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凌说这话的时候口吻是显而易见的调侃, 但沈鹊根本没办法把这句话当成调侃来对待。
“薛凌。”
薛凌嗯了一声。
她其实酒量不是很好,而且喝一点就容易上脸, 现在脸颊泛红, 倒是添了不少活气。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没用了”
沈鹊觉得自己这个岁数说这种话怪没劲的, 如果有那种现在的自己给十年前的自己说一句话,她可能会大喊一声, “你这个幼稚的家伙。”
她的认知里一向就是非黑即白, 好人, 坏人,大多事都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 人总是会幸运地走下去。
有点盲目乐观,也可能是活得太顺风顺水的缘故。
高中囫囵读读,考的大学是市内985,一帮同学条件倒是差不多。年纪轻轻就自己开车招摇过市, 想谈的恋爱也随时随地可以谈,有惊无险地毕了业, 又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和朋友一起周游世界, 认为青春就该挥霍挥霍, 不然太没意思了。
父亲留下的那封信像是当头一棒,敲碎了她所有的镇定和挥霍的无畏,变成了畏惧、自我调侃, 和惶惶终日。
说白了她其实很怕去死, 哪怕自己安慰死在颜值还算ok的年纪, 反倒会被自己逗笑。
哪有这么容易的。
心情是沉重的,最怕一个人的场合,以前她最喜欢热闹,现在就有多怕热闹。
那些真的都是别人的热闹了。
“你指的哪方面?”
下了绕湖环线,到了对岸。
薛凌的车一直停在地下停车场里,她很少开车,她觉得自己跟这种玩意一直不太对付,一次次地给她致命一击。
一击正中心脏,一击敲碎了她的脊梁。
“我到现在都还有点束手束脚的,如果没有你帮我,可能更是什么都不知道。”
沈鹊往停车场开去。
视线由亮变暗,由吵变静。
薛凌的声音却没有压低半分,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蔓延开来——
“我是你什么人啊,”沈鹊把车开到位置上,正准备去拔钥匙,薛凌凑过来亲了她脸颊一口,“我是心甘情愿的。”
这有点不太像她会说的话。
沈鹊惊讶地要转头看她,但她已经下意识地拔了车钥匙。
黑暗中,薛凌哎呀一声,“走啦。”
她已经快沈鹊一步下了车,打开后面的车门,拉了戴安安一下。
车库在步行街外面,这片人流量一向很多,薛凌跟戴安安走在一块,戴安安倒是粘薛凌粘得很紧,时不时看她一眼。
沈鹊想起她第一次看到戴安安的时候是在揽星,这个女孩从阁楼跑下来,薛凌下来大概是想摸摸她的脑袋还被咬了一口,是个防备心很重的小孩。现在却这么依赖薛凌,转变倒是让人非常好奇。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薛凌本来就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人,好人遍地都是,那她就是一个怪人,有时候不近人情,有时候伸手倒是比别人快。
从来不扭捏,做什么都坦坦荡荡的。
可惜沈鹊的记忆被删改覆盖,有些零碎交集很难对上。而且对楼邻居按理说也没什么交集,为什么薛凌会跟她认识呢?
又想起她妈说的那些话,还有今天看到的那些奇奇怪怪的非正常人,沈鹊突然觉得有点冷飕飕的,快步跟了上去。
小吃街一直飘着食物的香气,薛凌手揣在兜里,抬了抬下巴似乎在使唤戴安安,叫她去买杯奶茶。
戴安安老老实实地走过去了,走了两步,回头向薛凌伸出手,叫她给钱。
薛凌摇头,伸手指了指从后面跟上来的沈鹊,“你问她要。”
戴安安猛摇头,薛凌耸耸肩,把口罩往下拉了拉,“她又不会吃了你,别怕啊,去吧,该说话的时候说话。”
沈鹊听见了,看见戴安安那怯生生的模样,非常爽快地从包里拿出了一张一百递给她。
戴安安盯着那张钱看了几秒,那双耷拉的眼睛可怜兮兮爱地往薛凌那边看了看,最后似乎是知道薛凌是铁了心的,于是往前走了一步,拿了钱转头就往奶茶店跑。
速度之快让沈鹊眨了眨眼。
她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捻了捻拇指,转头看向薛凌,“她也太迅速了。”
薛凌笑了一声,“小东西其实挺机灵的,她就是憋的,再不说话我怕她嗓子都退化了。”
她俩站在奶茶店和另外一家店中间的夹缝口,薛凌看了看湿漉漉的地面,“毛毛雨了都,明明刚刚那么大。”
沈鹊的手放在眉上,哎了一声,“戴安安的事儿到底怎么办啊?”
薛凌低头踩在路人扔在地上的易拉罐,罐身磨着地面。她帽子侧边的长链也因为低头的动作而摇来摇去的,“要不呢,找个……的去收拾收拾她的阿姨和姨夫算了,小卖部后面是非法麻将馆,本来也不是什么正经营生,那种地方弯弯绕绕其实挺多的。”
街上很热闹,来往的人很多。戴安安还在排队买奶茶,小姑娘瘦瘦小小,光照在她头上,头发毛毛躁躁枯了吧唧的,一看就是没被养好,和排她后边那个女孩看起来天差地别。
原生家庭带给人的影响会轻而易举的反应在人的体态、性格上。
虽然不绝对,但始终潜藏,无论人活到什么岁数,离家多少远,那点影响或多或少会伴随着人一直走下去,渗透到细枝末节里。
“那你的意思是……”
沈鹊猜到了,但没有说出来,她家给她的教育都是那种非常中规中矩的,蓝老师也从来就是以德服人,你不要做出出格的举动之类的。
她那点叛逆也全都变成了泡吧的兴奋因素,以至于时间一长,身体倒是冷淡下来了。
“渠道的事儿嘛,”薛凌弯腰捡起那个被她踩扁了的易拉罐,放进了走过来的一个老太太的蛇皮袋里。
“很多事情并不是走正规程序就能解决的,”薛凌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了一包纸,低头抽了一张出来擦手,她的帽檐压得很低,口罩倒是拉下去了一点,说话的口吻浅浅淡淡的,“这个世上有一部分人总是等不到公正。”
大概是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好笑,她自己嗤了一声,“戴安安现在这个样,监护权还在那俩人手上,即便她自己逃了,查到还是会被送回去的。这臭丫头估计还挺扛打,不过她也不出声,这样打她的人就更来劲了,这大过年的,身上就都是……”
沈鹊越听越觉得闷,这雨丝绵绵,落在脸上倒是跟冰一样。
戴安安突然跑了过来,她手上还攥着那一百块钱,走到薛凌面前,嘴巴张得老大,但是半天没说出话来。
“怎么了?不都快排到了吗?”
戴安安拉起薛凌的手想把她往奶茶店拖,薛凌拉住她的帽子,“哎哎哎等等,你说话,别手脚并用的。”
薛凌其实不说话还是那种让人在她面前不怎么敢讲话的类型,不能说是凶,她身上就是有一股无端的冷意,活像你说错一句,她就会消失一样。
“你……你、喝喝、喝……”
薛凌就这么看着她,等她说完。
沈鹊在一边忍笑看着,薛凌的脾气的确不是很好,很容易不耐烦,现在那点不耐烦变成眉头一皱,嘴角低垂,一副横横的模样。
“你、你喝什么?”
这是沈鹊第二次听戴安安说话,嗓音给人一种放置多年都要潮掉了的磁带的感觉,断断续续,像是吊着什么似的。
“你喝什么啊?”
薛凌转头问沈鹊。
“我不喝。”
“嗯?”
“减肥,你知道一杯奶茶……”
“那你买最贵的。”
薛凌完全没有听沈鹊说完的意思,“你自己买一杯喝吧。”
她说完也没顾忌戴安安到底有没有听明白,就推了对方一把。
沈鹊看她那毫不留情的动作,“你也太凶了。”
薛凌:“对不起,和你比,我是没胸。”
沈鹊:“……”
她看了薛凌一眼,瘦成那样的人,不凹进去就已经很不错了吧。
大概是她的想法太明目张胆,薛凌舔了舔嘴唇,往她那边凑了凑。
她的目光实在是让人很难不往某些方面想,沈鹊刚伸出手就被薛凌攥住了,冰凉冰凉的。
薛凌一把揽住沈鹊,“什么意思啊?”
沈鹊被薛凌揽着,轻而易举地问到了薛凌身上的味道,不知道是什么香水,感觉更像是熏香,和她阁楼里的味道如出一辙。
让闻的人感觉非常舒服,还挺有禅意的。
“没什么意思。”
沈鹊说。
薛凌本来一只手揽着沈鹊的肩,最后摸了摸沈鹊的下巴,冰凉冰凉的手一下子触摸到温热的肌肤,沈鹊差点没被冻得跳起来,薛凌松了手,迅速地退了几步。
“你要死啊!”
薛凌晃着头,“要死咱俩也得一起吧。”
“同生共死,是我对你最好的誓言,感动吗?”
“感动你个大头鬼!“
如果是雪天,沈鹊肯定抓起来就砸向那个口无遮拦的人了。
戴安安重新拍完队拎着一杯奶茶递给薛凌,薛凌结果插上吸管,喝了一口脱口而出的一句卧槽。
“这么冰……”
沈鹊看薛凌的样子非常解气,冲戴安安美滋滋地笑了一下。
没想到这丫头吓到了,往薛凌那边挤了挤。
薛凌趁这个功夫和戴安安手上的换了一下,戴安安非常茫然,薛凌捧着她那杯,说:“给我捂捂。”
“我们也算是同道中人了,你怎么也不会为我考虑考虑?”
她的语速有点快,戴安安勉勉强强地看懂了,点点头,捧起薛凌那杯就喝了一口,自己被冰得龇牙咧嘴的。
“唉,你这脑子就算以后自己一个人闯荡江湖也成问题啊,”薛凌揉了揉戴安安的头发,“冰淇淋红茶是最贵的?不是吧……”
“找的钱呢?”
戴安安正准备掏口袋,薛凌说:“不用了,你沈鹊姐姐给你的零花钱。”
戴安安的动作一滞,有点僵硬。
薛凌:“没事,你收着就行,对吧沈鹊?”
“收着吧,”沈鹊笑着说,“反正薛凌也会还给我的。”
“我?”
“我才不还,我都入不敷出了。”
“我不信。”
“那等会儿回去我肉偿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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