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敌柴刀》22.雨来风满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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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岭南恭王府有听山楼，登楼即可俯瞰整个番禺王城，王府也有观海廊，一道长廊凌驾于山谷之上，立于廊中可观云气裹带林涛，如浪潮般奔涌而来。
    观海廊筑造精妙，位置奇险，景观壮阔。王府修建之初，曾有来自汴都朝廷的风水师看过铸造图后，登山勘探气运，来到观海廊所在的山谷时，极言这此乃一处“起龙谷”，若是在此筑屋住人，那人便能借得山中龙气，顺势腾云直到九天之上，而恭王打算在这里建一道长廊……那便别有深意了。这一道长廊，可以中无依仗之物，横跨山谷两端，呈拱门状，也可于中段钉下长柱支撑长廊——两者最大的区别便是，前者取了一个“鱼跃龙门”的寓意，不仅借龙气，而且“聚”龙气，是大逆不道，而后者则是将龙脉钉死，以示恭王并无不臣之心。
    恭王府覆压番山近百里，直到太宗皇帝年间都没能建完。若是高祖皇帝还在也就算了，风水师的话传到他老人家耳朵里，他也不过一笑，随后置之不理。而太宗却是不能，但他也不敢勒令恭王修改图纸修建王府。
    当时恭王也听了风水师的定论，并不怎么当回事，倒是王妃提议建廊时钉下长柱支撑，一来保证匠人安全，二来这也象征着秦氏“永守”岭南，为赵氏朝廷做定海神针。
    岭南匠人观念王妃仁心，还将观海廊成为“番山一心”。
    入夏之后，番禺时有暴雨，云海之上便常见雾气翻涌变幻的景观。眼下在这云海之上，沈宿与晏楚之等人正在煮茶清谈，世子殿下便悠悠闲闲地带着一个畏畏缩缩的雷子来了。
    世子爷昨个儿先是冒雨去了雪漭，又连夜赶回王府，可谓马不停蹄。可世子是个讲究人，非特殊情况，见人必得衣冠楚楚人模狗样，即便她昨日奔波一天，至今没合过眼，此时来见晏楚之他们却仍是神采奕奕。
    而跟在她身后的雷子，眼皮都快耷拉到地上拖着走了。
    路春永见世子爷未束起头发，两鬓与发尾都是湿漉漉的，便知她这是刚洗漱过才来的，便自觉为她倒了一杯热茶，再起身主动给她让座。
    秦蔚微微颔首，对他会看眼色这一点很是满意，同时又向端正坐着一动不动的晏楚之投去谴责的目光——桌子四四方方，秦蔚没来之前唯独沈宿对面空着，晏楚之明知这俩人先前闹了不愉快，却跟什么不知道似的定定坐着，若不是路春永有颗通人事的七窍玲珑心，秦蔚便只能捏着鼻子坐在沈宿对面，与他面面相对。
    可即便坐在沈军师旁边，正眼瞅不见他了，秦蔚还是觉得有些膈应。虽说前些天是她没事找事到他跟前演一出戏，而他好像还真生气了，但她是什么人？她是恭王世子啊，以嚣张跋扈目中无人著称，即便是她自己做事有些差意思，她也绝不会感到一丝愧疚或是后悔。
    秦蔚捞了个茶果子慢慢吃完，懒洋洋地问：“你们刚聊什么呢？”
    路春永将桌上的密信推到世子跟前：“汴都出事了。”
    秦蔚略挑了挑眉，颇感兴趣地“哦”了一声。
    观海廊里只摆了一张桌子，拢共四把椅子上坐着的四位人物都比雷子地位高，雷子作为唯一多出来的那个人便只好强打起精神站在世子爷身后，假装自己是一根廊柱。
    可即便他强装自己不存在了，也有人不动声色将视线放到他身上，静静地打量他。
    那人一身玄黑剑袖袍，与昨个儿世子爷那一身有异曲同工之妙，长发以同色的发带束起，露出一张年轻俊秀的好相貌。只是这人看着温温和和的样子，目光停在人身上，却教人有些发憷，如临审判。
    雷子觉得这个正在打量自个儿的人有些眼熟，却死活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直到一直假装自己是一个花瓶的晏楚之突然开口：“沈军师可要添水？”
    这下他才想起他随世子爷出门“围猎”时曾在龙川见过这位出自交州节度使家的沈军师。
    传闻沈宿十三进赤虎而十五得赤甲，少年才俊，莫过于此了。
    雷子莫名有些羞赧，目光闪躲，不敢看着沈宿，但一想，他现在已经下定决心要跟着世子殿下做她的座下“走狗”了，便强逼着自己挺直了脊背，不闪不避地与沈宿对视。
    可不过瞬息，他又怂了。沈家大公子上马能战下马能文，目光乃是“绵里藏针”“柔中带刚”的冷漠，就雷子这样强装出来的纸老虎的凶狠，被人家轻飘飘地一“扎”，瞬间就泄气了。
    秦蔚看着密信，却一心二用，分了点余光来关注身边的事态。她也不是觉得雷子能自在面对沈宿，只是有些好奇沈宿关注她身边的人是想做什么——若是就雷子这种菜鸟都能在沈宿面前坦然自若，她也不必将沈宿视为劲敌了。
    沈宿只打量了雷子一会儿，很快便收回目光，中途目光在“专注”看信的世子殿下秦蔚那儿停顿了一瞬，又不着痕迹地移开。秦蔚面上没什么表情，好像一无所觉，却在肚子里腹诽：这小子是吃错什么药了？！
    旁观的两人将这小小的动静纳入眼底，但笑不语。
    三两张信纸，秦蔚很快便看完了。她将胳膊搭在桌沿，屈指敲了敲桌面：“汴都那位病的可真够突然的啊，知道点事的该把那位的病算到咱们岭南头上了。”
    晏楚之直白道：“就是被咱们气出的病。”
    秦蔚偏了偏头，看向“共犯”：“沈军师怎么看？”
    沈宿垂眼看着茶盏，言简意赅道：“活该。”
    这答案，世子爷都想为他鼓掌！活脱脱一墙头草的口吻！
    不过沈宿这一句，也算给了她一颗定心丸。沈家和秦家的联盟是暂时的有诸多限制的——秦家为王权军权，沈家为天下人，所求不同，却因短期相同的目的走到一起，若有其他变数，两家时刻会因各自追求不同而分道扬镳甚至剑拔弩张。
    沈宿说这一句，便是将官家忽而重病这一变数否定在会破坏秦沈两家同盟的变数之外。
    秦蔚不由自主地笑眯了眼，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是她发现，沈宿还真有一眼看出她所想的本事。世子殿下人精一个，说话能绕一百八十个弯，说的话能被解读出千百种意思，可沈宿却能在这一百八十个弯与千百种意思里精准且迅捷地找出她的本意。
    有这样的人做同盟可谓幸事，但这样的人若成为敌人，却是天大的坏事了。
    秦蔚虽然一直对外宣称沈宿是她的宿敌，实际上，他们的关系远没有这般恶劣。他们的出招与见招拆招多为对彼此的试探——摸清了底，才晓得能合作到哪一步。
    他们既要接近，但又得保持距离，接近是为各自所求，疏离则是为了给自己留后手。
    后手，或许能救命，或许能反杀。
    官家重病的消息在汴都扣了三天才发到各地藩王与节度使手中，恭王虽早知道了这事，明面上该演的还是得演——他给官家上了一道“情真意切”的请安折子。
    也不知这道折子是被官家拿去撕毁泄愤了，还是被朝廷官员拿去逐字逐句分析岭南姓秦的到底有没有造反的意图了，总之恭王千岁后续便没有收到朝廷的回信，他也不关心。好不容易得了闲，恭王优哉游哉带着真假两位世子到山庄别业摘荔枝去。
    岭南上下一片悠闲，与惶惶不可终日的汴都朝廷形成鲜明对比，与平静之下暗潮汹涌的西北凉州更是风格迥异。
    夏季的凉地十四郡，气候干燥，风沙遮天蔽日。往来行人若有没掩好口鼻，被灌了一口砂子的，估计肺腑都能被烧穿。
    凉州夏氏敬王府却是一片清凉，府中屋里放置了冰块，屋外构架了纵横交通的水渠高高悬在头顶，水汽氤氲湿润，好似塞上江南。然而如此奢靡的待遇却不只是王府独享，在鹰踏轻骑与须弥重骑之中，也有类似的设置——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鹰踏和须弥是以战养战的两支骑军，驻扎镇守大魏西北，战刀都是用羌族人的骨头磨出来的，无所谓条件安逸与否。而敬王在两座大营中建空中沟渠也并非脑子进水。
    清凉与安逸，与其说是给骑兵的奖励，不如说是教他们提前适应江南的气候。
    江南有什么？
    江南有皇城汴都。
    他日若夏氏王旗指向皇域，二十二万虎狼之师南下，就连水土不服这唯一的阻碍也没了，取国玺不就等同于探囊取物么？
    大魏凉州，夏氏敬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而这一条“润物无声”的毒计，却不是出自敬王夏白泉及其谋士之手，而是出自二十多年来不显山露水的世子。
    世人皆知敬王夏白泉溺爱战功赫赫力能扛鼎的次子，王府上下皆以小王爷称之，可小王爷却在十六年前掉冰窟窿里冻死了……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文弱的世子却从那起，不动声色地扩张自己的势力，直至今日，逼得夏白泉不得不开始重视这个不良于行的儿子。
    敬王世子夏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