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敌柴刀》29.凉马下江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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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众人以秦蔚与沈宿为首，出了念庭居，刚绕过一处回廊，便迎面碰见坐在一株鹅掌楸下似乎是在赏月的闽王赵琮。
    众人这才想起这日已经是八月十六了。
    昨日月圆。
    秦蔚不动声色落后沈宿一步，虚虚挽住他的胳膊。沈宿不由自主僵了一瞬，但又很快反应过来，微微曲起手臂，让她挽着轻松些。
    他们身后，不少谋士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赵琮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瞧见“世子”过来了，也不端着亲王的架子，主动起身以平辈礼向“世子”作揖：“见过世子殿下。”
    沈宿回了个礼：“吾等不知闽王殿下在此，是否扰了王爷雅兴？”
    秦蔚躲在沈宿背后忍笑。
    赵琮长身玉立，面上一派温和儒雅：“琮不过随意看看，谈不上有什么雅兴——倒是世子殿下与各位先生……哦，燕燕姑娘也在，五石散一案辛苦你们了。”
    众人听见那个称呼，不约而同地抽了抽嘴角。沈宿滴水不漏回道：“王爷这是哪里话，五石散一案涉及岭南赤虎劲旅，吾等为自证清白，为之操劳是理所应当的。”
    他这话便是将赵琮摘了出去。赵琮不意外恭王府仍不想蹚汴都帝位更迭的浑水，也知道要恭王站队这事急不来，便点到而止道：“说来……也盼世子与王爷早些查明真相。”
    秦蔚听他们打官腔兜圈子听得眼皮子打架，但她此刻不是世子而是“世子殿下的红颜知己燕燕姑娘”，不能因为自个儿不耐烦就先行离开，只好躲在沈宿背后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不料她这小动作都被赵琮看见了，他向沈宿拱手道：“天色已晚，想必世子殿下也要回不平馆休息了，琮不知是否能与世子同行一段？”
    沈宿颔首道：“自然”随后微微侧身虚虚执起秦蔚的手。
    秦蔚瞟了一眼赵琮，似笑非笑挑了个眉。
    赵琮余光瞥着两人相携并行的影子，目光晦暗不明。
    一路上，陆续有谋士请辞，最后跟到不平馆的仅有秦蔚的人，外加一个闽王殿下。
    沈宿眉心微蹙，语气却依旧温和：“本世子前些日子不在府中，还未问过王爷暂居何处？”
    赵琮微笑道：“巧了，恭王让琮暂住不平馆，不知世子殿下是否不愿……”
    秦蔚偏头看着廊下挂的灯笼，看似心不在焉，压根没听他们在说什么，却动作极小地拍了拍沈宿的手背，示意他放心。沈宿会意，抢在赵琮把话说完之前打断道：“不平馆中布置简单，若王爷有何需要，本世子自当尽量满足。”
    赵琮笑容可掬：“世子客气了，夜已深，琮便不多打搅先回屋了，世子与燕燕姑娘还有诸位先生也早些休息吧！”
    众人整整齐齐地回礼，唯独沈宿僵了一瞬，动作稍稍慢了一些。
    说着要先走的闽王殿下把话说完了仍在那儿站着，秦蔚端着一脸可以以假乱真的温顺挽着沈宿向自个儿的院子走去。赵琮站在原地看了一阵，才沿另一条路走了。
    晏楚之与路春永看着相携而去的世子爷和沈军师，笑而不语。
    走到拐角无人处，沈宿几乎是立即松开秦蔚的手，同时退后一步拱手告罪：“末将冒犯殿下，罪该万死。”
    秦蔚“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得直打哆嗦：“沈军师你这是做什么？本世子是洪水猛兽么？诶，你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本世子非礼你了。”
    沈宿保持着躬身拱手的姿势，垂着眼睛，没有接话。
    夜里王府灯火渐暗，秦蔚就着月亮门边挂着的灯笼的光欣赏了一会儿沈宿的眉眼，大尾巴狼似的轻咳一声，笑道：“行了，还搁这儿喂什么蚊子，回了！”
    可沈宿站在原地没动。
    秦蔚走了两步，见他没跟上来，回头瞄了一眼：“怎么？”
    沈宿有些局促道：“夜既已深，末将不便再……”
    王府里的灯笼一律糊的暖黄的灯笼纸，灯光映着沈宿，不见他面色有何不妥，而他耳根却是红了。
    秦蔚笑叹了一口气，回去拽了他的胳膊将他拖走：“夜既已深，你也别回去了，到我院子里我让红果给你收拾一间厢房出来，好生歇着吧！”
    他骤然被她拽着拖走，不由懵了一会儿，耳根愈发红了。
    而另一边，闽王暂居的厢房中，有人轻叩房门。
    赵琮坐在桌前手执一卷，听见声响，眼皮也没抬一抬：“进。”
    暗卫走进屋来，向赵琮行礼：“王爷，这是‘那边’十五年前绘制的恭王世子画像”同时躬身将画纸递到他跟前。
    赵琮放下书卷，接过画纸，想了想，问道：“你来时是否被恭王府中游弋的‘梁上隼’看到？”
    暗卫略思索了片刻，跪下请罪道：“属下来时遇上一小队，他们应当知道属下是殿下您的人，虽未为难属下，但属下……”
    赵琮摆手道：“无碍，起来吧。这画像确定出自‘那边’之手？”
    暗卫颔首肯定道：“虽襄王殿下被困汴都，但‘那边’的人手却进出无碍，属下确定交付此画像的是襄王殿下身边的人。”
    赵琮一点点展开画像，喃喃道：“那就好……”
    画中并无背景，唯独一个负手而立的孩童人像——那孩子好像正偏头向画外人看来。
    虽赵氏皇室豢养的异人已尽可能还原了那孩子的模样，可由于年代久远，画纸保存不佳，就算恭王千岁亲临，估计也看不清画上的人是不是他儿子。
    但却无碍赵琮回忆。
    十五年前的除夕，各地藩王携世子入宫拜见官家，虽有诸多教养礼仪束缚，但只待官家一声“小孩子们都出去玩儿去吧，不必陪朕拘着”，众皇子与世子便蜂拥出屋嬉笑玩闹。
    皇子们自然是与各自亲近的兄弟待在一块儿，而各个藩王的世子则不见得有多熟稔，大多各自与各自的随从待着。
    由于敬王世子身体羸弱，没有随敬王南下来到汴都，当年在场的所有皇子与世子中最威风的便是恭王世子秦蔚。
    秦蔚被六个年轻高大的侍从簇拥着，还有两个给他备着各式各样的零嘴儿与小玩意儿。而他本人则以刺绣繁复的发带将长发松松束着，齐眉勒了一条细细的暗红熟革抹额，裹着一身朱红的锦衣，脚蹬一双皂黑小长靴，活像一个冰雪捏成的福娃娃，生得伶俐可爱。秦蔚懒洋洋地坐在廊下，路过的北风与飞雪都被侍从挡了去，他就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几个相互熟稔的孩子玩闹，贵气天成。
    没有小孩子不向往这样的威严，包括矜贵的皇子们。
    只有赵琮的哥哥赵珏除外。
    因得赵珏已有十四五岁，算是半个大人了，他对秦蔚那种装腔作势的威严并无羡慕。赵琮以皇兄马首是瞻，自然也就跟着皇兄站在桥下赏雪景，只是对那个人的气势……还不能做到像他皇兄这般无感。趁着皇兄微仰下颌打量远方的功夫，他悄悄地一眼一眼地瞟着廊下的秦蔚。
    很快，秦蔚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他笑眯眯地看过来——赵琮与那双透亮的深栗色眼瞳一对，莫名呼吸一滞。
    赵珏早将自己嫡亲弟弟的小动作纳入眼下，只是大过节的，也不好说他，只有些无奈道:“琮儿想去和恭王世子玩儿？”
    赵琮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想”说着便往赵珏身后躲。远处，秦蔚见他畏畏缩缩的样子，不屑笑了一声，偏过头去。
    那双深栗色的眼瞳不再注视他，他又突然感到茫然若失。
    深栗色……
    赵琮合了合眼，他记得那个所谓的“恭王世子”的瞳仁应当是黑色的，反倒是那个“燕燕姑娘”的瞳仁是栗色的。
    想到汴都皇城中那些有关恭王世子的传闻，他不住地摩挲画像上那个模糊的肖像，试图拨开笼在记忆与年岁上的迷雾。
    若他映像中的可爱童子与他刚见过的高挑女子是同一个人，那恭王世子究竟是谁？是恭王想要保护年幼的世子还是他根本瞒天过海给女儿安了个世子的名头？
    暗卫试探着问:“王爷，可是这恭王世子有什么古怪？”
    赵琮一顿，脑海中莫名浮现他在王府与那“燕燕姑娘”的初见——她站在一树桂花之下，仰头看着那点点嫩黄的花簇……笑眼与额间明珠一般明亮。
    他镇定道:“没有，本王，只是想……知己知彼。”
    这个暗卫是他嫡亲兄长赵珏送给他的，虽然不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人，但他用了这么多年，也将这人视为心腹，只是这事，他不想让这人知晓——或者说，除他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至于那短短一句谎话，好似用尽了他全身的气力——这是他第一次说谎，竟为了那个身份不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