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岚有点理解天道为什么急于恢复鼎盛了。
哪怕现在的世界还远不止于彻底崩坏, 可是,一方世界最害怕的,莫过于“无人”。
世上的天之骄子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明明有八|九只天赋繁杂的冰凤, 却会因寻不到共同进步的搭档而选择陨落;人修和灵兽繁衍速度还在增加, 而造物之源息壤的核心却不知所踪, 随着一代代人杰的飞升, 天地间的灵气只会越来越稀薄。
灵气稀薄,以后的天道别说是孕育神物, 恐怕连孕育灵物都会更加艰难。
而灵性越低的生灵, 和天道的联系就越为浅薄, 渐渐地, 现在已经很薄弱的天道意识就会无限接近于死亡,最终泯然于混沌规则, 世界陷入死循环,甚至灭亡。
茕芜的诞生、班岚九辰等荒古遗民的再度面世,都是天道在自救。只要巅峰人物能够成长起来,天道就能重新获得生机,且不提荒古能否回归,至少天道能保持现状,减缓衰弱。
风兮同班岚解释了兰心老祖飞升的缘由后,班岚就没再问什么问题了。陪着风兮在兰心老祖的树前呆了一会儿, 班岚便侧过头, 道:“跟我走?”
风兮点点头, 应道:“那便走吧。我已给化神期的族人留了讯,待他们取得宝物,自会前去阁下跟前。”
班岚道:“多谢冰凤一族鼎力相助。”旁的不说,单单是白虎战甲原材料衡天木,就已经叫人很是感激了。
荒古时期的白虎战甲,连白虎族里都没什么记载,冰凤一族不说,也不会有什么人知道。三位化神前辈愿意冒着被空间风暴卷入混沌乱流的危险,而前去摘取衡天木,这也表明冰凤一族很清楚他们以后要面临战争之事。
风兮却笑了笑,不以为意道:“阁下可莫要取笑我等了……这世道若是不能有所改变,渡劫老祖们哪怕涅槃也不过是寻死罢了。走到这世界的仙途巅峰,前辈们的寿元也算是看到了尽头。有限的时间里,若是不能做出什么事情来,人间这一遭啊……走得像个笑话。”
冰凤一族,原以为自身与其他灵物没什么差别,都是在仙途之中汲汲营营,勉力追求自身大道,邱天问道直至渡劫大成,突破一方世界桎梏飞升……然而事实却给了他们一巴掌。如果没有合适的搭档,那么,哪怕冰凤本身的境界到了、大道也并无问题,他们也依旧不能飞升,只能在一眼能够望到底的有限寿元中挣扎一生。
是与凡物同辉来得更耻辱一些,还是被否认飞升可能来得更绝望一些?
修仙者,说到底,谋求的也不过是一个“生”字罢了,但凡道途坦荡之人,却是并不畏死的。但这也不代表他们愿意接受这一条“死路”——不甘,不甘,不甘!
尊严和命,丢了前者就是毁了冰凤的道途,不能飞升;丢了后者,哪怕是全了一身傲骨,却终究让人难以释怀。
那便打破此界桎梏吧……在有生之年,开疆扩土,不就是缺少人中天骄么,那便让这方世界千千万万倍地恢复起来吧,让天地重新焕发生机,让天骄重新扎根沃土!
冰凤,并不是都像兰心老祖那般的圣父心肠倒霉蛋。他们要做的事情本就是与班岚一致的,此番,便是乘了这东风!
班岚望了望天空。
冰凤域的保护阵法并不太严实。变异冰凤数量稀少,本身又喜爱极端的环境,保护域便建立得相当潦草,与其说是为了护住族人,不如说是为了护住他们精心雕刻的城堡建筑和相对脆弱些的琼枝梧桐。
于是,透过穹顶处偶尔流过的半透明符文,班岚能够清晰地看到空中黑蛇一般的空间裂隙,在苍白的天空上裂开又合拢,似无数游动的灵蛇在穿梭。
这里是边缘极北之地……而上古时期,这里也不过就是中央大陆平平无奇的一处罢了。
班岚很想知道,对于荒古时期来说,上古时期的大陆……是否也不过沧海一粟?
“走了。”
班岚不再去想,回过身,并指在空中划开一道漆黑的裂缝。
风兮:“……”
风兮嘴角的笑容凝滞了:“……你不是飞过来的?”
班岚这会儿的脑子处在休息状态,根本没意识到“一个元婴随随便便扯开一道空间裂缝准备走人”这件事多么像在寻死。他见风兮没跟上来,还有点疑惑:“飞来飞去太花时间了,我道侣还在等我回去。怎么了?还有事?”
风兮嘴角抽了抽,拱拱手:“劳烦阁下把在下塞在什么安全点的地方,高抬贵手饶过一命罢……若是遇上混沌风暴,哪怕几息,在下也是承受不来的。”
班岚:“……”
哦,他都忘了这一般是化神期才用的交通方式了。突破到元婴的班岚做这事儿太过顺手,压根没考虑到风兮的接受度。
于是班岚抬手打开了小洞天的入口,考虑到冰凤喜爱极端环境,而小洞天内的冰系浮岛尚在建设,他就把入口开在了魔岛上。
……而之前被班岚和茕芜折腾得移山填海的魔岛,这会儿正在息壤的作用下轰隆隆地地动山摇,竭力恢复原状,总之状态非常的,恶劣。
风兮看着那个黑漆漆的入口,再次陷入沉默。这个看上去……并不比混沌穿梭好多少。
罢,总之不会太糟糕就是了。风兮默默算了算自己额链里还存有多少防御法器。
……
班岚中途几经周转,没过两天就带着小洞天里的风兮一块儿回到了西部荒域。此番一来一回,也不过花了四日时间罢了,而聆风阁那头,该到的人也算是到了个齐整。
回到聆风阁 ,班岚没有多做停留和寒暄,琐碎的事情可以之后再谈,而当务之急则是要找茕芜和关泓确认一些事情。
另一头,关泓呆在养伤的屋子里,正半倚着床,皱眉跟茕芜啰啰嗦嗦地争取一点优待。
茕芜很是尽职尽责地捧着一个药碗,舀起一勺苦黑的汤汁往关泓面前送,声音相当无奈:“关施主……劳烦张张嘴吧。”
关泓抿着嘴,拧开脑袋,憋着一口气用腹语表达拒绝:“不行,这药恁苦,一勺一勺喝还不得苦死;你这贼和尚听话,把药碗给我,我一口闷了。”
他憋屈着呢,为了养伤,他现在修为封锁、神识封锁、视力封锁,除了肉身对灵气魔气的地域能力还在以外,几乎跟个凡人没什么区别——比较惨的是,封锁了五感之一后,其他感官就强烈了许多,尤其是嗅觉味觉……原本根本不算个事儿的苦味汤药,倒是让他觉得烦躁了起来。
茕芜很无奈,但也很死板:“不成,药师交代了贫僧,这药得缓缓入喉,否则白白浪费三城药效,对关施主不利。”
关泓气得只想甩巴掌,可惜身上半点力气没有,只能忿忿道:“少三成就少三成!缺这一点儿还能让我死了不成!”
“……关施主,”茕芜噎了噎,把勺子放回碗里,顿了会儿,叹口气道,“乖,听话。”
“我不听。”关泓却忽然觉得委屈大发了。自己在外头拼死拼活为的不就是护住这和尚嘛,到头来这和尚还要逼他吃苦。
对!贼和尚!
关泓别的力气没有,缩回被子里的力气还是有的。
他把褥子往脑袋上一盖,深觉有必要谴责一下茕芜。这和尚,一出生就注定了得靠他护着;结果这家伙逍逍遥遥地长大了,突如其来跑到他魔域里头就拐走了灵性最高的阿牧,基本算是关泓的心头肉了。
再往后,还要他拼死拼活在外头护着不说,现在还逼他吃药……恩将仇报!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呸!
缩在被子里的关泓心虚地摸了摸额头上尚未褪去的莲花印……好吧,这和尚也算做过点好事。功不抵过!呸呸呸!
茕芜眼看着关泓跟个毛毛虫似的往被窝里拱,目光无奈中划过一丝柔软。这关施主,平日里脾气爆得很,动不动就炸,现在没力气炸了,哼哼唧唧地就软乎了。跟荒漠里头的仙人球似的,也就外头全是刺,里面全是软肉,一戳一汪水。
把药碗放在小桌上,茕芜从凳子上起身,坐到床榻边上,隔着被子揉了揉关泓的脑袋,温声问:“关施主缘何不想吃苦药?”这家伙这么多年来吃的苦绝对不少,为了根基牢固,吞下的苦药也定然不少,比现在更难熬的处境也不是没有过……茕芜一时间不太明白关泓的心情,却知道他多半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关泓隔着被子感受到一个手掌覆在头顶,整个人怔了怔,有点不自在。他还以为这和尚再多耐心也能被耗没了……还准备过会儿自己爬起来喝药呢。
心里蓦地一酸,关泓闷闷地开口说话了:“……我也是会累的。”
“就我一个人吃苦……你又没吃过我的苦。”
自小为了信仰拼搏,又敏锐地发觉组织做事上的不妥,一个人周旋在组织和众多魔修之间,哪怕师尊眼界不小,却也并不会怎么帮他。关泓懂事太早,做事也太早,甚至于为了不过早暴露让组织脱胎换骨的目的,他独立出去也早。
独自一人。
很苦,很累,很孤独。哪怕有人知道他的苦处……却没有人陪他经历千万挫折,他也是会累的。每次累了,炸一炸,闹一闹,折腾折腾,精神了,就继续做自己的事了。
茕芜出现在他面前,就像是把他这辈子吃的苦都抖开在了眼前,怎能叫他不有感而发一番。
“……”茕芜发出了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叹。
关泓话中有话,茕芜又不傻,听得出来。怨气似乎是冲着他来的,却又根本不是针对他。
思索了一会儿,茕芜覆在关泓脑袋上的手又揉了一把,轻轻把被子扯开些许,露出了关泓不那么自在的脸。
关泓抿抿唇,暗叹一声,心说果然还是乖乖坐起来喝药吧……却不料,茕芜和尚温暖的手掌却没有扶他起来,而是抚着他的侧脸,把他脑袋转过了些许。
“怎……”关泓开口,下一瞬,嘴唇却接触到了温暖而柔软的什么东西。那东西微微摩挲了一下,便紧紧贴住他的嘴唇,渡来一口带着冷莲香的苦涩汤药。
茕芜垂眸啄了啄关泓的唇瓣:“关施主的苦,贫僧尝得了。”
关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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