见昔日娇俏的模样,眼眸空洞,面色惨白。
唐灿。
女鬼直勾勾地看着唐缱生,突然伸出了猩红的长舌,青白的皮肤迅速变成了血肉模糊的样子。
她尖叫着,猛地朝唐缱生扑去。
……
一身正气凛然仙风道骨的谢玄淳一路御剑来到新龙镇时镇上正在迎接做法的大师。
谢玄淳远远地看了那大师一眼,不屑地冷哼一声。
他走到人群里,打探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旁边撸着衣袖的伙计看他一身不俗的打扮,问道:“刚来的吧?”
谢玄淳颔首道:“路过。”
伙计附到他耳边,悄声道:“几个月前我们镇上去了个小少爷,结果半个月那小少爷家宅走水,被灭了满门啊。”
说着他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后来镇上连着出了几条人命,街坊们都在传是那小少爷……怨气作祟呢。”
他不敢细说,但显然是信了这个说法的。
谢玄淳道了谢,沉思了片刻,找到了被众人退避三舍的唐家大宅,不出所料地发现了厉鬼的气息。
他正了神色,甩甩衣袖,抽出腰侧的佩剑走进了宅子里。
……
唐缱生忍着恶心看着拼命想向他扑来,却只能在半空中不停挣扎着的唐灿,眉头蹙起。
都是唐家人,现在又都成了鬼,怎么差别却这么大。
唐灿尖叫道:“唐生!你这个贱人竟然没有死!”
“死了啊。”唐缱生莫名其妙。
唐灿却只会胡乱地尖叫。
疯了,唐缱生心想,有些嫌弃地直视进唐灿那双惨不忍睹的眼睛里。
即便是成了鬼识海也还在。
找到那段记忆后,画面呈现在唐缱生的眼前——
屋内横躺着几个人。
有她的祖父,还有她的父母……
全都消无声息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不知生死。
少女躲在门框后,捂住嘴的手不住地颤抖,但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她看着少妇划过一根火柴,目光迷离地看着上面的火焰,突然觉得手脚发冷。
唐灿再也忍不下去,偷偷地转身想要离开,慌张中却不慎发出了声响。
张淑听到动静后持着火柴走出屋来,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唐灿。
“你……你要做什么……”唐灿瘫坐在地上,目光惊恐地看着她,一点一点向后爬去。
张淑似是被她的模样逗乐,感慨道:“我才知道……生哥儿这么多年来的药竟然都被你们掉包了。”
“唐家亏待你们了吗?为什么那一点钱都要贪掉?”张淑的目光流露出不解,她轻轻地歪着头,“你这条裙子多漂亮啊,是用生哥儿的药钱买的吗?”
“不关我的事!”唐灿退无可退,口不择言地失声尖叫道,“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贱人他本来就该死!”
张淑目光一凛,冷笑道:“你也该死!你们都该死!”
她将手中跳跃着火焰的火柴扔到了少女身上,冷漠地看着面容扭曲的少女被火光吞噬。
火剧烈的燃烧着,张淑不为所动,在少女的惨叫声中回到桌前,拿起了桌上的火柴盒,抽出了剩下的火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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