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春纤》第 14 部分阅读

    道墙壁。若长此以往,贾母于宝黛两人身上的一番筹划必定能成,便是有父母之命一说,她是隔辈的,只两人如此亲密,也自能理直气壮。
    然则,元春下旨,且将一干人等引入大观园,却是将这一番筹划打破。哪怕离着再近,宝玉与黛玉也不能住在一处院落之中。而贾母为着筹划这一桩婚事,又要顾及宝玉之心,元春之意,自然与黛玉挑中元春等最喜欢的潇湘馆。而这也正如了王夫人的心意,那潇湘馆地方狭小,阴气也重,旁的不说,起卧行动自是不甚合心意,又不显得她刻薄——这可是宫中娘娘最喜欢的地方呢。
    只是不知道,那日夜里,虽是灯火辉煌,但寒风冷冽之中,千竿翠竹掩映的潇湘馆到底是如何最得元春所喜了。
    想到这里,春纤竟不忍再看黛玉,心内着实酸楚之极。
    先前黛玉为着偷取嫁妆挪作他用,素来待她冷淡轻慢的贾家日后可能下场凄凉,犹自悲戚,还想着为凤姐等谋划一二,但贾家又是如何?不过是一肚子的男娼女盗!
    偏生她们却也无可奈何。
    想到这里,春纤由不得紧紧攥拳,手背的青筋也是暴起,指甲狠狠掐入掌心肉中,且不自知。却还是黛玉警醒,见着她这样,忙倾身过去且握住她的手,双眸如水,自荡漾出一片涟漪,又是蒙着一层泪光,犹如三春烟柳,透着温暖:“好好儿的,做这般狠心!我自得了爹爹训诫,又知种种事体,自然也知道在这儿会如何。”
    虽是这么说着,她却忍不住落下几滴泪来。她的舅家,虽不是血脉至亲,却也是极近极亲近的,然则,这一片关爱之念,未必能如春纤紫鹃,只怕就是雪雁她们……
    但,但是,不论怎么说,外祖母虽参杂旁样心思,到底待自己尚有疼爱;宝玉虽是无力,到底待自己尚有亲近,至如凤姐李纨并迎春她们,也算是颇有二三分情分,自己,自己也不要想太多旁个,留几分余地罢了。
    “姑娘!”
    春纤只觉一番酸楚。自与黛玉相处,她便一日日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儿,真是灵心慧质,待她又是极真心极好的,虽还有筹划日后之意,却也日渐将她当做自己的闺蜜,自己的妹妹。既如此,哪里愿意她受委屈,受磋磨,受刻薄。先前只说好生筹划,总与她一个好结果,现今看来,一个小小的换房之事尚且不能,何谈其他。
    她不免生出些惶恐,又觉惊怒,竟不能再说旁话,只唤出这么一声来,眼中也是落下泪来。
    然则,此时黛玉亦是思量回转,且有些稳住。见着春纤如此,只叹息一声,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发丝,劝慰一番,才又将她的手翻转,便见着她掌心已然掐出几个月牙印子,且隐隐有些血丝。黛玉忙取来一侧放着的匣子,寻出个一个瓷盒,开启后便剜了一点子膏药,与她涂上,口中慢慢着道:“我们且熬一熬又如何?寄人篱下,自然不能入在自家那般畅快。你素来聪明,怎么也和我旧日一般,竟是入了牛角尖儿?”
    春纤只觉得掌心一阵清凉,复而有些温暖。她本性聪明,先前不过是总将几番盘算在心中,且能掌控局势,一朝这般心思被打破,不免慌乱。
    此时被黛玉这么一说,她便又渐渐缓过来,心中暗想:原先在那小小村子里,纵然死了也无人知晓,那会儿尚且能挣扎出一条性命来,怎么如今倒是失了坚定?大约也是因为得知些后事,渐生自满,复而无知,倒是将谨慎小心,为人处世这八个字放下,一味想着书中如何如何,忘了这原是身处其中呢。
    如此警戒自己一回,春纤也觉心中宽阔了几分,再瞧着黛玉眉间微蹙,犹自笼着一层愁云,眼波如水,却自藏着许多忧愁,便知道她虽是这般劝慰自己,到底心中也不能如此平稳的。不过暗中思量一阵,且与黛玉道:“若姑娘信我,信紫鹃姐姐,竟是早早筹划,才是正经。那潇湘馆地方狭小,旁个不说,只怕姑娘随身携带的那些个箱笼,又得另寻地方了。”
    闻说这话,黛玉手指一颤,半晌才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却说正在这时,外头忽而得报,说是宝玉来了,春纤忙与黛玉拭去泪珠,又是略作妆饰,方令请宝玉进来,自己也是悄悄理了理衣襟,拭去面上泪珠——好在因为黛玉尚未全然去了素服,亦无胭脂水粉等物,她也随着如此,倒不显什么。
    宝玉原是一腔欢喜,然则踏入屋子里,便觉有些异样,又瞧着黛玉眼圈微红,似是啼哭过的,再瞧春纤亦是如此,心下不免一惊,言语越发小心温存。黛玉见着他这般,心下也是一软,只与他轻声细语,倒是减去旧日一二分不喜,因想:他旁个不说,却有几分真心,这般便是许多人万万不及之处了。
    见着黛玉神色和缓,宝玉方笑问:“那园子里,你觉哪一处好?”
    方才便因此事盘算了一回,黛玉闻言不由一顿,半晌才是一笑,道:“我心里想着还是潇湘馆好,那几杆竹子隐着一道曲栏,却比别处幽静。”宝玉早有思量,听得这话原是欢喜,但又觉黛玉与素日不同,也不好雀跃拍手,口中却不免带出一二分亲密来:“这正合了我的主意。我住在怡红院,彼此又近,又都清幽。”
    黛玉另有旁的心肠,如何能与宝玉一般,但见着他十分小意温柔,心下一叹,不免且与他说谈两句,便将此事掩过。当即又有贾政王夫人告知好日子,又是收拾整理一番。黛玉且瞧着箱笼担忧,却不想贾母早有准备,已是与那潇湘馆后头那三处退步之所之后又新置了一处屋舍,正好与黛玉放箱笼之物,却也齐全。。
    然则,春纤见着如此,却早将几箱着紧之物取出,散入黛玉素日所用之中。黛玉原想劝说一二——别说大约不至于如此,便真的要偷取,自己人等又能如何?
    但紫鹃早得了黛玉并春纤一番推心置腹的细谈,心下早有所定。休说这几个箱笼,便是在外头也是悄悄打探清楚,又报了黛玉,取中了几处当铺等所,偷偷将一些紧要之物带出存了些去。此时自然帮着春纤说道,黛玉见着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应允,口中又道:“旁的我不理会,倒是那些书却得仔细,莫要损坏了。”
    春纤与紫鹃自是一一应允,又不敢与旁个晓得,倒是好一阵劳累,将一应东西都安置妥当,才自觉得安稳了些。及等二月二十二日,诸般东西俱是安置妥当,众人一齐进去,自此而后,园子里便是添许多笑语,倒不似先前那般寂寞。
    黛玉素日便爱幽静,且那潇湘馆粉墙黛瓦,数楹修舍,有千百竽翠竹遮映,倒有几分江南之意,并不厌恶此处。然则,瞧着纱窗之上竹影斑斑,又听耳畔风过竹林,又有清泉叮咚,越加清冷萧瑟,她心内本就存着一段事,不免更添几分寥落惆怅。
    春纤并紫鹃等几个犹自将一应细致的物件摆设等安插整顿,且为这一处狭小而忧愁,黛玉见着,心内默默叹息了一阵,却不想再瞧着,一时便嘱咐了春纤等几个且好生安置,自己独个儿寻着一条小径徐徐而行。
    一路随着小径蜿蜒而下,不过信步而行,走了半日,她忽觉眼前倏然开阔,且随着绕过前头一处竹林,却见着角落里自有些桃花探出头来。她虽是心事重重,此时见着那新鲜颜色,不觉也往那处走去。
    不过十数步,且绕过一处小假山,十数株正自繁茂的桃花忽然映入她眼中。
    此时虽是非暮春时节,那十来株桃花犹如喷火蒸霞,自有一番妖娆之态。然则昨日落了一阵雨,虽与它们添了几分胭脂泪,更自有些残花落在泥泞之中。树上树下,倒是一般殷红如血。
    黛玉原因着夭桃如许,不免心生喜爱,且往这里走了几步,后低头瞧见如此,不觉心神动摇,略走一步,越发见着底下泥泞污浊,且将那落花掩去。由花思人,想着自己现今境况,她由不得生出三分凄凉之意,将要探身去捡那落花。却在此时,忽而耳畔一声鸟鸣,却正是杜鹃之音,声声道着不如归去。
    一时间,江南旧家,父母音容一起涌上心头,黛玉心下大恸,只觉悲从心起,脚下踉跄两步,便径自逶迤在地,一时低低悲泣了数声,两行珠泪已然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赶上了……
    第四十七章 逢旧友两厢情谊重
    一番悲泣;且不尽数。
    及等黛玉回转过来,拭去泪珠,起身时方觉已是底下泥泞已是污了衣裳。她想着这园子里正是热闹之时;若一时被人瞧见了,也是笑话;便忙一路沿着小径回去。幸而回到屋舍之间;竟无人发觉。
    紫鹃瞧着她衣衫有些污了;发鬓亦是有些散乱,忙放下手上之物,也不多话,先与她重新换了一身衣衫:月白暗纹短襦;十二幅的碧色绫子裙;腰间藕荷丝绦底下缀着一颗五色琉璃珠;又有缨络,行动间自有一番灵动。次又取了妆奁梳理,口中方轻声笑着道:“姑娘可是见着什么花儿朵儿的可爱,想着取一支来插戴?”说着,却是从乌发之中捻出几片桃花瓣来。
    “你倒打趣我来了。”黛玉瞧了一眼,不由一笑,又将那几片花瓣放在一侧的匣子里,心下暗叹:这说不得也是一段缘分,明日里葬了这花瓣便是。
    那边儿紫鹃亦是重头将发髻梳好,黛玉往镜中瞧了两眼,便将发间簪着的两支玉簪取下,只择了一支云头如意珍珠簪,斜斜插在右侧,因道:“这般也就罢了。”
    紫鹃瞧着她依旧如此清减,不免心下一叹,到底劝说了两句:“姑娘,论说起来,你也合该出孝除服了的。还是这么一番妆容,便老太太、太太不说,底下的那些个瞧见了,却也不好呢。”
    黛玉不由沉默了片刻,才是道:“竟也是惯了。罢了,且寻出些鲜亮的料子来与我做几身衣衫,过些日子我自家换了穿戴便是,却不要外道。如今事儿也多,我若再生出什么活儿来,也是招人厌的。”
    “是。”紫鹃听得这话,口中轻轻应了一声,却不免心中一叹,暗想:虽说姑娘原不是府中的,到底岀孝除服也是一样事,按说该是得些鲜亮的衣衫首饰一类。偏生府中忙碌,竟没个人提及,这几日又是新近搬入园中,姑娘若是依旧穿戴素净,却也不合式,罢了,左右不过忙两日,总要与姑娘周全才是。
    她这番思量着,那边儿黛玉往周遭瞧了两眼,见着屋子已是收拾整齐,内里却只得紫鹃并两个小丫头,不免问道:“先前我倒没理会,现下一瞧,怎么只有你们在屋子里?紫鹃雪雁她们又去哪儿了?”
    “原是没事儿闲着,竟寻出些事儿来。”紫鹃一面与黛玉倒了一盏茶,一面笑着道:“先时,春纤那丫头就说这儿一色都是竹子,便后头也就一株梨花,一色素净,却不是姑娘该住着的地方,早就托我买了些种子来。这不,瞧着这里收拾妥当,她就领着一堆人去后头。又有,那三件退步之所后面却有些空地,她早就吩咐开出两三片地,预备栽种些瓜菜来。”
    黛玉听得这话,由不得一怔,半晌才是微微露出笑来。她原就娇弱袅娜,此时双眸微红,犹有点点泪光,却自一笑,竟比素日减去几分愁绪一般:“偏她是个闲不住的。后头虽不比先前,却也不好损了幽静,那些花种又是些什么?”
    “虽是我经手,却不晓得呢。她只说要那等颜色鲜亮又好养活的野花儿,我便从隔壁婶子伯娘等地方求了点子,顺带也取了些黄瓜等显现蔬果的种子,一色与她带过来,凭她怎么混闹去。若真个不好,只管拔了去,也就是了。”紫鹃含笑回了两句,因又道:“好似也听过几句,只说是没什么名儿的,好一点子的我也不大记住,不过些子丁香萱草之类的。”
    这般一说,黛玉的心思也是一动,便起身道:“横竖我也无事,便过去瞧瞧吧。若真个生出花儿来,便有不好,却也不必拔了,横竖都是些零碎小花,倒也没什么妨碍的。等着开了花,许还能猜谜作乐呢。”
    想着这会子大约各屋子都忙,且也不过是后头那一处,原离着近,紫鹃便扶着黛玉过去,一面随口吩咐屋子里的丫鬟,道:“仔细在屋子里守着,有什么事儿,只管去一个到后头,我们便自回来的。”
    那两个小丫头立时应了话。紫鹃扶着黛玉绕过曲廊,及至后面,便瞧见春纤领着几个丫鬟婆子正自从后面行来。
    春纤等见着黛玉来了,忙就上前来道一声福,且又说笑,却比先前更觉亲近了些。
    黛玉瞧着她们面有红晕,满心欢悦,虽是嬉笑吵扰,不免也生出几分欢喜来,且听了两句,方笑着道:“瞧瞧你们的鞋子,好好儿沾了许多泥。便种些什么东西,也不过一个意思罢了,还真靠那个不成?”
    “姑娘,这潇湘馆虽幽静,只屋子也小,不好置厨房,离着厨下也远呢。却不如在老太太那边儿自在,也省心省力。”春纤已是将一袋子花种与丫鬟婆子们在后头随意撒播,一面又与黛玉细细言道:“便后头重头在园子里置一处小厨房,怕也是烦难。却不如我们自家这里备下点子东西,省的时时叨扰,徒惹人厌。”
    黛玉闻说如此,略一沉吟后也是点了点头:“却是你想得周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总是安静些的好。”如此说道两句,再瞧几眼那些婆子丫鬟笑闹撒着花种,她虽想着日后有些疲倦之意,但此时也觉得从心中生出几分微微的暖意来:时值春日,这些花种说不得三五日便发了芽,一二月便能开花,虽不过是些小花朵儿,到底也能与这里平添几分自然之意,勃勃生机。
    由此,黛玉竟在那里站了小半日,也亲自于墙角洒了一小把种子,才是回转。春纤紫鹃几个叮嘱那些婆子丫鬟两句,便服侍她入内歇息。不想,这才坐下吃了两口茶,外头就有丫鬟回报,说是贾母送了东西过来。
    黛玉忙起身,令请进来。
    鸳鸯就领着两个有力气的婆子,抬着一个箱子进来。她手中尚有一个包袱,见着黛玉,便上前来先道了贾母之意:却是送些东西与黛玉添置。
    黛玉便笑着道:“姐姐代我与老太太道一声好。”鸳鸯应了一声,次又与黛玉道了一声万福,眉眼含笑着道:“原是老太太特特吩咐与姑娘的,说是姑娘这儿虽清雅幽静,只布置起来却是为难了些。若是择了那等金尊玉贵的,便俗气。若是单单选了木石一类,又太素净了些。倒不是女孩儿合该住着的地方,早两日便特特开了箱笼,寻出几样合用的来。今儿便令我送过来。”
    黛玉心中喟叹,却又不免生出几分温暖,忙又是屈膝一礼,方笑着道:“原是老太太一片慈心,我自是晓得的。”
    说话间,紫鹃已是令开了箱笼。内里不是旁的,却是一件桃花冻石鼎,一件紫玉香炉,一件珊瑚树,既鲜亮,却又温润,透着淡淡的光华。黛玉瞧着另有一个五彩填漆小匣子,便问:“这匣子里又是什么?”
    紫鹃便笑着令将那匣子取来,随着手中提着的包袱,一道儿送到黛玉跟前,因道:“原是老太太令我一道送过来的首饰衣衫,道是姑娘也渐次大了,且又入了这园子,也算的一桩喜事儿,自该越加鲜亮些。”
    这话黛玉一听即知,晓得贾母点破岀孝除服这一桩事,心内也有几分缠绵,因又垂首谢了一回,便令紫鹃倒茶与鸳鸯吃。鸳鸯笑着领了赐,却只吃了两口,又陪着说笑半日,便要辞去。黛玉想着如今府中正是烦扰的时候,她又是贾母身边得用,便也不多留,只令紫鹃送她们出去。
    自个也没多瞧那三样东西,只将那桃花冻石鼎放在一侧的案上,另外两件却都收拾了去。
    春纤瞧着她颇有些无心,便以为她此时尚不想岀孝除服,略一思量,就将那匣子并包袱打开。内里一色鲜亮的,五色纷杂,华彩烁烁,她不免叹一口气,且道:“姑娘,老太太一片疼爱,便顺势除服罢。”一面心中又不免感慨:说来贾母也并非全然不疼爱黛玉,只是远近亲疏四个字罢了。现今谁个想着黛玉已然岀孝?又是心疼她没个东西布置?
    黛玉点了点头,却不似春纤所想,不过说一句:“我也与紫鹃说道一回,原该除服了的。老太太送了这些来,倒是省得你们几日辛苦。”因又瞧了那桃花冻石鼎,见着上面雕琢细致,却是玉堂富贵的花纹,便默默垂下了头,半晌才道:“老太太送来的三样东西,日后总有一件摆出来方好。屋子里也添些旁的颜色,总不好每每瞧着都是一色翠绿。”
    春纤闻说,忙是应了,目光一转,便落在窗纱上面,却又转回视线,只取了针线来,方一面做活儿,一面与黛玉说谈。次又有紫鹃过来,也是笑言两句,收拾了东西。
    这日便就此罢了。
    及等翌日,黛玉起身梳洗之后,便择了一件银红花蝶墨纹褙子,系着玉红撒花裙,又去了素日戴着的玉簪银簪等物,一支鎏金嵌宝的垂珠小凤钗斜簪鬓上,再添上三支石榴簪子,一色红妆,倒是越发显得肤光胜雪,娉娉婷婷。
    贾母见着果真欢喜,因唤她到近前坐下,一长一短说了小半晌,见着宝玉、三春并宝钗俱是到了,方才用饭。而后又是吃茶,贾母方另想起一件事来,令琥珀取来一张朱红笺,递与黛玉,道:“昨儿却得了这一笺,原说要交与你的,却是我混忘了。”
    黛玉低头一看,登时欢喜非常。
    原来数日前江澄入京,现于叔伯家安顿,因诸事已妥,便邀黛玉过去一聚。
    虽说数年未见,然则黛玉待江澄之心不减当年,且近来多生抑郁,虽有紫鹃春纤等在旁劝慰,终究性情多思多想,一时也是缠绵不去,兼着在贾府中阴霾重重,竟不得畅快。现今能出府略得松快,旁的不说,心中早觉这是一件好事儿。
    由此,她微微抬头,唇角噙笑,言语轻快之极:“原是江姐姐特特入京来,现下邀我一聚。老太太,当初我尚在扬州,多得她照顾,却不好不去的。”
    贾母早已看了那笺,自是明白,又想着江家也是京中世家,颇有数十年富贵,不必旁的人家,她便也点头应道:“既是你们的情分,自得周全。今番已是迟了,明日里再去便是。等会子我打发个丫头到你那里取回笺,总也要与人家说道一声儿的。”
    黛玉忙含笑应下。
    探春原在一侧听着的,见贾母应允,心内颇有几分羡慕。她天性便生就一番不让须眉的锋芒,早有结交闺中密友之意,然则王夫人就却是个佛祖,平日里轻易不出门,更何论带着她们出去交游。贾母又是年老,凤姐儿更不消说,原是同辈,断然没她出头的礼数。此时见着黛玉如此,她略一沉吟,便道:“林姐姐,那位江家姐姐年方几何?又是什么性情?我们平日里甚少出门,不曾见着她,倒是一件憾事。”
    “既是与林妹妹结交的,必定是位佳人。”宝玉原也有几分蠢蠢欲动,只因黛玉素来待他虽是和气,却不甚亲近,便有几分不敢造次。待听得探春出言,他忙就接了一句。
    若只一个探春,黛玉此时正欢喜,自是要多说两句话的,然则添了一个宝玉,想着他素来性情,她便改了主意,只含笑道:“江姐姐生得不俗,性情也好。说来也是奇了,我虽无亲姐姐,然则见了她,便觉得若真有个姐姐,大约也就如她那般了。”
    言辞之间,且将容貌性情等话一时掩去,不过说两句自己的亲近之意。
    谁知宝玉却素来待她与旁个不同,见着她如此推崇,越加动了几分念想:若哪一日也能得见这位江家姑娘,便让我立时死了,也是好的。
    由此又生出一段事来,暂且不提。
    只黛玉在散了后,立时提笔写了一封信笺,送到江家,次又得了信儿,彼此约成,翌日便妆容一新,往江家而去。及等入了江府,黛玉少不得拜见此间主人,却因江老太太郭氏这两日有些病了不得见,只去江家二房太太程氏处。
    那程氏四十许的人,却是保养得宜,依旧秀丽端雅,性情也极温和可亲。她见着黛玉品貌脱俗,不免拉着她的手赞叹一回,又与幼女嘲道:“可是将你比下去了!”
    她那幼女唤作江淳,亦是生得姿容不俗,尤其是一点朱唇,形如殷桃,不点而红,恰是浑然天成的妩媚。只她笑得天真纯粹,微微偏着头,一对金丝红碧玺坠子在颊边摇曳,又与唇色辉映,竟透出一种异样的娇美,口中则娇娇嫩嫩着道:“阿娘,您就会打趣女儿。倒是让林姐姐笑话我呢。”
    江澄亦是在侧坐着,此时也是抿嘴一笑,目光在黛玉的身上一顿,极为柔和,因又嘲笑一句:“偏你又作怪。”方问黛玉别后种种。黛玉在此也不过微微一笑,道:“外祖母家中也有姐妹,倒是尽让的,平日里说笑一回,也就如此,却少有往外头走动的。”
    江澄素日知道黛玉性情,见着她虽是唇角含笑,眸中却蒙着一层淡淡的灰色,不似在扬州时,也是娇弱,到底透着鲜亮,心下不免一叹,暗想:林妹妹虽生得品貌双全,才华出众,千万个人之中也没得一个的,却是遭际堪怜。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姊妹,便有家财万贯,世家清名,那又如何?到底是一段不足。
    现今瞧着,她这般可人疼的,在那贾家也未必如意呢。慢说舅家再好,到底是寄人篱下,哪里能如自家自在这一桩。单单看她现今已是长成,三年便是及笄,竟没个舅母与她交游京城诸世家大族,引以为援,可见也没什么真心相待。
    只是这样的话,她到底是外人,须不好多提,思量一回,便与叔母程氏略略示意。
    程夫人极有心思,立时回转过来,只含笑与黛玉道:“恕我不中用,说了这半日,竟也乏了。你们姐妹也多时不见,却好好聚一回才是。”黛玉与江澄忙笑着又说了两句推辞的话,方才辞去。
    及等到了江澄屋子里,她便打发了丫鬟下去,且拉着黛玉到了内室说话儿。
    黛玉瞧着内里布置精巧,却不露俗套,正是女孩儿的闺房,目光一凝,才是与江澄道:“程夫人果真有心,只怕屋子里也是早有布置的,精细不说,却难得那几盆花儿,恰是对了你的性情。”
    这却是江澄的一个癖性。她素日虽爱花,倒也不曾成癖,不过寻常女孩儿那般罢了,只有一样却是稀罕:她住的屋子里若不曾布置两三盆新鲜花儿,便是再精巧也心中过意不去的。
    江澄一眼看过去,便知这话的意思,原是明媚的笑容一时也消去,眉头一皱,已然悄悄问道:“我瞧着你似不如先时欣悦,好似平添了许多愁绪。听我说一句,便伯父故去,他在九泉之下见着你这样,也必不好过的。”
    听得江澄提及林如海,黛玉眼圈儿也是一红,想着他诸般筹划,偏生自己却也不能保住他留与自己的东西,着实无能,因道:“我自是晓得这些。但事到临头不由人,我原是小辈,又年幼,举动皆不自如,有些事儿,虽是知道也是无可奈何……”
    “难道是那贾家……”江澄听得黛玉这般说来,心内原就存了疑惑的,立时有些明白,当下面色一变,口中却说不得什么。俗语道疏不间亲,贾家再是不好,究竟是黛玉的舅家,况且,正如黛玉所想,现今寄人篱下,再无旁人可依傍的,她便有心帮衬,又能如何?
    江澄思及旧日,由不得长长叹息一声,也是红了眼圈,且陪着黛玉落了几滴泪,方又劝道:“不过三五年,及等你出阁,这些事儿也就没了。你且忍一忍,好日子且在后头呢。再者,伯父也在底下护佑着你呢,你过得好,他才能放心。”
    这般话,黛玉也是听了几回,心内的羞涩与宽慰却不曾减了分毫,当下粉面微红,却也知道她的好意,便低低应了一声,道:“我知道的,姐姐也不必担心。不过这三五年罢了,总瞧着日后才是。”
    如此说了半晌,彼此心气渐渐平复,黛玉方问及江澄入京的缘故:“倒是姐姐怎入了京中?可是有什么缘故不曾?”
    江澄听得这话,登时粉面之上便飞起霞色,脖颈微微一弯,恰如夏日风过荷塘,那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黛玉见着她如此,大不似旧日景象,心中便隐隐有些猜测,当下唇角一弯,凑到她的耳边,悄声笑着道:“难不成,我竟要有一个姐夫了?”
    “又是混说话!这样的话,也是你该说的?”江澄大为羞恼,眼中却透着些希冀的喜色,倒是将那一双秋水似的眸子映衬地越加润泽,双袖微动间,仿佛一只朱红的蝴蝶正自翻飞。
    见着如此,黛玉便知道这一桩婚事极好,心内由不得为她高兴,又是嘲笑两句,方拉着她道:“我的好姐姐,究竟怎么样,总要与我说一声罢。你既是得了良人,我虽是简慢,自然也要与你添妆一二,总得尽一尽心。”
    江澄原是个颇为爽利的性情,此时羞恼过去,虽脸颊依旧泛着霞色,到底将事情一五一十说道出来。她原是京中江氏长房嫡出的女孩儿,便父亲官职不甚高,不过外放的五品小官,祖父却是京中吏部右侍郎,又极疼爱她这个长孙女,特特与她挑拣了一门好亲事:京中大理寺少卿贺茂的嫡长子贺晟。
    那贺晟现今十六岁,已然举业,身有举人功名,素日里文采出众,日后前程可期,且他生得斯文俊秀,复又性情温和,端然煦煦君子。闻说虽有两弟一姐,却都是一母同胞,其母亦是出名的贤良女子,操持家务,主持中馈,从未有所缺失。这般门风谨慎的人家,又是这般样样齐全,色色合意的好男儿,却是再无不妥,百里寻一。
    黛玉听得这番种种,心内也为她高兴,便道:“这般才能厮配姐姐的好人才呢。未知婚期定在几时?若是操之过急,反倒不美,总要色色妥当才好呢。”
    “原是定在九月里的,眼下却还来得及。母亲也是细细叮嘱我的,素日里我常在扬州,京中人等素无交往,却得在这几个月好生走动一二才是。”江澄面颊含羞,却是将这件事说道出来,一面又是度量黛玉神色,轻声道:“我们这等人家,讲究礼尚往来四个字。虽说夫荣妻耀,到底也得有自个儿交际应酬才好。不然,这外头便有说法。你先前因着守孝,不好出门子,现在已是除服,可得将这些打点起来才是。”
    黛玉沉默了片刻,才是道:“到底新近除服,我也无心于此。”心内却是百转千回,半晌后才又将先前探春所言略略吐露两句。江澄原也是极聪慧的,一听便知,心下也是怜惜不已,口中却是含笑道:“既是如此,我下月却得一个赏花宴,也将那几位贾姑娘请来一聚,彼此也见一见面,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尽量这个点更新~~
    第四十八章 遇公子含羞复生恼
    黛玉略一沉吟;思及王夫人素日行止,眉间微蹙,叹气道:“只怕事儿不成。府中事务繁忙;二舅母年岁渐长;精力不如往前;多有劳顿之叹;一时半日未必能抽空前来。”她到底是林家女,虽在贾家,有些事尚能自个儿做些主,然则探春她们又是不同。况且;江家本与贾家无涉,忽然登门;也非道理。
    江澄原是随口道来,心内也知多半不成,此时倒也不挂怀,不过一叹,复又笑着道:“罢了,说不得这些时日,我也要须得去你那一处探访一二,到时候再彼此厮见,也就是了。想来你说着好的,必定不会差了。”
    如此说定,她们复又说及近些年所读诗文,并近日所做的诗词等,且说且笑,倒是尽兴了一回。然则光阴匆匆,须臾已是一个时辰过去。春纤并江澄身边的大丫鬟锦葵便在外头唤了两声,又道了时辰,她们犹自眷眷不舍,又定下日后书信往来之约。
    黛玉方才告辞。
    江澄待她不比旁个,亲自送至院子外头,眼见着她坐上青绸小轿,又是目送远去,方才回转。却不知,就在她回到屋子里之后,抬着小轿的一个婆子忽而脚下踩着了一块鹅卵石,竟自一滑,便是往一头跌去。
    “哎呦!”
    话音落地,黛玉只觉得身子一轻,复而猛地撞到右侧轿子上头。她只觉脑中便是一空,竟有些不知是何等缘故,又该如何举措,连着惊呼也是忘了。好在这青绸小轿原是极轻巧的,虽说也是车轿,四周却是架子上蒙了一层青绸,黛玉不过撞了那青绸等甚是柔软之处,倒是不曾伤着,然则受惊却是难免。
    春纤本性灵敏,眼见如此,尚未多想便忙伸手过去搀扶,到底扶了一把那轿子,竟不曾让这小轿忽就跌在地上。饶是如此,黛玉也觉得浑身重重一震,当即不免惊呼一声。
    那婆子已然滚在地上抱着脚呻吟起来。春纤几步上前,顺势瞟了一眼,见着她面色铁青,冷汗淋漓的模样,也是没个奈何,只忙打起帘子问黛玉:“姑娘怎么样?可是伤着了?”
    黛玉此时面色煞白,一双犹如秋水的眸子,因沾了几分慌乱,越加显得黑亮。经着春纤这一声,她也渐次回转,当即定了定神,方问道:“外头怎么回事儿?”
    “原是这位妈妈不知怎地跌了一跤,怕是一时疏忽,伤得不轻呢。”春纤口中说着,伸手便搀扶黛玉出来,因心下担忧,不免又再问一句:“姑娘如何?可是伤着了?”
    “我却无碍,既是她伤着了,赶紧搀扶去与大夫诊治方好。”黛玉听得是这么一个缘故,又是伤了,忙开口说了一声,又撘着春纤的手从车轿中出来,意欲瞧瞧那个婆子的伤势。春纤闻言忙唤了两声嬷嬷,再打量了左右两眼,心下焦急,又是无奈:这江家却不如贾家豪奢,虽有这青绸小轿相送,却只两个婆子抬着。这会儿一个婆子已是受伤,另一个又已扑过去照料,却是面有慌乱,诸般不听。
    黛玉瞧了两眼,见那婆子面色铁青,额上冷汗犹如黄豆滚将下来,只一味痛呼,又见另一个也是脸色煞白,春纤几番呼喊都似没听见,不免也觉心惊。她正要与将那慌乱照料的婆子说两句,不想后头忽而有一阵脚步声响起,继而一个男声倏然闯了进来:“这是怎么了?”
    春纤听得那脚步声,便忙拦在黛玉面前,此时抬头一看,见着是两个青年并一个少年,心下越发焦灼,忽而想起自己随身尚带了一把油纸伞,便忙与黛玉打开,这遮住面庞——这却还是她素日的防晒的习惯养成的,方时时带着一把。
    然则,虽是片刻即成,这三人也已见着了黛玉的面容。
    青丝如瀑,肤色胜雪,眉笼轻烟似蕴愁,眼颦秋水如有情,身姿芊芊复娉娉,恰如幽兰生空谷,尚似寒梅卧溪泉,大有超凡脱俗之韵。此时因着一柄油纸伞遮住面庞,但那握着乌木所致的伞柄的手,因着离着近了,越加显出晶莹细腻来,直如羊脂白玉雕琢而成,莹莹生辉。
    那两个青年公子由不得心中一颤,便连着那边儿婆子的痛呼声都远去了,竟如呆头鹅般站在那里,一时没个言语。
    春纤见着黛玉已然遮住面庞,便觉松了一口气,复又抬头看向那三个人,见他们有些木木呆呆的,只一个少年眨着眼,不免暗自在心中啐了一声,又有些得意——我家黛玉自然出众,旁人不能及的。然则,这些许念头,等听着婆子又一声痛呼,便化为乌有,想了想,她便上前来屈膝一礼,因道:“三位可是府中公子?”
    那三人听得这一句,也是回转过来。居中一个年岁居长,约有二十岁的斯文男子便点了点头,道:“在下便是。”说完这一声,他心下一想,便有些猜出黛玉的身份,又见着那婆子抱脚痛呼,忙与上前一礼,因道:“可是姑苏林盐课林大人家的女公子?却是我们疏忽,下人无能,让姑娘受惊了。”
    黛玉只持伞而立,闻言微微抬头,轻轻一礼,因道:“事出偶然而已。”说罢,又是轻轻看了春纤一眼。春纤也极有默契,因笑着道:“江公子,我们姑娘却还不妨碍。只请将这位嬷嬷请去诊治为上,怕是伤得不轻呢。”
    闻说这话,那江公子忙就应了一声,又觉有些羞恼,立时喝令原扑过去照料的婆子起身另外唤旁的人过来,口中道:“边上园中正有酒宴,不拘家中什么人,只管唤三五个来,再有要两个老成有力些的,好生送林姑娘回去。”
    那婆子虽是唬得六神无主,然则这江公子本是家中主人,又是厉声呵斥,她一回过神来,也不敢不从,当即抹了一把泪,就匆忙离去。这一去,倒是让春纤顿生无( 红楼春纤  ./196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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