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一种气氛诡异的情况下，一则流言突然在宫中传开了。
“听说, 德妃入宫之前, 做过不少亏心事呢！”
何修容平时没什么存在感, 不过她同薛淑媛关系好。薇昭仪与薛淑媛同住在夙寐宫, 平时也常常走动，今日正巧遇见何修容来找薛淑媛聊天，便略坐了一会儿。
这会儿, 何修容正在给他们说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小道消息。
薛淑媛闻言有些惊讶：“德妃娘娘出嫁前的事情，都已经传入宫中了吗？”
这些阴私消息, 一般想要传出娘家府邸都不容易，更何况流入宫中。不过薛淑媛不是什么聪慧的人，她也只是惊讶一番, 想不通就揭过去了。
倒是薇昭仪脸上温和的笑意微微一顿，她不太喜欢背后议论人，对这些小道消息也不是很感兴趣。不过看着兴致勃勃给他们分享消息的何修容，她到嘴的劝阻又吞了下去。
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打断别人的兴致, 凭白结怨。
于是她重新绽出一个温婉的笑容, 决定当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何修容压低声音凑近了二人：“可不是？宫里都传遍了，不仅是德妃做的那些事儿，还有她娘亲......”
传闻的内容让两个聆听者都十分惊诧。
苏夫人如何作弄大女儿、德妃如何算计姐姐，一件件事情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何修容亲眼见过一般。
“都是同胞姐妹。”薛修容感叹了一声, 为这对姐妹惋惜。
她跟着太后礼佛久了, 性子温吞平和, 不像后宫中人，像个的温和慈悲的贵夫人。在她看来，最为亲近的姐妹之间没有隔夜仇，何必闹到这一步。德妃的姐姐根本没有得罪过德妃，德妃又为何要这么欺辱姐姐？
“谁知道呢？”何容华嗑着瓜子轻哼了一声，“有的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薇昭仪抿了抿茶，没有说话。
“对了，还不止这些呢！”何修容突然想到一茬，“我还听说，德妃嫉妒她姐姐，所以不想让姐姐过好日子。她居然买通了她姐夫，让姐夫作弄姐姐！”
薛淑媛瞪大眼睛：“啊？还有这种事？”
以往作弄也就罢了，怎么出嫁之后还不放过对方？
何修容给她细细说了德妃让那姐夫都做了些什么。
苏巧容嫁入夫家之后，几乎没有过过一天的舒心日子。她的丈夫并不是很喜欢她，那人喜欢的是妖艳和娇怯的女子，而非温柔端庄的。
苏家给她的嫁妆大部分是各种书籍孤本，这些在读书人眼里价值千金，但是在苏巧容夫家眼里一文不值。他们家只有苏巧容的丈夫是读书人，但那人实际上对做学问没有任何兴趣，所谓的“学问做的好”其实都是狗腿子们吹捧出来的。这家人，更在乎实实在在的金银珠宝。
再加上身体不够健康的缘故，苏巧容很不受夫家待见。
苏家家教严，对女子的规矩也重，因此不许女儿和离。苏巧容没想过向娘家求助，她知道没有用。
不过日子也不是一直都这么惨的，毕竟夫家还有求于苏家。每当这个时候，他们都会对苏巧容好很多，让苏巧容回娘家帮他们说话。
可是后来，他们不知怎么发现苏巧容在苏家不算受宠，就彻底放弃了苏巧容这一条。但他们不愿放过苏家的大腿，因此他们转移目标去抱苏家其他人的大腿。
就是这个时候，他们入了德妃的眼。
夫家求到了德妃跟前，德妃觉得这一幕很有意思。她姐姐的夫家，居然如此上不得台面。
德妃想了想，同他们说，她与苏巧容关系不好，如果想求她办事，那就拿出点诚意来。
有了德妃的示意，这家人开始放开胆子磋磨苏巧容，丝毫不担心苏家会打击报复。不仅如此，他们有时候还会特意去询问德妃，怎么折腾苏巧容她才会更高兴。
皇帝查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差点就气得失去理智，直接下令夺了这家人的爵了。
“朕本以为，巧容的夫家虽然不够好，但她的夫婿好歹也会爱重她。”皇帝闭了闭眼，咬牙切齿地说道。
可惜，她的夫君为了让苏家给他弄一个好的文官职位，对妻子的遭遇选择了漠视。
“这样的人，如何能在朝为官？！”
大晏锦绣河山，但官僚机构中，只怕也藏着不少蛀虫。英明的帝王头一次意识到，这个国家是真的处在危险的边缘。
就像一个看上去巍峨秀丽的宫殿，内里却被白蚁蛀得千疮百孔了。只要遇到一次冲击，就有可能瞬间垮塌。
沈贵妃坐在他头顶前方的大梁上，懒洋洋地啃着果子，忙里偷闲回了他两句：“现在发现也不晚。”
十足十的风凉话。
在她旁边，皇后娘娘给了她一肘子，让她不要在这个时候招惹弟弟。她弟弟心里正不爽呢，这会儿招惹他，把人惹毛了没有好果子吃。
沈贵妃哼了一声，换了一句话说：“不就是个女人？你一个皇帝什么女人不能弄到手？现在直接找个借口发落了他们家，然后‘看在苏太师的面子上’把苏巧容捞出来。之后再把苏巧容弄进宫，自己的心上人当然要自己宠着，你还指望别人宠？我要是你，直接打晕了拖回宫里来。”
“......”傅秋水无语。
前半截还是好好地给人出主意，后面就开始自我放飞，一边说风凉话一边出馊主意。
皇帝陛下暂时没心情搭理她，拿着那个密函翻来覆去的看，恨不得看出朵花来。
“他干嘛呢？”沈贵妃和傅皇后窃窃私语。
“可能是在算德妃和那夫家干了多少坏事吧。”皇后娘娘想了想。
他弟弟那里有好几个小册子，专门记录这些东西，一条条地记得清清楚楚。逮到机会就会一一报复回去，十分小心眼。
傅皇后没说的是，其中一个小册子就是拿来记沈雨晴的。只不过，他打不过沈雨晴，所以记了也白记。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奢望过回头利用完沈雨晴就收拾她。后来发现他和沈雨晴之间差距实在太大，他培养再多的高手也干不翻沈雨晴，连下毒都没什么用，就歇了心思。
如今，他连姐姐都被拐跑了，可他却除了怨念地用毫无用处的方法发泄，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毫无用处的发泄方式，是什么？”沈贵妃好奇地问道。
傅皇后指了指那张书桌：“砚君画技不错，他画了很多你的画像，然后......”她给了沈雨晴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无非是把沈雨晴画丑、画残、画老之类的，或者再画点刀山火海，最后还是气不过的话，就直接发泄似的涂黑了。总之只是为了泄愤，没有任何卵用。
说完，皇后娘娘还指了指墙角的一个小柜子，面无表情：“那里头放的都是你的画像。”
“......”我谢谢你啊狗皇帝！你真是爱我爱的深沉！
沈贵妃心里略有些不爽，把手中的果核一甩，砸了皇帝高贵的龙头。
傅砚君狠狠瞪向沈雨晴：“明贵妃既然闲来无事，不如去主持一番内务府的皇商甄选。”
因为之前婉夫人的兄长插手内务府捞钱，所以现在和内务府合作的不少皇商都要重新选过。这其中不少人都和刘总管同流合污，不是什么好东西。贡上来的物品虽然不曾粗制滥造，但要价着实高昂，明显是提高了价格的。
皇帝可不是冤大头，不爱多花钱，所以陆陆续续换了不少皇商。其中有一部分行事嚣张的，已经被摘了皇商头衔，重新成了普通的低等商户。
不过，最关键的几样物品的上贡渠道，想要替换还有些麻烦。供应商不难找，但其中很多手续复杂，有些决定做起来也不容易。
沈雨晴傻了才插手这件事，她又不爱从中捞钱，虽然按道理这事儿皇后也有一部分的决定权。同理可得，分了一大半宫务管理权、甚至分管了整个内务府的明贵妃，也有一部分的决定权。
只见贵妃娘娘温婉一笑，难得的贤惠模样看得皇帝陛下汗毛倒竖。下一秒，他听见：“本宫最近身子不适，偶感风寒，需闭门休养，恐怕要辜负陛下的一番看重了。”
“......”
第二天，沈贵妃就称病休养去了。
皇帝陛下打着探病的名头去蒹葭宫逛了一圈，果然没见到那个胆大包天的女人。
凤仪宫中。
“砚君去找你了。”傅皇后嘴角抽了抽，“你还待在这儿？”
沈贵妃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不管他，让他扑个空吧！”
皇后娘娘：“......”
这人真是越来越大胆了，以前说谎好歹还装模作样骗骗人，现在明摆着告诉皇帝她就是骗人的。她不仅没在养病，还很有可能在他姐姐宫里享受二人世界。
愤怒的皇帝陛下立刻回宫，决定发动总攻。
不能收拾沈雨晴，他还不能收拾德妃一家吗？
被关了几天之后，德妃终于等到了对她的审判。她这些天已经打听到了宫中的流言，自知自己怕是再无翻身之力了。
最可怕的是，这些消息可能并不仅仅是在宫中流传。外界应该也都传遍了，她自己连带她的母亲，日后都再无立身之地。
“娘娘，您别这样。”红岫哽咽，“以陛下对您的情意，肯定不会这么绝情的。”
她苦笑了一下。
情意？她和皇帝之间哪有什么情意？
帝王心之所爱，是她的长姐，是苏家最受人称赞的嫡长女苏巧容。而她，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从入宫开始，皇帝就在处处提醒她，你要入宫可以，那你就当个替身吧。这座华丽的云想宫，就是她这个替身的牢笼。
可笑她自己不愿承认这个事实，总在心里自欺欺人，认为她也可以得到帝王的真心。却没意识到，她本来就在入宫之前特意学过长姐的神态言行，努力模仿她，想要借助长姐来获得帝王的青睐。
这样的行为，其实本质上也是把自己打造成苏巧容的替身，她又有什么资格埋怨皇帝真的把她当个替身呢？
“可惜我连个替身都当不好。”德妃自嘲地勾了勾唇。
她若真的心甘情愿当替身，就应该把苏巧容学得十成十的像。让皇帝看到她就把她当成苏巧容，从此舍不得对她做任何一点不好的事情、说任何一句重话。
做替身又如何？只要得到宠爱、生下长子就好了，日后儿子借势继位，她成了太后，就可以恢复本性。到时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是她的儿子，谁又敢让她不快？
不过是委屈自己二、三十年，换来一生无忧，其实是稳赚不赔的。
可惜......
终归是自己太贪心了。
红岫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替身？
她是德妃的贴身婢女，从小一块儿长大，但有些事情德妃还是没有告诉她。因而她并不清楚帝王真正心爱的人是谁，也不明白其实帝王对德妃的宠爱，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娘娘？”
德妃摇了摇头：“该来的总会来的。”
皇帝并不愿意亲自踏足这么一个让他恶心的女人所在的地方，所以他没有来和德妃最后再见一面。他派了太监总管过来宣读了自己的旨意，没有半点怜香惜玉。
“德妃苏氏心肠歹毒，残害皇嗣，嫉恨她人，妇行有亏，骄纵无礼。即今日起，废除位分，降为庶人，打入冷宫，收回所有妃嫔之物。钦此！”
从此再无德妃娘娘，只有冷宫苏氏。
好在，皇帝并没有彻底打压苏家，只说苏家教养出来这么一个女儿，子不教父之过。但念其初犯，所以只收回了苏太师的官职，责令闭门思过，以示惩戒。
其他的苏家门人，是在后续被百官抓住了错处弹劾，一个个被罢官或降职外放。盛极一时的苏党，就这么散了，再不成气候。
“念在太师当年教导朕的恩情上，朕不会对苏家如何。”皇帝陛下冷冷地看着下朝之后来御书房请罪的苏太师。
如今苏太师满头华发，精气神全无的样子，仿佛生生老了好几岁。
他跪地谢恩，心知迫害皇嗣是重罪，即便赐死妃嫔、抄家斩首都是有可能的。如今皇帝只是打入冷宫、罢了他的官，已经是仁慈了。
“臣，谢陛下隆恩。”太师三跪九叩，行了大礼，然后颤颤巍巍的退下了。
苏家倒了。
苏太师萧瑟地回到了苏府，没来得及回屋静静，就被人拦住了。
“老爷，夫人她想见见您。”婢女踌躇地说道。
她也知道现在仿佛不是什么好的时候，但是夫人状若疯魔，她不敢不来。
苏太师叹了口气：“罢了，我去看看她。”
主院里，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
自从年前苏夫人偶染风寒之后，就一直没有痊愈。大病小病不断，这个病好了那个病又犯了，没有一日安生。
苏太师一开始还会每日来看看发妻，但自从苏夫人听闻他纳了几房小妾之后，每次看见他不是歇斯底里就是把人往外赶。久而久之，苏太师也不乐意过来触霉头的。
今日苏夫人突然主动要见他，倒让他觉得有些惊讶。
难道是夫人知道了女儿的事情？
其实苏夫人已经很久没有得到外界的消息了，因为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足以让苏夫人再次受到严重打击。不管是女儿的黑历史还是她的，每一个都不是她现在这破败身子能听的。
皇帝陛下没打算让她那么早被气死，因此一直没动手脚。而如今，时机差不多到了。
德妃已经进了冷宫，也是时候让苏夫人知道真相了。反正他已经报复完了，苏夫人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其实他更希望苏夫人出事，哪怕只是躺在床上养病不能见人也行。这样过段时间苏巧容和离回家之后，才不会继续受她磋磨。
所以今天，苏夫人听到了这段时间淮京里的留言，也听到了女儿被打入冷宫的消息。她强撑着一口气，让人去请了老爷来。
“夫人？”婢女们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苏夫人指了指梳妆台：“替我更衣梳妆。”
现在女儿只能靠她来救了，她得打扮打扮，不能再把老爷折腾走了。只有让老爷出手，她的女儿才有救。
“把白玉匣里那套首饰取出来。”
“是。”婢女们利落地为她更衣。
不多时，苏太师进来了。
“夫人找我？”他疲惫的问完，才看向倚在床上的人。
这一看，微微一愣。
苏夫人穿上了很久没有穿过的衣裙，戴了他们定亲时他送的首饰，让他一下子回想到了当年。那个时候，苏夫人还是非常娇美的女子，有些天真烂漫，是娇宠长大的女子。
他神色微微缓和：“夫人，你今日很美。”
“老爷说真的？”苏夫人笑了笑，心下松了口气，但下一刻她又蹙眉，一脸忧愁，“我今日找老爷来，是有一事相求。”
苏太师一顿，似乎猜到了她想说什么。
只见发妻双眸含泪，哀哀恳求：“请老爷看在妾身这么多年相伴的份上，救一救巧心吧！她从小就乖巧，这一次定是被人陷害的！她怎么可能去害人呢？老爷，您是看着她长大的啊，她的为人您还不清楚吗？！”
苏太师叹息了一声：“陛下着人查出来，就是她做的，还能有假？夫人，这次只怕为夫也救不了她了。”
他也不信女儿是这样的人，但帝王说什么，容不得他们做臣子的反驳。巧心是他宠爱的小女儿，若非如此，他这么重视礼教规矩的人，早就呵斥发妻慎言了，也会羞耻于有这么一个女儿。
苏夫人眼前一黑，嚎哭道：“老爷——”
“并非为夫见死不救。”苏太师于心不忍地看着妻子鬓角的白发，“陛下已然罢了我的官，还罚我禁足，我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怎、怎会如此？！”苏夫人这回彻底厥过去了，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
女儿毁了就算了，连丈夫的仕途都毁了！
早知如此，她就不会同意女儿进宫了。
受此打击，苏夫人明白女儿是真的救不了了，病情顿时加重，缠绵病榻，一日之中大半时间在昏睡。
树倒猢狲散，太师府冷冷清清的，连几个上门的人都没有。苏太师乖乖在家闭门思过，倒是苏老夫人气得不行，觉得苏夫人母女全是祸害。
“老、老夫人......”管家颤颤巍巍的走过来，“大小姐回家了......”
苏老夫人点点头：“她能回来看看母亲父亲，也算是有心了。”
管家连连摇头：“不是，大小姐她和丈夫和离了！”
“什么？！”
苏老夫人连忙让人去把孙女儿叫进来，细细问了情况。
苏巧容苦笑着将事情简单说了说，也没有抹黑夫家、自己扮可怜，只实事求是地说了经过。
“婆婆怕我连累到夫家，便做主要休了我。夫君说现在休妻怕叫人指责他们落井下石，于是改成了和离，嫁妆也一并还回来了。”
苏巧容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痛恨丈夫的绝情心狠，还是该庆幸好歹自己是和离，不是被休弃。
老夫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看着她疲惫的神色：“巧容，苦了你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等送走了苏巧容，她收敛神色，默默看向皇宫的方向。
也许，苏家还没有走到尽头。只要巧容在，不怕不能复起。
想到这里，她立刻严酷地给身边的婢女们下了命令：“告诉府里，不许怠慢了大小姐！她是我苏府的嫡长小姐，最最尊贵无比！”
虽然不知道老夫人为何怎么在意大小姐，毕竟她以前并不喜大小姐。但这会儿没人敢质疑，都纷纷垂手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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