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两边散开,男子轮廓渐浮夜幕下,玄色暗纹贮丝袍,胸膛上的绣龙补子纹在肃冷的月光下尤其巍峨尊贵,姜黄玉带嵌住精实腰身,显然是来不及除常服就赶到刑部衙署。
“三爷来了。”初夏惊喜,低声一呼,这就好办了。
云菀沁倒没初夏那么高兴,头一抬,刚巧撞上他目光,如火苗子一窜,烫得她有三分心虚。
一来,瞒着他一个人跑来衙门,再来,娘家一桩事刚完,又添了一笔。
幸亏他的目光只是跃过人群,悠悠一扫,并没多做停留。
谭郎中没料到秦王跟上级一块儿来了,听他猛然一发问,忙与衙门值夜的一群下属牵袍行礼,直起身子,见眼前男子黑黢幽眸色看住自己,还在等个答复,只能道:“若是秦王想要听审,只要出具合理缘由,自然是可以的……”
“那就行了,”夏侯世廷身形一转,朝公堂内走去,一群人也忙不迭地跟上,只听前方声音伴着步履飘来,“本王要旁听近日城中公案,许氏一案,就当其中一起吧,你将证供拿来跟本王看看。”
话落音,一行人已经跟着到了公堂内。
叶尚书早就叫人搬了椅子,供秦王坐下,又给谭郎中使了个眼色,示意赶快照着去做。
谭郎中听了秦王的吩咐,却是犹豫许久,半晌,几步上前,拱手:“秦王莅临刑部,亲自督促京城公案,不无不可,也是下官的荣幸,只是……”
这个老谭,真是要给他写个服字,一贯知道这个下属是刑部有名的牛皮性子,处处按律照科,雷打不动,平时也没觉得什么,今天叶尚书却快要给他跪了。
照着吩咐不就得了,是没长眼色?
“只是什么,说。”夏侯世廷并无愠意。
谭郎中看了一眼跟进来的秦王妃,咬咬牙:“只是,许氏案的凶徒与秦王是姻亲关系,秦王需避嫌,听审…只怕不合理,刑部近日收纳的案件不少,还请秦王另择一宗!”
“你——大胆!”叶尚书只怕被他牵连,忍不住阻喝,“秦王现今摄政,不过是旁听个案子而已,多大点鸟事?你哪来的唧唧歪歪!”
“正是因为秦王摄政,更需处处为人表率,做人楷模,严苛待己,不能让人有挑剔之处!”谭郎中苦苦劝谏。
摄政又如何?就算是天子,只要不想落个昏君的名号,对着臣子的正面建议,也不好明着拒谏。
公堂气氛一宕,恁的肃静威严,几乎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
俄顷,夏侯世廷慢道:“谭郎中说得有理,本王辩驳不了。”
谭郎中一喜:“秦王虚心纳谏,明察睿智!”
“只是,”话音一转,他袍子一拂,从圈椅内倾前半寸,凝住谭郎中:“本王想问你,夏侯皇室统共有多少皇亲?”
公堂内,众人一愣。
郎中也哑然,这一下子怎么计算得出来,却听座上男子摇手:“好,本王也不为难你了,就缩短吧,本朝宁熙年间,总共多少皇亲。”
谭郎中就跟考试一样,汗流浃背,艰难地回答:“皇室乃龙庭旺室,龙子凤孙繁多,拿本朝来说,光是京城和四散各地的直系皇亲,只怕没有一千亦有八九百吧。”
“直系皇亲之外的旁系,直系和旁系的国戚,国戚的直系亲眷,统共加起来,只怕数目更是惊人吧。”夏侯世廷声色一敛。
“当然!”谭郎中忙道,“别说叫下官这会计算,便是叫户部和宗人府的来调查,只怕也不是几天就能统计好的事!皇室可是天下第一家!”
话音一落,谭郎中一呆,似是意识秦王是什么意思。
果然,夏侯世廷语气微厉:“皇室乃天下第一家,谭郎中这话说得好,龙脉兴盛,中原四方八野不乏夏侯皇族亲眷,京内更是枝繁叶茂,层叠扩散,与皇室沾亲带故的,天下不乏其人,若一旦与皇室有些亲缘的,本王都摸不得碰不得,倒是落个清闲,不知道能推脱多少事情!你是在劝谏本王白拿俸禄,多享清福?”
众人噤声,堂内一片安静。
谭郎中噤若寒蝉,却听上座男子声音继续传来:“本王再问你,开国圣祖制大宣律法首要要旨是什么?”
“……令重于宝,社稷先于亲戚,法重于民,威权贵于爵禄。”谭郎中一字一字,喉咙干涩。
“背这些条例倒是背得不错,”夏侯世廷轻冷一笑,陡然语气转重,袖风一振,拍案而起,“可惜只会背书,不会实用,朝廷要你何用!”
满堂哗然,不敢做声。
谭郎中惶恐,却又愤愤然,很不服气,訇的跪在地上:“下官不明白秦王的意思!下官在刑部当差二十年,从不投机取巧,更不畏惧权贵,受贿于他人,一切都按照皇上的意思办事!如今国丧,下官奉旨,一切戒严从重,有什么错?!”
“四句要旨,你就无视了两句,社稷先于亲戚,你却疑神疑鬼,只怕别人公器私用,看阴暗,不看光明。威权贵于爵禄,威权代表法律,爵禄是为皇命,你只顾遵照皇命,按国丧期间的规矩,从严从快执法,却不顾可能会造成冤假错案,简直是颠倒了圣祖立法的初衷!治国无法则乱,守法不变则悖,悖乱则不可以持国,这才是圣祖的本意,你却只顾着一条胡同钻到死!”
谭郎中豆大汗珠直滚,身躯一矮,整个人佝偻下来:“秦王所言甚是……”
云菀沁知道他上一世在位时律法严苛,眼里揉不得沙子,正是因为他这一点,临终一场御状才能成功,只当他严苛铁腕,不讲人情,却没料他原来是个比一般人更变通的。
叶尚书率先醒悟:“老谭!还愣着?还不赶紧去拿卷宗!”
谭郎中会意过来,如同抽走力气一般站起来,跌跌撞撞,与几个下属出去了。
叶尚书见谭郎中离开,道:“秦王既然今晚留在衙门,那下官去安排两个厢房,明儿早起,二位也好直接听审。”
“不用了,叶尚书若通融,将这公堂留给本王行了。”夏侯世廷道,又瞥一眼云菀沁,“哦对,若是可以,借把椅子不知道行不行,衙门财产,不敢私动。”
叶尚书一头冷汗,哭笑不得:“秦王就别埋汰下官了,老谭是个倔驴,怠慢了王妃,别说两把,这衙门的椅子您与王妃都拿去都成。”又赶紧叫人拿了两张软垫进来,坐着舒服,最后才将人都打发下去,自己也退了下去。
公堂的官员都退散下去,只留施遥安与几名王府随行侍从。
云菀沁刚坐到椅子里,谭郎中抱着案宗回来了,到现在头还抬不起来,一放下就赶忙道:“请秦王查看,下官退下了。”
正准备匆匆离开,却听身侧女子开口:“谭大人。”
谭郎中一惊,秦王刚将自己猛批一顿,弄得自己在同仁和下属面前为官几十年的尊严扫地,还不够?还要报仇雪恨不成?
他涨红着脸,转身面朝女子,弯腰埋着头,咬牙切齿:“秦王妃还有什么吩咐。”
难道是叫自己赔礼道歉?毕竟,刚刚真的是侮慢了她。女人的心,小得跟针眼儿一样,睚眦必报,如今又有秦王在场,她还能不趁机跳脚泄恨?
对着王爷屈尊示弱倒没什么,叫自己对着个妇人委曲求全,还成什么体统?本来今天就够丢面子了,若她真叫自己低头认错,大不了致仕归家!
谭郎中一抬眼,却一震,她见自己行礼,竟从椅子里站起来,微微一福,对着自己还了个礼。
“王妃——”谭郎中大惊,只见她站直身子,语气轻缓:“朝廷大了,免不了有蛀虫,往日有些丑陋事,可能让大人凉了心,以至于对我也有警惕。别人我管不了,我只想告诉大人,许慕甄虽是我表哥,但该怎么审就怎么审,是他的责任脱不了,但若是其中有隐情,不至于判死刑,我也定会为他争取权益。”说罢,接过施遥安递来的案卷,坐回去,一张张地翻看起来。
谭郎中半天没说话,脸色涨红慢慢退了下去,面肌一颤:“是下官偏激,误会了王妃,对王妃失敬,亏王妃并不怪罪下官,还跟下官解释!”
初夏见这老牛皮总算回心转意,欣慰了,见时辰紧张,云菀沁在看案卷,没功夫多说话,代替娘娘道:“好了,谭大人先下去吧。”
谭郎中见秦王妃埋首案宗,倒有些愧疚,忍不住提醒:“并非下官说些丧气话,只许少爷被人当场逮捕,这案子又正撞严打期,郁相交代过,日前国丧,城中重案务必一律从重,终生监禁改为秋后问斩,秋后问斩改为斩立决,只怕许少……”
郁文平?宰相代替皇上到刑部强调圣意,倒也没什么,可是……
云菀沁头一抬,蓦道:“这话是什么时候交代的?”
谭郎中照实禀报:“说起来,今天下午许少爷事发没多久,郁相就派人来了刑部,对下官说过这话,还强调,不分权贵,一遇重案,必要严处,若人证物证俱在,更不能留隔夜案,若查出对特殊身份的人有什么留情,必定降罪刑部。下官也正是听了这道命令,方才与负责过堂的李侍郎拟定好明天就判决,不敢多磨蹭,更不敢叫许少父亲和王妃探监,只怕多生枝节。”
云菀沁望了上座人一眼。
夏侯世廷眼神微眯,若有所思。
原来是郁文平的意思放话命令案子即刻判决,别人不找,又刚好找了刑部出了名的倔性子一根筋的谭郎中,自然便是想将这案子速速完结。
谭郎中退下,施遥安走过去,弯下腰:“三爷,郁相这分明是趁机报复。”
郁柔庄才该是最初皇家认定的王妃人选。
当初他拒绝郁文平的示好,加上云菀沁代替他女儿坐上王妃位置,郁文平对两人怎么会没有半点恨意?
夏侯世廷也不奇怪,没说什么,望了下面一眼,见她认真端着卷宗在看,也不浪费时辰,叫随从将囊袋带出宫批阅的奏折和塘报拿出来批阅。
公堂上,牛油长烛高烧,两人一上一下,各自沉浸事务,时光悄然逝滑。
破晓时分,晨晞含苞,是夜色中最黑的一段时辰,堂内的烛火已经烧尽,一片暗。
施遥安和初夏得了示意,在旁边的简铺上歇息,两人年纪轻,一躺下就睡得酣甜。
他头一抬,只见她已经趴在案卷中,睡着了。
他下了阶,将披风披在她的身上,觉得她轻蠕了一下,借着公堂漆黑,弯下身,凑近她耳边:“放心,本王一定不会让你表哥有事。”
那天晚上她表明心迹,让他明白,她心中最亲的娘家亲人,只有已经过逝的生母,许慕甄是她舅家的人,也必定是她拼死要保的。
刚要起身,他却觉她反手将自己一握在,只听声音传来:“三爷身份尴尬,明日终审,能陪着我就好,其他不用操心。”
他眉宇一拧:“本王自会——”
“不要插手,三爷若是帮表哥说话,指不定还会起反作用。”她重申一次,语气陡然一提,“三爷帮我到这里,已经够了。”
黢黑中,他看到她两颗晶莹眼眸,异常坚决,不禁一震,帮?
跟上次她爹那事一样,总拿自己当外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她与自己之间,一遇关键事情,却好像会有一道无形的沟壑,——她总是刻意有些避忌,并不是那么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的好。
“帮你?”他不知道怎么才能纠正她,“不该吗?”
她明白他的意思,难道是因为潜意识里总觉得他未来有可能是天子,才会下意识拉开距离。
如同臣对君,子对父,学子对师长,便是关系再亲近,也总有敬畏,不好太造次。
越到临近他权位的巅峰,她的这种感觉越是强烈。
他见她不语,顾不得这是办案的森严公堂,轻凑过去,将她腰身一搂,揉在怀里,声音低低沉沉,又难得的轻佻邪气:“是不是因为还没圆房,才总让你对本王这么客气?”
正说着,门口有响动,是衙门巡逻的打更声,她连忙将手一抽。
他暂时放过了她。
旭日东升,红光透出云层,衙门外传来应卯官员的脚步,叶尚书安排了婆子打好热水,端了铜盆进来,两人简单梳洗了一通。
卯时一过,负责终审判决的刑部李侍郎进了公堂,与秦王问好后,坐上主位,惊堂木一敲:“将羁押犯人提上堂!”
云菀沁坐在公堂下的一边,看见衙役将许慕甄拷押上来。
许慕甄见表妹和秦王都在,一讶,却也不惊奇,正这时,一名刑部佐官将案宗念了一边,又将验尸的提刑官和人证叫上来,汇报情况。
人证是万春花船上的龟公和妓女,将昨儿的情况重述了一遍,从许慕甄包了厢房,单独与老鸨待在厢房,到一声尖叫后,众人冲进去发现老鸨横尸厢房内。
接着,官员又捧着木托盘,将证物拿上来,是包厢里那把捅死老鸨的切水果的刀子。
李侍郎又将昨日许家少爷的口供看了一遍,并无错漏,望向堂下人:“人证物证俱全,案件已是够清楚了,正值举国悲恸,悼亡国母期,人犯许慕甄也承认确是本人杀害万春花船上鸨母,性质恶劣,理当从重严处,念其认罪迅速,并未闪躲,特照大宣律例,即刻为人犯画押,该当判处押往京城东市,斩立决之刑!”
小说推荐
- 重生农家媳
- 江敏上辈子选择了做富裕人家的媳妇,斗公婆、斗丈夫、斗小三,一辈子汲汲营营,这辈子,她选择了不同的人生,白胖媳妇的农家生活,种田、养娃,且看八十年代的农村小媳妇的恣意生活
- 小二园连载
- 最新章:孩子婚的婚事
- 重生之完美人生
- p 资深汽车研究员赵四方性格孤僻,虽惊才艳艳却不懂得人情世故、社会关系极度糟糕,多年郁郁不得志。意外重生之后,依旧才动四方、立志振兴民族汽车工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打造赵氏东方投资集团、搅动国际经济风云,助祖国靖海疆、强国防,功名利禄,皆过眼云烟,一路征程,唯才子佳人,逍遥世间 笑看赵一理如何登上人
- 一品大臣连载
- 最新章:第395章 我是后记 上 补
- 重生之皇家警察
- 现实中的林杰莫名其妙的重生到了平行世界,还是香港电视剧陀枪师姐的世界,主人公得到了最强警察系统,主人公到底该何去何从,是发挥自己的专长商业呢,还是借用系统的力量做警察呢,书中包括了一系列香港影视剧陀枪师姐,发证先锋等等
- AlanTLam连载
- 最新章:第一百零六章 笑傲江湖
- 重生之极品仙帝
- 【免费新书】这是一个仙帝重生,扮猪吃老虎的故事!前世的遗憾,定然不会再在今生重演!他日我若为仙帝,定要桃花朵朵开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重生之极品仙帝》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 六一快乐连载
- 最新章:第1860章 终章!
- 嫡女重生之一品世子妃
-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竟然可以狠到这种地步 虎毒不食子,可他身为孩子的父亲,竟然下令取她儿子的心头之血,只为了救他心爱之人得早产子 血色弥漫,她最后的亲人在她怀里寸寸成冰 空寂的房间,暗红的血色,让她对他最后的一丝期望都化作冰雪。她心死如灰,绝望而凄厉的诅咒这对狗男女“宁煜,你冷血冷情,不配为人父。我
- 君残心连载
- 最新章:第1223章 宁煜(3)
- 重生之医品嫡女
- 这是个受尽屈辱磨难的少女死后意外重生,为了改变命运保护家人不受到伤害,学医从武名扬天下的复仇之旅,然后收获了美好爱情的故事 她是相府嫡女,更是定国公府视若珍宝的外孙女,身份尊贵 前世,她倾尽一切助他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皇子登上皇位,他却与家中养姐勾结 废她皇后之位,害她外公一家,五岁大的儿子丧命于野犬
- 小妖重生连载
- 最新章:大结局(终)
- 重生一品嫡女之妖王来袭
- 将军府尊贵的嫡女,草包、恶女一枚,终寻觅良人,倾尽一生鼎立相助,换来的却是万丈深渊,可怜上天重生一世,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姨娘谋财求上位,那就断了你的爪牙,将你囚禁孤院郁郁而终 庶姐放荡抢男人,那就送你三五十个猛男,让你白莲花现真颜 渣男阴险设圈套,那就粉碎你的野心,让你受万人唾弃悔恨终生 亲爹冷血
- 柒月长安连载
- 最新章:第400章 大结局
- 婆媳一家欢
- 凌霄遥连载
- 最新章:第十四卷第七节
- 豪门重生之长媳难为
- 她是财阀千金,从小智商超群,20岁即继承家业,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商界闯出一片惊为天人的商业帝国,商界称之为“神奇女子,并以狠辣、冷血著称 如此传奇,却在一场离奇的车祸中去世 享年,28岁 据说,车祸现场,一家三口尸首四分五裂,惨不忍睹 外界传闻,此等残忍画面,只会因仇杀所致 她是上流社会豪门长媳
- 恩很宅连载
- 最新章:第四十二章 圆满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