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春纤》第 10 部分阅读

    ,正要说话,外头忽而有个丫鬟回报,说着是京里赏赐了东西下来。黛玉微微一怔,一面令紫鹃春纤与自己梳妆,一面又是令小丫鬟仔细回话。
    那小丫鬟一番说道,她们这才明白,原来五日前,老圣上想着自己年老,竟生了恩养之心,退位与皇长子,做了太上皇。素来国不可一日无君,新帝登基,且不说气象一新等话,倒是先恩赏了一番,不知道怎么的,竟惠及黛玉等处。
    “姑娘不知道,圣上却是极有心的,特特令娘娘与姑娘加厚三分,说着是念及老爷对太上皇的一片忠心,他也要格外恩赐。”那小丫鬟虽知因着府中上下人等不日便得散了,可到底这会儿尚是林家的仆役,想着难得这般的恩典,不免生出几分欢喜。
    闻说这这么一个缘故,黛玉手指微微一颤,慢慢垂下头去,半日不曾言语。
    春纤原是在她左近,见着她面上并无喜色,反有几分悲痛,便知她又是想起了亡父,心内也是一阵叹息,面上却并不露痕迹,只几句话打发了那小丫鬟,便靠近黛玉些,口中轻声道:“再想不得圣上竟有这般恩赐,可见圣明,晓得老爷那一番忠心,惠及姑娘。若老爷泉下有知,想来也能宽慰,现今,也独独姑娘一个,是老爷的牵挂了。”
    这话一说,黛玉不免将心思一转,面上神色也略有所变。紫鹃见状,忙又问道:“姑娘瞧着这般可是妥当?”
    黛玉瞧了镜中的自个儿两眼,见着虽也是装束清淡,并无纹饰,却尚有一点子颜色,并非重孝在身那般形容,也算过得去,便点了点头,道:“这般便罢了。”紫鹃与春纤四目一对,春纤便扶着黛玉出了屋子,一路默默,径自行至大堂,那里早设了香案等物,当即一番礼数暂且不提。
    只叩拜谢了皇恩,黛玉回来后瞧了瞧赏赐下来的东西,不过是云锦妆花缎等物,俱是上上等的贡品。不过,这般脸面却是难得而已。不说旁个,就是贾琏在此之后,竟特特送了单子过来,且与黛玉过目,口中道:“到底是林家之物,总要过妹妹的眼,才是正经。”
    于此,黛玉也不甚多说话,口中应了一声,留下单子细看了一回,虽暗暗瞧着有几分不合式的地方,但想着如今景象,口中再无旁的话,只压在心中而已。好在她在这里尚有许莹、叶谙并江澄等几个女孩儿相处得好,时有书信送来,倒也略略减去心中几分烦闷。如此,忽忽又十数日过去,贾琏将林家庶务俱是打点妥当,因又问了黛玉,方定下日子,五日后启程,少不得又打发人先与京中府里送信。
    许莹等闻说如此,想着京城离扬州千里之遥,日后彼此未必有再见的时候,不免也是伤感,且特特上门来与黛玉践行一回,又是说了许多衷肠话儿,足足两三个时辰,方才告辞。黛玉心内也是闷闷的,却也知道这般原是常理,竟不能如何,五日后便随贾琏登舟而去。
    自此而后,一番风雨路三千,唯有舟车劳顿四个字可说。
    按说黛玉原也是往来行动过两回,本该好过些,谁想着她因着经历离殇,又是远离故土,且舅家也是多有不合心之处,在这船上再无解闷的地方,不曾发散一二,越加积在心中,每每不思饮食,常有伤怀悲痛,渐渐便有些不胜之态。好在春纤与紫鹃,俱是细致伶俐的,照料周全,又是每日里劝慰,黛玉虽是越加瘦弱,却尚能支应,且有几分精神在。
    及等到了贾府,旁个休说,春纤并紫鹃都先松了一口气,因暗想:再在这船上,只怕姑娘这里可要积下病症来。谁知入了贾府,先有贾母一番哭诉,后头才是收拾妥当,宝玉先便来了。
    便是先前,黛玉素日里也有几分远着宝玉的,何况现今。她心内思量,面上却越加礼数周全,先问了好,次又道了几句别后景象,又令倒了茶来,方才说及随常事儿:“可是见了我送的那几样土仪?虽是简陋了些,倒是乡土之物,却有几分野趣。”
    宝玉原便觉得黛玉今番回来,越加超逸了些,此时又见着她着了秋香袄儿,玉色锦棉裙,别无装饰,素净之中衬出眉眼如画,肌肤如雪,别有一番风流,心内更生亲近之意,忙笑着取出一个匣子,推到黛玉面前,道:“你送的东西,自是一等的,我瞧着也极好,倒是因此想起先前得的一样物件,特特与你送来。”
    黛玉闻说这话,倒是一怔,口中略略应了两句话,一双眼睛却是往那匣子看去。宝玉早便开了匣子,内里却是一串十八子的念珠,色调极好,只泛着一层淡淡的圆润的光华,内敛而又不俗。
    见着这东西,黛玉的目光由不得柔和了几分,又转头看向宝玉,轻声道:“好好儿的,怎想着送这个过来?”
    “原是……”见她这么说,宝玉面上含笑,正待说话,外头又有丫鬟回报,说是宝钗来了。
    黛玉忙令请进来,宝玉便将那匣子盖上,又是递给紫鹃令她收起来。这说话的功夫,宝钗已是款款而入,依旧是眉眼带着几分笑,只是一应妆容倒是比平日里减了些。及等厮见过了,宝钗便先谢了东西,且含笑道:“东西虽小,却是颇有几分野趣,我瞧着也是想到了故土。”
    听着这话,黛玉想着她原在金陵,也是远离故土,且金陵与扬州甚近,神色也柔和了几分,因道:“如此方有故土难离这四个字,虽有千里之遥,到底根在那里,总不免思量到了那里,却不比旁个所在的。”
    两人不免就此多说了两句话。
    宝玉却听不得这话,只口中不好辩驳,便心内一想,又问着道:“听得二哥哥说,妹妹这一路过来,竟是有些病弱,现今可是好些了?不若明日里便请御医过来诊治一番,我们也好安心。”
    “原不过路上劳顿,不比家中自在罢了,并无病症,哪里用着请御医过来?平白生出一桩事儿来。”黛玉听得这话,也不过淡淡一句话,就是了结,心内却不免想着:我这又算什么,倒是让御医过来诊治?当初若父亲能有如此,许是能好些呢。既是思量到了这一处,面上的些许笑容也是散了些。
    就在此时,又有三春一道前来,一则谢了赠礼,一则算作探病,倒是让屋子里热闹了几分。黛玉原为此间主人,忙略作安排。三春不过打个呼哨罢了,且与黛玉等说谈半日,便各自散去。
    黛玉且起身送了两步,瞧着他们俱是出了门,便重头坐下来,不想这会儿竟是眼前一黑,忽而有些晕眩起来,身子也不免有些摇摆。
    春纤原离着她极近的,见着如此景象,当即惊呼一声,忙上前来搀扶。又有紫鹃瞧着如此,也是几步上来,当下里三人各有所动,竟是凑到一处,倒是将一侧放着的茶杯撞得翻倒,啪嗒一声就是摔在地上。
    第三十四章 道病亡春纤婉言劝
    这番惊吓非小。
    好在春纤紫鹃两个虽有些踉跄,黛玉却不曾摔在地上,到底被搀扶住了。外头又有丫鬟婆子等听到响动,过来问话。春纤原是不小心扭到了腰,冷汗淋漓,犹自忍痛难言,紫鹃已忙高声道:“姑娘昏了过去,快些过来搀扶。”
    话音落地,一干丫鬟婆子已是进来,见着黛玉虽被搀扶着,也是摇摇欲坠,忙伸出手来搀扶,且将黛玉安置到床榻之上,又有将春纤并紫鹃扶起的,口中问道:“姐姐可还好?”
    紫鹃原不过磕碰了一点子,并无大碍,春纤因扭了腰,一时痛得双眸隐隐沁出些泪光来,好在也不甚严重,坐下来略歇息了半晌,虽依旧痛楚,倒还能忍耐。只这会儿,她们两个都无心于此,先忙瞧了黛玉,却见着她面无华色,唇色微青,似是有些不好,越加焦急,忙使人报了贾母,又问王嬷嬷:“嬷嬷原是经历过的,想来见识也比我们好些,姑娘这般,可是怎么了的?”
    那王嬷嬷素来老实,原是个使力不使心,最是省事不过的,这会儿也是惊着了,一发不敢多说话,半晌过去,她才是说出一句:“总要请大夫瞧了才是。我们老背悔的,知道什么?”紫鹃与春纤两人见着如此,思量一回,紫鹃先取了被褥与黛玉盖好,又是探了探额上,见着并无冷热汗意,倒是与平日一般无二,才是松了一口气。
    春纤想了一回,也是无从入手,到底黛玉这模样,竟是没个征兆,半日也不过道一声:“姑娘这两日饮食无心,说不得是身子受不住,旁的先不说,且先让厨下备着些好克化的米粥汤羹来。”紫鹃也是无法,且点了点头,唤了个小丫鬟过去吩咐了这事儿,又瞧着屋子里着实拥挤,便让一干婆子丫鬟先退下去,只留了王嬷嬷并雪雁:“你们且下去,这里还有我们瞧着呢。屋子里人太多,反倒气闷。”口中说着,她却多走了几步,且将那推开来的窗牖重头闭合,只留了一道缝儿。
    黛玉原是依傍贾母而居,不过说话的功夫,贾母便是知晓,忙亲自过来探视,因又有宝玉宝钗并三春在那里凑趣,遂一道过来。
    见着贾母等人来了,春纤等忙起身迎上去,因又告诉先前之事。贾母瞧了黛玉一回,见着她虽是面色不好,到底不曾有甚高热,呼吸却有些低弱,心下一转,倒是有几分猜测出来,面上松缓了些,且叹了一口气,道:“想是先前经了姑爷那一场大事,后头又是紧着回来,舟车劳顿,她身子素来又弱的,里外交加的,小孩儿家家的一时受不住,也是有的。”
    虽是这么说,贾母却立时令请了太医过来,又是亲自唤了热水,且与黛玉擦拭了面庞双手,坐在那里候了半晌。宝玉等等了半日,见着她犹自坐着,方开口请她回去安坐。贾母却是不肯,执意在此候着。春纤与紫鹃对视一眼,紫鹃便先劝道:“老太太放心,我们自是好生照料姑娘,再不敢轻慢分毫,若是姑娘醒来,见着老太太如此,只怕心里不安呢。”
    听得这话,贾母方有些沉吟。
    春纤因又道:“是呀,老太太,姑娘想来也就是小小的病症,并无大碍,若是叨扰了您,反倒不美。待得过会儿姑娘好了,必定过去与您说话儿。”又有探春宝玉两个在侧劝说,贾母才是叮嘱再三,起身离去。
    紫鹃并春纤送这一行人到了门外,瞧着远去了。紫鹃便伸手搀扶住春纤,因道一句:“你也歇一歇,前头才是扭了腰呢。”春纤只摆了摆手,道:“我躺在那边儿的榻上,也就使得了。这会儿也不甚疼了,想来并不算什么。倒是姑娘那里却是难说呢。”
    “姑娘原就伤心太过,又是劳顿,又是操心的,她身子弱,自然有些受不住,想来后头补一补,必定也就大安了。”紫鹃口中说着,两人回转来,只先走到床榻边瞧了黛玉半晌。看着她依旧如此,便一个坐在黛玉身侧,一个躺在边上的小榻之上,两个人四只眼,就盯着黛玉一个了,倒是将旁的事物都抛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方传了信过来,说着太医已是到了外头,立时便至。紫鹃闻说,忙将黛玉收拾了一回,又唤了两个小丫鬟并两个婆子,仔细叮嘱了一番行事。春纤则起身到了屏风后头,略等片刻,紫鹃亦是到了内里,两人一道儿站在那儿。半晌过去,就有王嬷嬷等引着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大夫到了内里。
    凡事自有丫鬟婆子周全,且与这老太医望闻问切一番。那老太医略一沉吟,见着周遭俱是婆子丫鬟一类的,便是将那些病症的话都是压下,只道:“原是这位小姐心思重,竟致忧虑成疾,且素性体弱,此番倒也无甚大碍,却得好生调养一番。不然,只怕日后却要成个症候的。”
    闻说这般,王嬷嬷且吓得脸色发白,忙请这老太医开方子。当下里,外头又有丫鬟过来,说是贾母有请太医过去,意欲询问黛玉之病。那老太医听得如此,先与这里留了个方子,又是叮嘱了几句日常饮食上头的禁忌,就是去了贾母之所。紫鹃见状忙打发了小丫鬟跟着去,只说引路,她出来再瞧了黛玉,再打发了两个婆子去抓了药来煎。
    春纤则瞧了那已然平复的帘子两眼,心中暗暗思量:贾母虽说先前也待黛玉颇为疼爱,且似与宝玉并肩,却不如现今,竟是越加了一层,倒是稀罕。虽是做此思量,到底黛玉更为紧要,她便将这些抛开,只一心照料黛玉。
    好在,后头黛玉被喂了一碗药,及等晚间,便是苏醒过来。春纤等都是松了一口气,又忙令取了燕窝粥来——这却是用贾母在后面特特打发人送来的,足足一箱子的补品,燕窝便占了大半。
    黛玉先吃了一盅,觉得精神好了几分,便问缘由。春纤与紫鹃你一言我一语且将后头的种种俱是细细道来。黛玉不免有几分懊恼,因道:“我原也无事,睡一觉也就罢了,倒是平白生出一番事儿来,还要老太太他们担心。”
    “姑娘又是浑说,这可不是小事。”春纤听得她话语淡淡的,便知道她自小儿起便是吃药,听得太医的话,便也只做自己伤心劳累之故,并不在意,忙就将太医后头的话挑出来再三说了,因又道:“都是这么说了,姑娘仍不在意自个儿身子?我们瞧着也是心疼呢。”
    紫鹃亦是点头,且与春纤一道儿夹杂了一阵,黛玉只得道:“罢了,我还不知道这些?不过不好多说罢了。你放心,我自是会好好保重的。”话虽如此说来,黛玉本就是敏锐细致,生就一副玲珑心肠,心内存了一番事,却也不能尽数消去,这病虽小,却是断断续续,眼见着将将要入冬,犹自不曾好转。
    这么一段时日,春纤并紫鹃俱是聪慧,如何不知道内里,只是不好深劝。有些话,说得多了反倒不好,重又与黛玉添上一层心事,只得小心周全。贾母等人见着黛玉如此,虽也时有过来探望一二,但因着是久病,竟渐渐也就视若平常了。反倒是另外一面,那边儿东府的小蓉大奶奶新近越发病的重了,连着凤姐都特特过去探视了两回。
    今番琥珀过来送东西,便说道了这个,又是叹息:“小蓉大奶奶原是极好的,生得俊俏,性情也是温柔周全,最好不过的一个人,年纪也轻,竟就这么越发病重,着实可惜。”这么说了一回,她方记起黛玉原也病着的,竟不好多说这话,忙将这话题转开,略略说了几句旁的话,便是告退。
    黛玉听得这话,原是病中的人,心中却不免有些闷闷的,瞧着琥珀走了,方问紫鹃:“那边府里的小蓉大奶奶真个这般了?”
    “可不是,着实可惜呢。”紫鹃度量着黛玉的神色,便想将这事儿带过去。那边春纤却是心中一转,虽有几分犹疑,到底开口打了个岔,叹道:“我也听说了几回,珍大奶奶十分担忧,也是百般请了大夫过来诊治,连着小蓉大爷等都是不敢高声说一句话。只盼着苍天见怜,只瞧着这些,且让小蓉大奶奶好转才是。”
    她口中这么说着,心内却是不做此想,说来秦可卿那般境地,竟也是无话可说的,究竟如何,也是瞧着她自己而已。倒是黛玉,听得这话后,竟是靠在枕头上面愣愣想了半日,并不做声。还是后头雨声渐起,她方抬头瞧了窗户一眼,因道:“也只盼着能如此罢了。”
    然则,秦可卿之病竟不见好,府中上下人等口中不说,心内早已存了点思量。谁知过了年,腊尽春回,可卿犹自缠绵病榻,倒是一个贾瑞先病故了。
    这事黛玉并不知晓,毕竟贾代儒一家子原与她无干,隔了好几重的亲,却是春纤思量一回后,特特提及,口中犹自叹息道:“都说小蓉大奶奶那边儿只怕有些不好,可到底过了年,春日里万物复苏,只怕也就好了。倒是那边儿瑞大爷,竟就这么去了。听的说那代儒太爷一对老夫妻,竟是哭得眼睛都瞧不见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着实悲痛!”
    第三十五章 久病愈忽闻封妃事
    听得这话,黛玉由不得一怔,转头看去,却见着春纤眼圈儿微红,似有几分泪光闪烁,她心里虽有悲凉之意,倒是暂且被诧然压住,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原不该与姑娘说这话。”春纤也是一叹,心内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双眼有些酸痛,便胡乱用帕子擦了擦,道:“只是听得太爷他们老夫妻的年岁,便想起我那已是去了的祖母,便有些酸楚。”这话却是真心的,这身子的原主旁个不说,对着收养她的老祖母极有心的,仿佛所有的情感都是在这一个人身上似的,一旦触动,便能引得她也生出酸楚悲痛之情来。
    黛玉也是知道这个的,兼着又是失了父母亲长,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便是轻声劝道:“老人家已是去了,你何必自伤?倒是让她在九泉之下,也不安呢。”话音方才落地,她自个儿也是微微一怔,心内仿佛有些酸痛,又有些苦涩,且又渐渐想起旧日之事,又忽生了几分温暖,一时倒是说不得话来。
    见着黛玉如此,春纤方才回转过来,心下一想,便知道她是由此想到了父母,便有意劝说一二,道:“姑娘既是知道这个理儿,怎么还不振作些,也是让老爷太太放心?”
    黛玉便不说话,半晌过去,她才低低一叹,双眸氤氲一片,声音亦是有些黯哑,面上却渐渐生出些坚毅之色来,道:“却是我糊涂了,只想着那些不中用的,倒是将紧要的抛到一旁去。”话语落地,她便渐渐往后靠去,再不说旁话,只瞧着帐子出神。
    听得她那几句话,春纤便不做声,暗想:似黛玉这般名苑仙葩,原是抽了芽的好兰花儿一般,极娇嫩的,自是不能轻易经了风雨,这一场病便能瞧出几分来。可若是全然不经风雨,到头来自己立不住,现下就是艰难,更别说后头贾府渐次败落,她手中又有万贯家财,自作嫁妆的,只怕越发得难。
    哎,只盼着黛玉能渐次回转,且将当初为着如海而振作的精神,放一放自己身上。
    心内想着如此,春纤却着实不能十分做此思量,倒不是因为旁的,实在是黛玉一朝没了父亲林如海,后头又是见识了舅家算计,心内存着事,却总闷在心底,只自己为难自己,数月里她与紫鹃什么不曾劝过?什么不曾说过?只不过她虽是明白,心内过不去罢了。
    谁想着今番却是不同。
    自这一日后,黛玉竟是虽也还病着,却是渐渐振作起来,不似旧日总也有些懒懒的,不过一二月过去,便是好了不少,待得春来秋去,身子倒是比旧年更好了几分。
    然则,秦可卿却不如黛玉这般境地,原是病症好转的,府中人等都说自此大安的,一日忽而就是亡故。众人皆是诧异,但病情反复原也有的,便也不曾多说什么。黛玉听得这讯息,反倒感伤了一回,道:“原说着大安了的,不想竟就这么去了。”只是她与东府论起亲眷来,原是更远了一层的,秦可卿又是晚辈,她身子弱,贾母便令她自在屋子里安歇。
    黛玉便打发人过去道了扰,尽了规矩礼数,便自在屋子里,只每日里读书刺绣,再去小院子里散漫一回,不过好生静养而已。谁知过不得几日,宝玉满脸都是笑,特特过来,且郑重取出一个匣子,打开将一串鹡鸰香念珠送与黛玉,因又道那北静王如何如何。黛玉只听了两三句话,眉间微微一蹙,心内实在不喜,只瞧着宝玉一片热切,双眸似都含着一脉春水,显见着是好意儿的,便想了想,推辞道:“这是那北静王赠与你的。且不说原是他与你的,只说本来是他的,我原与他无干,如何收的这个?你还是好生收着吧,我这里并不短了这些。”
    宝玉听得也是在理,略想了一想,就重头收了起来,再与黛玉说谈,因又说及秦钟,道:“他近来却是不好,想来因着他姐姐的缘故罢。”
    “今儿也是奇了,你每每与我外头的事做什么?”黛玉也是知道秦钟的,但素来并不相识,虽有秦可卿之故,但也不过略有些许印象罢了,且又是外男,她并不好多说,便是这般说来。
    宝玉听得这话,也是哑然,重又寻了旁的话头,略说了片刻,才是离去。黛玉也不挽留,只瞧着他去了,便令倒了一盏茶来,自己坐着慢慢吃了半晌。就在此时,忽而又有王夫人身边的丫鬟送了东西过来,她方起身,边上的春纤自是过去相迎。因又说笑半晌,黛玉与那丫鬟一把铜钱打发了去,过去瞧了瞧,却是一对玉簪,虽不是羊脂白玉,倒也是一等的,簪子又是做如意云纹,亦是现在合用之物。
    “太太素来不用这般东西的,想来是想着姑娘现今守丧,便送了过来与姑娘穿戴。”紫鹃瞧了两眼,就知道底里,当即笑着道:“说来再过些时日,便是老爷的生辰了。姑娘虽不好过去,到底也经心些。”
    春纤听得这话,也是点头,且笑着道:“这确是正事呢,说来我听得说三位姑娘都是早早备下了的,也是整齐。”如此说了一回话,黛玉想了一阵子,原是择了四色针线的,现在听得这话,便又添了一幅百福字。
    不想,待得贾政生日,竟是喜上加喜。
    说来那日宁荣二处人丁都齐集庆贺,热闹非常。便是黛玉在后头也能听到那锣鼓就戏的声音,正是和乐的时候,后头忽而听说有降旨等话。不说贾母等俱是惊诧,且止了戏文,撤去酒席,摆了香案,启中门跪接。后头贾政他们一时奉命去了,又是没个缘由,府中上下俱是心中皆惶惶不定,只不住的使人飞马来往报信。
    好在却是正经的好事,因有赖大回禀,道元春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又说贾政等往东宫去了,请老太太领着太太们去谢恩等话。黛玉闻说如此,先是松了一口气,次又皱起眉头来,暗想:这一番恩典虽算得好事儿,细细想来却是奇怪。且不说这尚书从来没听的,单单这凤藻宫尚书在前头,后才是更紧要的妃嫔封号,先轻后重,又说加封,听着着实有些异样。再者,向来妃嫔不过单字嘉名,如贵妃德妃娴妃等,从未听得贤德妃这般的。
    然则,她心内虽有所想,却不好多说,因又见着贾母等眼下心神安定,又都洋洋喜气盈腮,索性悄悄儿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紫鹃见着如此,想了想,便留在那里瞧着,也是以防万一有什么事,也好报个信。春纤也便不多说话,只陪着黛玉瞧了一阵子书,忽而又听到那边儿言笑沸鼎沸不绝。
    春纤本是知道后头的景象,想着烈火烹油,繁花着锦八个字,不免轻轻一叹。黛玉因离着极近,听得这一声,不免回头看来,道:“外头正热闹着,原是喜事呢,你叹什么气?”
    “原是我糊涂,也不知道怎么的,凡见着盛事,总想着过眼烟云四个字,非但生不出喜来,倒是先为着后头叹息的。”春纤想了想,见着屋子里再无旁人,连着紫鹃都是到外头做事儿去了,便与黛玉说道:“也不知道怎么的,只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但瞧着老太太她们都是欢喜的,想来也是好事,只是我糊涂罢了。”
    黛玉听得这话,正是触及了心中所想,不免微微一动,反倒将手中翻开的书往案几之上一放,抬头看着春纤,道:“这话说得却有些深意来,你倒是说一说。”
    看着黛玉这般形容,春纤心下一想,说这些倒也无妨,便道:“原是姑娘与我看史书,我也是经心,每每想到这些上头去。今儿听得大姑娘封的是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心里便有些过不去。倒不是旁个,只素来从未听过宫里面的娘娘,倒是还有尚书这一说的。便是女官里,也没见着这个,朝中倒是有尚书的,可是这又没个相干的,着实奇怪。且正经的做了娘娘的,说着是什么加封,倒像是比那尚书更次了一等似的,这么一想,可不越加迷糊了。”
    原黛玉便有了这般思量,又听得春纤比出史书来,往内里一想,脑中忽而想起当初读白居易的《上阳白发人》,内里却是有一句:今日宫中年最老;大家遥赐尚书号。她心下由不得一顿,只觉得隐隐有些什么东西就要破土而出,只不能说道出来,正是凝神,外头又是一阵喧闹,她由不得走过去撩起帘子瞧了一眼,却是贾母锦绣加身,已按品大妆起来,这会儿一手撘着王夫人,一手撘着邢夫人,正自往门口行去。后头又有一个尢氏等跟在后头,亦是诰命服色。一行四个人,面容之上,俱是满满的欢喜,内有又有王夫人,竟透出几分志得意满来,与素日的木讷又是不同。
    黛玉看着这般情景,心下只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空落落,停了半晌,她便是将那帘子放下,自个重头坐回到桌案之侧,呆了半日,才幽幽的叹息了一声。
    第三十六章 渐生变诸人俱有心
    春纤见着她如此,也是默然无语。
    在这种情况下,说什么元春封妃的不好,那可真是不长眼了的。黛玉原是心思灵通的,自然也明白疏不间亲这四个字。更何况,想来她现在待贾家也颇有提防的。
    果然,直到紫鹃归来,黛玉也不曾多说半个字。后头一应行止更是与往日无异,及等夜里安睡之时,她瞧着屋子里再无旁个,才是瞧了紫鹃一眼,道:“明日里给我预备的衣衫,择鲜亮些的。”
    紫鹃忙应了一声,又与春纤一道伺候黛玉睡下,两人方在另一边的小榻之上躺下。春纤虽不说是忙了一日,心内却是颇有些思量,此时夜深,也是疲倦,正是昏昏欲睡,却不想紫鹃凑到她耳边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我原思量着,因守孝之故,她不好在老太太那里,便特特多留了一阵瞧着情况,后头也好说与她。不想,她却总闷闷着,我也不好多说了。”
    春纤稍有迟疑,想着红楼梦之中紫鹃颇为看重宝玉,且又是一腔忠心真心待黛玉的,便将先前黛玉所说,自己所想,俱是说道出来——横竖这样的话,哪怕紫鹃另有思量,也是不敢说出去的。果然,紫鹃听得这话,一时由不得怔住,半日才是要说话,又是被春纤捂住了嘴:“声儿低一些,仔细惊着了姑娘。”
    原来,却是紫鹃一时失神,竟是高声起来。好在才吐出一个音,就被早有准备的春纤捂住了。
    两人静听了一回,见黛玉那边没个声儿,才是放心。
    “当真是这样?”紫鹃回过身来,再一想春纤所说,由不得低声喃喃,只觉得心跳得厉害,竟是要蹦出来一般,这一句话说来,都带着颤音。春纤沉默片刻,便低声道:“原是姑娘说的,比如现今的吴贵妃,便是取中贵字,又添了姓名,方有双字,旁的却从没听着过的。”
    紫鹃便是沉默下来。
    春纤则低声慢慢着道:“你也不要担心,总归一样。我们原是随着姑娘的,姑娘好,我们便好,旁的又与我们什么干系?姑娘自家姓林呢。”
    “总归还有老太太……”紫鹃原是沉默的,听得最后一句,却由不得张口低声说了一句。春纤立时接了口,道:“老太太待姑娘好,姑娘也自然待老太太好的。原是最正经不过的道理。”
    紫鹃没再言语,只是低低叹息了一声。在春纤等了半日,以为她睡了去,自个儿也将将睡下的时候,忽而道了一声:“你说的不错。”听得这话,春纤心中微微一动,竟也有些辗转反侧起来。
    翌日起身,不说紫鹃春纤眼下有些青色的印儿,黛玉亦是有些懒懒的,似也不曾睡好。主仆三个相互瞧了两眼,却都没说什么。一时紫鹃取了衣衫过来,却是一身襦裙,上是浅绿,下是秋香,外头罩着的斗篷,则取了青莲色,依旧是素色,只那短襦领口浅浅绣了几枝梅花,斗篷上也是用银线勾勒出暗纹来,比之先前却是鲜亮许多。
    春纤在侧瞧了两眼,将首饰匣子取了几个来送到黛玉面前,俱是玉簪玉钗一类。黛玉瞧了一眼,便从中挑了一支玉钗,一支簪子并一对耳坠子。旁的都还罢了,那簪子却是先前王夫人所赠的,春纤瞧着微微抿了抿唇,将那匣子收好,方又低声道:“姑娘昨儿没睡好,面色不华,只怕外头瞧着不好,脂粉罢了,那面脂且用一些,也是好的。”
    黛玉一怔,想了想后,便点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春纤便将前番调好的面脂取了来,却是淡淡的粉色。黛玉也不多说什么,一般妆容妥当,就起身往贾母之所而去。
    贾母那里已然花团锦簇,笑声不断,此时黛玉过来,贾母便令她紧靠着自己坐下,因又打量了两眼,道:“这簪子倒好,只瞧着仿佛什么地方见过的。”
    下首坐着的王夫人便含笑道:“原是早年老太太与了我的。只是我也老了,又瞧着竟是大姑娘戴着合宜些,便与了她。”
    “我说呢,原是这般。”贾母听得是如此,面上笑意更浓,却不再多说这话。后头自有宝玉探春宝钗等笑着奉承,此则用了饭,才是各自散了。那宝玉虽在贾母面前应对得宜,但因着秦钟病重,却有几分焦躁,一时出去了,便忙忙往外头而去。三春自也说一声,各自回去。
    宝钗却是随着黛玉而行,只含笑道:“昨儿我得了几盆花儿,瞧着内里一株梅花姿态横生,暗香浮动,却是颇有几分精神。你素来也喜这个,不如送与你玩赏。”
    “原我也不差这些的,倒是让你惦记。”黛玉听得这话,倒也没十分推拒,不过一盆花儿罢了,平日来礼尚往来,也非止一端,倒不在这上面。说来着一年多,她虽依旧厌薛家门风,又觉宝钗行止作伪,到底经历过的,想着她亦是丧父,虽有母亲兄弟,却也有些同病相怜。且宝钗广闻博识,才华亦是出众,又在贾府中长住,只是泛泛而交,彼此偶有往来,也就罢了。至于她与贾宝玉之间所谓的金玉之说,非亲非故,与她无干的,并非她所应思量的,便压下不提了。
    “我素日也不爱这些,倒不如送出去,也是宾主相得,岂不更妙?”宝钗眉眼含笑,双手笼着一个手炉,缓缓而行,自有一番舒展之意:“若你因着这个得了好诗文,我也能品鉴一番呢。”
    黛玉微微一笑,心内想着宝钗素日有德无才的话,反倒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因道:“我能得什么好诗文,也就薛姐姐说罢了,若是旁人听见了,岂不笑话我不务正业?我们女孩儿,却不在这上面的。”
    见黛玉这么说来,宝钗眸光一闪,没再就这话题说下去,只又说了两句旁话,她寻了个借口,自领着人而去。黛玉站在那里瞧了片刻,就是回转到自己屋子里。
    当下只撩起帘子,一阵暖意带着芬芳的花香扑面而来。
    “姑娘回来了。”紫鹃含笑迎了上来,因黛玉的目光落在案几上的一盆腊梅身上,便笑着道:“今儿姑娘才走,薛姑娘打发的人就送了这个过来,说是薛姑娘送与姑娘赏玩的。我瞧着它放在那里倒好,便先搁在那儿了。姑娘瞧着可是使得?”说话间,她已是伸手与黛玉解去外头披着的斗篷。
    春纤已是暖了暖手,在侧倒了一盏茶送过来,因笑着道:“就这花儿,那薛姑娘也打了半日的机锋呢。”
    “你又浑说,这花儿又有什么机锋?”紫鹃瞧着黛玉神色平和,只垂头吃茶,她思量半晌,便挑了另一样是说与黛玉:“倒是另一样,姑娘说着要与常家的姑娘送点添妆的东西,只是轻重上说不得。我想了半日,仿佛旧日姑娘学着安排礼单,我怕出什么差池,便都色色收拾妥当,统共放在一处的。今儿果真翻出来了,正是放在那一个大匣子里的。姑娘不妨瞧一瞧,虽是现今不合当初景象,到底做个印证。”
    这常家的姑娘,却是先前在京中便与黛玉走动了几回的。其当家主母张氏原是曾外祖母姑苏张家的姑娘,祖母之表姐妹。。因旧日多得曾外祖母照料,与祖母情分也极好,竟惠及黛玉身上,多有照拂之意。虽因现今黛玉守孝,不得常有走动,但一应的往来却是不曾断了的。今番她嫡长孙女出嫁,黛玉少不得要备上一份礼。
    听得这话,黛玉也是点头,且将匣子里的礼单取出来瞧了一回,方定下来:“常姐姐初入京城,便要出嫁,虽说嫁妆大约是齐全的,只怕也有些不足,倒是择几样合宜的首饰好些。现今我是小辈,自不能与先前家中相比,取一对攒花石榴簪子,一对鸾凤和鸣金钗,再取一对荷包。”
    “荷包是尽有的,那簪子钗子却得新造呢。”春纤听了一回,心下回转,不免与黛玉道:“这些却不好与老太太说,可若是打发婆子们采买,又怕不大好。”贾府捞油水的可不要太多,且也容易让人说嘴。
    黛( 红楼春纤  ./1964/ )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