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零零》第1章 20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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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家宜是被硌醒的。
    恍恍惚惚间，她想酒店的床就是没家里的乳胶床垫舒服，睡得腰酸背痛的，仿佛都能感受到木板间的缝隙。动一下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随时要散架一样。
    她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余光扫到靠床的墙壁上，贴着幼年好友陈小潞送她的水墨画。
    不对！
    这不是会出现在酒店的东西，许家宜反应过来，她猛地坐起身瞪大眼睛打量房间，看到床对面老式的五斗柜上放着她幼儿园毕业的照片，边上是淘来的二手书桌，书桌的左手边是一个三开门的大衣柜，衣柜中间的门是一整面的镜子，这还是奶奶留下的东西。
    这不是她幼年时的房间么？
    许家宜冲到书桌边上，死死的盯着书桌上的台历，还珠格格的图案底下，清清楚楚的印着2000年2月。
    2000年这几个数字瞬间击中了她的心脏，这是她最不愿意回想的一年。
    许家宜下意识的想到闭眼前的她刚到苏市准备和客户对接方案，可是新来的小林不知怎么就得了老总的青睐，亲自带着一起去和客户碰头。
    饭后跟她说下次再谈，先回酒店休息，自己却带着小林和客户一起去了MUSE,以为她不知道么？呵，一包中华就从老总的司机嘴里套到了行程，做戏都不做全套，不就是吃定她就算知道也会忍忍就算了么。
    眼睛一睁，许家宜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回到了21年前，她快要高二的这一年。
    可是，她的丈夫沈异，和他们的儿子怎么办？
    想起还在喝奶的孩子，她感觉自己的心被揪了起来，她还没有听他叫一声妈妈。
    许家宜有些想哭，为什么？为什么总是夺走对她最重要的人呢？以前的父亲，现在的儿子。
    好在，好在她只是重生了，孩子应该会好好的吧？孩子的爸爸爷爷奶奶都那么喜欢他，应该也能照顾好他吧？
    她的思绪一下子就飘走了，飘到了五个月以后，飘到了医院，飘到了那个随着父亲的离世想一并跟随而去的，从医院楼顶跃下的小女孩的身上。
    为什么没有跳下去呢？也许是因为婶婶？那个在病房门口，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她的眉毛，跟她说“家宜，你要坚强”的婶婶。也许是因为怯懦，怯懦着坠楼的疼，怯懦着坠楼后的黑暗，也怯懦着对死亡的恐惧。
    “吃饭了吃饭了！那么晚还在房间里干嘛呢？”突如其来的嗓音打破平静，也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这是妈妈的声音。
    啊对，00年，是还在住在家里的时候，晚饭自然是母亲张罗的了。
    许家宜步出房间，客厅里开着一盏功率极小的台灯，让本来就不见光的客厅显得更加的灰暗朦胧。老式的八仙桌上摆着今晚的饭菜，白斩鸡，酱鸭腿、红烧鱼、卤牛肉、清炒河虾仁和烤麸。尽管许父许母从不在口粮一事上节俭，顿顿不离肉，但今天的饭菜也未免太丰盛了一些。
    她眨眨眼，有点不确定今天是什么日子，许家宜有心想看手机查一下，摸了半天口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2000年。
    这个年代虽然已经有了手机，但显然许家宜是不会有的，也只有父亲许正国为了炒股方便，买了一个二手的翻盖摩托罗拉，极其笨重。
    父亲说等她上大学的时候，再把这个摩托罗拉给她用。
    可是，爸爸呢？许家宜举目四望，并没有找到父亲的影子。
    不应该啊，出事的时候，应该是酷暑的七月才对啊。
    她的心瞬间提了起来，难道重生回来以后，原本事情发展的顺序也发生变化了么？
    直到她看到桌上的茶杯，白色的搪瓷杯子上，印着“为人民服务”这五个红色的大字，许家宜提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了点，爸爸的杯子还在。
    继续环顾四周，她看到了门口的地垫上放着一双绿色的棉拖，客厅的沙发上也放着许正国专用的靠垫。
    她这才彻底的放下心来。
    一切都还没有改变。
    许母张萍端着碗坐上饭桌的时候，她才开始小心打量起了母亲。此时的母亲头发已经花白了，她是从那些动荡岁月走过来的，生许家宜的时候已经40了，算是十足的高龄产妇。经历过的那些苦难仿佛在头发上留下了印证。发白的头发下是一张还算年轻的脸，尚无皱纹。神情虽严肃，倒也没有父亲去世以后那再也抹不去的苦涩。身上穿着的是50岁生日时，父亲送给她的黑棉袄，这件衣服，母亲一直穿到了21年。
    “吃饭啊，想什么心事呢”边说边往她碗里塞了一块鸭腿，“快吃”。话音刚落，时钟就敲了起来，18点了。
    张萍应声打开了收音机，“这里是中波990，调频93.4，申江人民广播电台”悠扬的男声随之飘出收音机。是了，母亲有每天听新闻的习惯，许家宜也听到了今天的日期，2000年2月7日，大年初三。
    难怪今天的饭菜会那么丰盛，她想，“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都那么晚了。”许家宜试探的问了一句，尽管心里明白爸爸还在，可总要确定了才能安心。
    “不知道啊，他们也就过年聚聚，随他去。”张萍倒并未多想，随口答道。
    许家一向奉行食不言，母女二人就着新闻安静的吃完了饭。
    饭后，许家宜自觉地收拾了碗筷，“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还知道帮忙收拾。”张萍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这个女儿一向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妈看你这话说的，人家还不是体谅你烧这么多菜吃力，你啊赶紧去休息吧，这儿都交给我啦。”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是17岁之前的许家宜，而不是被生活磋磨后，重生回到现在的她。
    她边想边把母亲按到了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视后就转身回到了厨房。二月的天是极冷的，水笼头里流出来的仿佛不是水，而是一根根的冰针，刺的她的手无处可躲。张萍向来是极其节约的，尽管家里有热水器，可除了洗澡，是从来不用的，因为觉得天然气太贵了。这么些年母亲过的多辛苦啊，许家宜想着就有些心酸。
    前世许正国去世以后，张萍就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冷漠刻薄并且成天抱怨老天不公。而许家宜也只陷入在自己的哀伤中，完全没法体会母亲的心情。渐渐的，母女二人间便也只剩下了争吵。
    这辈子一定不会再这样了，她边想边洗完了最后一个碗。
    把碗放入橱柜以后，许家宜便拿出了苹果、香蕉和小圆子想简单的做一个水果甜汤暖暖身子，她飞快地把苹果削净，和香蕉一起切成薄片，放入锅中，等水开后下入小圆子，待小圆子漂浮起来，水果甜汤便好了。
    她端着两碗甜汤坐到了母亲身边，“妈，快喝点热的暖暖身子，这天怪冷的。”张萍嘿的一声接过了甜汤，倒也没说什么，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许家宜边吃边看起了电视。
    电视上正播放着《和春天的约会》，申江的几乎所有主持人都会在这个节目上亮相，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她认真的看着这场音乐盛会，这个节目和春晚一样，一年一次，自从前世工作以后，就再也没有看过了，此刻重温，倒也颇为怀念。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节目已经到了尾声，此时时钟已经指向了十点。“快去睡觉吧，时间已经不早了，明天还要去你婶婶家拜年呢。”张萍开始催促起来。
    “妈你先睡吧，我还不困，我想再看会电视。”
    “电视都结束了，还有啥好看的，晚上不睡觉，明天又起不来。”张萍不禁提高了音量。
    “哎呀妈我真的不困，平时上课就够紧张的了，好不容易过年就让我放松下嘛，倒是你，今天也累一天了，赶紧去休息吧。”许家宜边说边把母亲推进了卧室。
    “行吧，你困了就赶紧去睡啊，你看你，黑眼圈都要出来了。”
    “我知道的，你快睡吧，晚安啦妈妈。”她帮母亲关上房门，回到客厅在沙发上窝了起来，开始耐心的等起了父亲，说看电视也只不过是个借口。
    虽然知道睡一觉起来就能看到父亲，但她怎么可能等到明天呢，她想第一时间就看到他。
    许家宜从房间又抱了一身棉袄出来，把自己围成一团。凛冬的夜越发的寒冷了，当身上终于传来点暖意的时候，她也放任自己陷入到往常从不敢触碰的记忆中。
    她仿佛又看到那个会在暴雨天出门，只为了给他修录音机的父亲。
    她仿佛听到父亲对她说：“字如其人”，然后陪着她一遍一遍的练字。
    还有无数的，数不清的片段。
    当门口传来的钥匙声打断她思绪的时候，她知道，她的爸爸回来了！
    脚动的倒比脑子快多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门口了，她甚至等不及父亲慢慢转动钥匙，就一把打开了房门，看着爸爸哎呀一声的跳了起来，捂着胸口疑惑的样子，许家宜忍不住笑了，“爸爸”，她道。
    她以为自己会哭的天崩地裂，会哭着去释放这些年所有的想念。可是没想到在看到父亲，看到眼前这个穿着暗紫色夹克衫挺着啤酒肚的男人时，她的心里只剩下熟悉，仿佛上一次见面就在昨天，仿佛爸爸一直就在身边，从未离去。
    “家宜？吓我一跳你怎么还没睡？在等我？出什么事情了么？你妈呢？”许正国连声问道，皱着眉有些紧张，大半夜的，女儿在这里等他干嘛？
    “没有，才没等你呢，我都已经睡了一觉啦，只不过刚好醒了上厕所听到你开门而已，妈妈也早就睡了。”许家宜下意识就想隐瞒，不然按照爸爸的性子，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
    “这样。。。没出事情就好，吓我一跳！那你快点回去继续睡吧，”许正国放下心来，“明天还要早起呢。”
    “嗯我继续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爸爸，晚安。”许家宜说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当她麻溜的钻进被窝里，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蛹的时候，泪水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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