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水手》第三十五章 千金下野 痴郎失父(下)

    “爹,娘,我回来了。”
    他再次喊了一遍,他微微觉得有些奇怪,以前的这个时候,爹娘早就回来了,而且院门是开着的,人应该在家啊。可是他听不到任何回应,他的爹娘才过半百,耳不聋眼不花,他这么大喊声,应该是可以听到。
    不会去隔壁家借酒去了吧他这样想到。老爹爱喝酒,酒瘾上来后,经常去邻家借酒。
    他来到内室,他忽然看到了两个黑影,悬空而挂,映入眼前。他心中一惊,知道不妙,快步冲向房内,见房梁上吊着两个人,而这两个人,正是将自己养大的爹娘。
    他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响,似乎不相信眼前见到了事实。惠儿见到了他脸色,她从来没有见到他有过这样的脸色,如此难看,如此无助,如此惊呆,如此绝望。她猜到这吊死的二人便是他的父母,当下使出轻功,迅速腾起,撕断了吊绳,将二人放了下来,移到了床上。
    司马尚游快步奔向床前,大声呼道:“爹,娘,你们怎么了你们说句话啊孩儿回来了,孩儿是尚游啊”
    可床上的两个人一动也不动,任由司马尚游哭得撕心裂肺,仍然没有动静。惠儿走了过去,探了探二人的鼻息,已是气绝身亡。她摸了摸二人身上,余热未退,显是刚走不久。
    她走向司马尚游,蹲下身子,抱住了他。紧紧的抱住了他,她知道,此时此刻,他需要一个怀抱。
    “爹,娘,为何会这样,谁害了你们到底是谁”想到此处,他立即跳起。查看周围。
    可是,周围空空如也,哪有一个人的影子他兀自不死心,又回到内堂,又转了一圈院门外,仍是没有任何发现。他重新走回了内室,望着那两具冰冷的尸体,久久说不出话。
    躺在床上的这两个人虽然不是他的亲生父母,可从小将他养大,视如己出。将他当作亲儿子一般,小时候的童事不由得一幕幕地涌上心头。他还记得,八岁那年,由于他是捡来的,村里的很多孩子都欺负他,每次都要将他暴打一顿,每次都是他的养父拿着锄头拼命的喝退了那些顽劣孩子,保护着自己。他没钱买新衣服,是他的养母连夜赶工一针一线将布匹织出来拿去镇上变换。才为他添上了新衣。他还记得,当他第一次出远门时,他的父母舍不得,一直划着小舟追了帅船十余里。直到最后实在追不上了,才洒泪而还。
    而他自己,从来没有好好的孝敬过二老。本想着这几年趁着自己出人头地,好好孝敬二老。这下倒干脆,他连这个机会也没有了,永远没有了。
    他查看了一下。没有谋杀的迹象,他的父母只是村里的渔民,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平日里绝不会和人结怨,绝不会有人会想到谋杀二老。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二老为何会突然上吊
    他解开了父亲的衣裳,想查出有没有其他伤势,可是一无所获。种种迹象表明,二老是上吊自尽的。可是又是为何呢二老不等自己回来,便即上吊,这绝对不会。他知道父母极疼自己,绝不会见不到自己最后一面便即上吊。
    他此时心中有无数想法,可是毕竟父母已经去了,他还有好多话要和二老说,还有好多孝心未尽,怎么就这么快走了呢
    他悲痛欲绝,这个打击对他来说是致命的。
    惠儿见他这副模样,不忍再看。便道:“二老已经离世,咱们还是先将他安葬了吧。”
    一语点醒了他,他知道村里人最看重的就是死后入土为安。他和惠儿将二老抬了出去,从柴房找出了两口棺材。
    乡村自古就有此规矩,上了一定年纪的人会在生前提前准备好棺材放在家中的某个角落,等到离世的时候直接躺进里面。这个规矩直到今日的某些山村仍自存在。二人在院门后挖了两个大坑,将二老的装进棺材内,然后埋了进去。
    司马尚游又去村头买了点草纸和冥币,回来后跪在坟前,烧着纸钱,大哭不已。
    惠儿亦自站在一旁垂泪,她从来见过这个男子如此伤心,哪怕是和自己对立的时候,仍然没有如此伤心过。他的父母对他有救命之恩,还有养育之恩,在他心里,是最不能替代的人。
    可是,今日却在他回来之前突然离去,他内心的悔恨怕是一辈子也难以释怀吧。
    她适才检查二老的鼻息之时,发现他们脖子上的勒痕鲜红,显然是刚死不久,也就是在半刻时辰之内,可她探得二人的鼻息,却至少是死了一刻时辰,虽然只有短短的半刻时辰的差别,可仍然大是可疑。她从小受过特殊训练,杀人很多,各种各样的死法她都见过,各人死前有何反应她也能准确判断是死于何物。二老如此情况,则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先被人捂住了口鼻窒息而亡,而后再准备吊绳,椅子之类的东西,将二人吊上了悬梁,造成是上吊自尽的假象。在这准备过程中,耽搁了半刻时辰,只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何二人的痕印和死去的时间对不上。
    二人本是村中老实渔民,平日在村里已是和善万分,绝不至于有人和他们为难,他们见不到儿子也绝不会提前自尽。尤其是苏州府沿岸最近早已得到消息,水师船队即将回航,在这等状况下,二老更不会自尽。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二人是被外人谋杀的。可外人为何要杀害这两位老实巴交的渔民,自然是因为司马尚游的缘故。
    惠儿在心中快速的推断,她本来心思就很灵敏,再加上熟悉上吊而死的规律和反应,是以她觉得此事必有蹊跷。
    她正想将自己的推测说与司马尚游听,忽听得院门后一个声音缓缓传来,“看来本座还是晚到了一步。”这声音来得突然,可人影却来得极快,几乎就是在那一瞬间,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便现身坟前。
    惠儿见他如此身手,不禁暗呼:此人是谁,竟有如此身手
    在她最初的惊奇过后,院门后再次走进一人,则更让她吃惊不已,来人竟是她的下属陈祖德
    司马尚游跪在坟前听到之前的声音便即知道来者何人,他擦了擦眼泪,转过身来,对着那人跪拜道:“弟子司马尚游见过师父”
    惠儿一听登时心中一怔,此人竟是他的师父难道他就是九曲坞的大当家段江南难怪身手如此了得
    来人自然是司马尚游的师父。打遍江南无敌手的段江南了。他见司马尚游跪在坟前烧钱祭拜,已是猜到了缘由。
    他扶起了司马尚游,道:“前日本座就听说沙镇官府要在此处征地建造园林以供郑和歇息,而后赶到丁村时,发现你家刚好在征地范围之内,官府在这一带征地引发的惨案本座也是略有耳闻,是以施加援手逐了那些个狗官差,后来待见你父母无碍,本座便去港口接了这位朋友。本座接到消息说郑和船队这两日回航。是以便携了这位朋友前来你家,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二老已自遇难。你父母的死,说来也有本座一份啊。”言罢不禁伤感。
    司马尚游听得师父言语。原来父母竟是被官差征地所害。他自然听说过征地,官府用少的可怜的银两强行买断农家用地用来扩建园林。他父母祖祖辈辈都是生活在丁村,自是不会答应。和官府的冲突想是就此而起,但没想到官府竟然将二老活生生的逼死。这杀父杀母大仇,不可不报
    司马尚游恨恨地在地上捶了一拳,道:“若不是师父言明。弟子尚不知道父母之死竟是官府所为,弟子定当宰了那些狗官差,报此父母大仇”
    段江南走近他身,安抚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且节哀。记住,你的仇人是万恶的朝廷官府,要想报仇,得先把拳头攥紧了。”
    司马尚游缓缓站起,他点了点头,师父的话总是没错。
    这时他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人,他放眼一看,竟是陈祖德他那日在破庙之中听到了他和惠儿的对话,从他的话语中得知自己的师父和他们竟有着联系。此刻他和师父双双现身,难道他们真是一伙的么
    段江南也看到了司马尚游望向陈祖德的眼神,便给他介绍道:“这位陈先生是为师的好友,亦是咱们的好伙伴。咱们九曲坞在洞庭湖让朝廷给端了,这等灭门之仇,为师是一定要报的,陈先生久居海外,对付朝廷的水师有着极高的经验,因此眼下咱们是同仇敌忾,尚游,你和先生亲近亲近。”
    司马尚游不敢不听师父的话语,便上前和那陈祖德握了握手,说了几句晚辈见着长辈的场面话。他那晚在海上亲自开枪,将他击落海中,想不到这才几日功夫,他恢复得便如此之快,此刻心中虽然认出他来了,却不说破,那晚陈祖德没有瞧清楚他,是以对司马尚游很是友好。
    陈祖德寒暄两句过后,便道:“段当家的,咱们说了老半天,倒将正主给忘了。这位,就是咱们的少主,段当家的还不参见”说罢,他指了指一旁的惠儿。段江南想不到这个娇滴滴的女子竟是少主,当下躬身施礼道:“属下段江南参见少主适才属下乍见爱徒,以至多有冷落,还望少主恕罪尚游,还不过来参见少主”
    司马尚游闻言大是尴尬,他虽然早从陈祖德口中听到惠儿是少主,可段江南和陈祖德却并未知晓他知道惠儿底细的事,此刻他行礼也不是不行礼也不是。
    惠儿见他两难,便出来打圆场道:“我和司马兄是老相识了,这世俗之礼就免了吧,段当家的起身说话吧。”
    陈祖德听到惠儿言语微觉奇怪,怎么这个叫司马尚游的男子好像早已知道少主的身份否则为何他师父都拜了,他却略显尴尬,一点也不惊奇
    惠儿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出口道:“我的身份亦是片刻之前才告诉司马兄的。祖德,你此次和段当家的一起过来,是有要事么”她话锋一转,已是在问二人为何会来此。
    其实她见二人进来之时就已心生怀疑:这二人怎地来得如此巧
    为何段江南一定要告诉他的杀父仇人是官府
    适才听他话语,只言片语便激得他义愤填膺。果然是厉害角色
    如此一来,他对朝廷更加恨了,甚至对郑和亦有恨意。这激将之计果然了得
    她此刻越想越觉得二人出现的太过巧妙,说不定他父母的死便和二人脱不了干系。想到此处,她觉得司马尚游陷入了一个阴谋当中,甚至有可能会成为了牺牲品。而且己方之前从来没有和段江南联系过,此时却突然走到了一起,这不得不让人生疑。
    惠儿心中快速地转过了这些念头,而后又问道:“祖德,段当家的是如何和咱们联系上的”
    陈祖德正要向她汇报。听她问到,便直接回道:“段当家的长江九曲坞多年以来一直在为主上的事奔波,段当家本人亦是主上当年的亲卫,他对主上可谓是忠心耿耿。前些年朝廷挑了九曲坞,段当家的带着余下的兄弟流落江湖,主上不忍见他因为自己家破人亡,便命属下联系段当家的,希望他回归治下。段当家的听闻主上尚在人间,自是大喜。从那以后便即和属下共效主上了。”
    惠儿听他说完,这才知道原来段江南是父亲的旧部,难怪陈祖德查明他是段江南的徒弟后会说他们和己方是一路的。惠儿又道:“你二人为何会来此”她仍是怀疑二人和他父母的死有着联系,是以要从他嘴中查出些端倪。
    陈祖德道:“日前。主上传来命令,说道朝廷在北方将有大事发生,命属下和段当家的前往江南联络义士,准备举事。属下和段当家的行至苏州府。段当家的说道他的爱徒也就是司马小兄弟住在此间,我们得知郑和船队已经归航,那么司马小兄弟定会回家。便过来瞧瞧。但段当家前日在雀陵渡接我耽搁了时日,以至不能保全二位老人的性命,为此属下也深感惭愧。”
    司马尚游听到那句“不能保全二老性命”时,心中又是一阵难过。他此时也听明白了,师父本来早就见到爹娘,但为了去接陈祖德,错过了时间,以至于爹娘被官府逼得上吊自尽。想到此处,他心中恨极了那些强征土地的官府,若不是他们横征暴敛,二老岂能含冤这万恶的官府是罪魁祸首,他心中盘算着如何去苏州府宰杀这些个官府强盗为二老报仇。
    惠儿瞧他神色,便知晓他心意,只是此刻眼前这二人迷雾重重,言语配合得天衣无缝,将二老的死全部归罪于官府,目的自然是希望激起司马尚游的仇恨。他们知道司马尚游在帅船风生水起,接近郑和的机会也多,故而刺激他的仇恨,让他里应外合共同算计郑和水师。
    惠儿这一番猜想完全正确,司马尚游的父母正是二人亲手所杀,目的就是嫁祸官府,激起司马尚游对官府的仇恨,对郑和的仇恨。四年前洞庭湖三江口一战,段江南便觉察出他这位爱徒对帅船上的人生了感情,以至于下不了手。此刻四年过去,他天天和船上的人生活在一起,要让他下手,更是难上加难,搞不好还会打草惊蛇。是以他们想出了这招毒计,杀害司马尚游的父母,嫁祸到官府头上,刺激他的仇恨之心,然后让他想方设法搞垮郑和水师。
    这一计不可谓不毒
    他们正是利用了司马尚游对父母的感恩之情,残忍杀掉两个毫不相干的老人,只为了完成一己私心。这二人为达目的,竟对自己人也下此毒手,当真是凶残至极
    只是此刻司马尚游仍自蒙在鼓里,而惠儿虽然猜到了一丝头绪,却没有直接证据,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司马尚游被仇恨蒙蔽双眼。
    她向着司马尚游走了过去,安慰道:“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恨,是世上最毒的毒药,这是你说的,你自己一定要把控住”
    司马尚游听着她的言语,手上拳头紧攥,兀自没说出一句话。
    段江南瞧着这位主上似是对自己的爱徒很是关心,这种关心已经超出了老相识的范畴,他不禁望向陈祖德,想从他的神色中探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祖德自是清楚她和司马尚游的关系,只是这种事,他也不便多说,只是回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段江南见他如此眼神,心中已是明了。只是当日他亲口答应司马尚游和茯蕶的亲事,这该如何收场呢
    他不知道,他的这番担心正是他的徒弟日夜忧虑的问题。
    此刻众人已是亮明了身份,说话便没了遮拦,段江南和陈祖德还要去江南联络江湖人士,便即和他们告别。
    司马尚游送走了师父,又回到了家中。
    这一日,他身遭巨变,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好在身边还有一位红颜,惠儿慢慢走近他身旁,缓缓地握住了他手,依偎在他怀里,二人相互紧握双手,静静地度过了这灾难性的一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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