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囊》Chapter 31

    云微漾在机场见到何藏的时候他正被一个美女搭讪。
    快要过年了，机场特别拥堵，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有意识走在身边的是一个明星。
    何藏走过来接过她的行李，云微漾不置可否地随着他向前走。
    君东临看着她上了何藏的兰博基尼。两人之间姿态并不亲昵，但显然已经非常熟悉对方的习惯，那种熟稔的气场明眼人一看便知。
    她跟着别人走了，可他什么都不能做。
    当他以为她已经死去，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她的面前缅怀死者，但是当如今知道她还活着，还曾经站在他的面前冷眼旁观他的挣扎，云淡风轻地对他的痛苦嗤之以鼻。他却再也没有立场上去与她相认。
    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
    她曾经说过：“你绝对不会比当事受害者更加难受。”
    她还说过：“你永远也得不到被原谅和宽宥的机会了。”
    这些都是她的真心话，她曾经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指责过他。而作为当事人，她也势必不会原谅他。
    她恨他，天经地义。
    她又想起她的眼神
    君东临只觉得当年失去云薇时，整个人生都陷入了绝望，他如同死去一样。而他行尸走肉了那么多年，再次体会到了失去。
    是彻彻底底永永远远的失去。不曾拥有便已失去的失去。
    缘分那样莫测，聚散随机，却又冥冥之中有迹可循。兜兜转转的人生在多年的分道扬镳之后继续牵缠，是上帝童心未泯之时的恶作剧。
    一路上云微漾都在打电话。
    下了飞机一开机，电话就没停过。
    sindy向她提了很多年前的工作安排，包括告诉她春节晚会是去哪一家卫视。明星是个全年无休的职业，逢年过节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何藏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疲惫的脸色，忽然开口说：“如果觉得累就休息一段时间。”
    “还好，我还撑得住。”云微漾闭着眼睛说，然后忽然又睁开眼对他说：“我不希望你插手我的事业。”
    何藏眼神一郁，只觉得云微漾说话总是能往人心窝里扎。
    “你现在摘清，还来得及吗？你现在的事业，就是我插手出来的。”他闲闲说着，云微漾的脸色又白上几分。
    然后她就不再理他。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何家大院。
    何母站在门口殷殷盼着儿女回家。云微漾忽然想起自己的妈妈，云家是严母慈父，颜教授对孩子都很严厉，只唯独体弱多病的小女儿，要心软一些。
    何灵死了，何藏想到让自己代替何灵弥补何母女儿早夭之痛。那么她的妈妈呢？从来严厉的颜教授难道就不会伤心？不会为着小女儿的死亡白了头发？
    幸好还有云蔷，这一刻她无比庆幸至少还有这个让她妒忌的姐姐。
    她忽然不可抑制的鼻酸。
    为了掩饰忙走上前去抱住了何母。
    “妈妈，我回来了。”
    何藏侧目，他从来没有见过云微漾这样的感情外露。
    “好孩子，回来就好。快进屋吃饭。”
    严父慈母，儿女俱全。一家四口其乐融融，云微漾吃着饭心中想到了一个词：宾至如归。
    从来只是宾，而不是真正的家人。
    我只是过客，而不是归人。
    她待在何家大院的时间不多，家里的佣人几乎都认不全，但并不妨碍她以一个主人的姿态出入这里。
    何灵的东西都放在她原来的房间，有佣人定期去打扫。云微漾也不确定当年的书信日记是否依然在原处。她只隐约记得何灵在信中提到过，说她把信和笔记都放在床头的小柜子里。
    而她打开那个柜子，里面却空无一物。
    “你在找什么？”何藏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云微漾调节了呼吸，方才转过身去。
    “找一些旧物。”
    “当年我写给何灵的信呢？”她抬起头来直接问他。
    “你为什么忽然想找这个？他去找你了？”
    “你明明都知道，为什么还要问我。”云微漾冷笑。
    “所以你果然是为了拿这些东西才跟着我回家的？”何藏的声音降到冰点。
    “不然你以为呢？”云微漾抱胸反问。
    何藏的脸色沉的可怕。
    “你也应该知道原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回来这里。这里到处都是何灵的阴影，我在她的阴影下活下来，我怎么会愿意留在这里？”
    何灵当初在福利院照顾毁容了的她，与她相交甚笃，因为这份情谊，她才真正在何家有了立足之地。
    “阿灵当初真心对你好，努力帮助你，没想到你居然对她的故居心存阴影。云微漾，你比我想象中更加冷血。”
    “恭喜你看穿了我的真面目。”她矜持一笑。
    她嘴里说着恶毒的话，脸上的笑容却格外灿烂。
    “你们不过是把我当做她的替身，我活在这样的阴影下，为什么要对这样的生活感恩戴德？”
    “你是你，她是她！那个人究竟对你说了什么，让你受这么大刺激跑我面前发疯！”
    “你猜。你不是无所不能地掌控我的全部吗？”
    何藏看她的眼神变得非常可怕。
    “云薇，如果我要你死，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可是你屡次三番挑衅我，践踏我的心意，我都忍下来，为什么？”
    云微漾沉默了。
    “因为你知道我喜欢你，不对，是**你。所有你有恃无恐。”
    “你不是**我，你是**何灵。我不过是她的代替品。”云微漾静静说着。
    何藏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云微漾定定看着他，明明身体怕的要命，却画地为牢纹丝不动。
    “好。我就带你看看你以为的真相。”
    何藏深呼吸压下心中的怒气，拉着云微漾进了自己的书房。
    他从保险箱里拿出了何灵的笔记本，高严旭说的那本，蓝色封面有波斯猫的那本。
    他把笔记本递给她，让她自己慢慢看。
    云微漾一目十行，飞快看完，心中早已掀起一场海啸。
    原来当年她写给她的信中，自始至终都是荒诞。
    从来不是何藏喜欢自己的亲妹妹，是何灵，对自己的亲哥哥有非分之想。
    她故意说那些话来刺激何藏，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真相。
    “你现在满意了吗？不惜与我撕破脸皮，也要看到的东西，就是这些。”
    云微漾苍白了脸颊，无话可说。
    “她……”
    “她跟高严旭私奔是故意气我的。并不是像你想象中那样飞蛾扑火的**情。”
    云微漾抬起头怔怔看着他，原来连最轰轰烈烈的**情，都是可以虚构的。
    “我本来不想给你看这些。逝者已矣。我们再说这些都是亵渎。”
    云微漾默默把笔记放下，心中想的却是，她到底要不要把这本笔记拿给高严旭。就像何藏说的那样，逝者已矣，现在还纠缠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就让高严旭以为何灵是因为他们的**情而死的，就让他继续活在那场轰轰烈烈的**情里，那有什么不好的？
    她把目光落在了保险箱里的阴影处，她知道，那里放着她当初写给何灵的所有信件。上面都是她跟何灵通信时写的悄悄话，那些她不能跟姐姐云蔷说，不能跟别的男生说的话。何灵在信里告诉她，她的亲生哥哥喜欢自己，而她在信里告诉何灵，她对她父母的养子心存好感。那个时候的女孩子春心萌动，心思百转千回。她写信时用词斟酌，再是深刻的思恋，落笔之时也只堪堪停在好感二字上。
    现在君东临让她把这叠信件拿给他，让她在时过境迁之后捧上当初的少女心。
    可是这次，她不仅是她了，她是一个旁观的人。
    “把这叠信给我吧。”云微漾声音有些暗哑。
    “你要把这些拿去给他？”何藏问道。
    “让我猜猜看，他给出了什么样的好处。保证续约？还是延长代言时间？”
    “都不是，我只是让顾茜永远消失在我的面前。如果我不是同他有交易，你觉得顾茜会走得那么干脆？”
    何藏狐疑地看着她，她坦然回望。
    “微微你演技太好，我根本没法信你。”何藏叹息。
    “不过我还是愿意相信你一次。”说着何藏把那叠信递给云微漾。
    “希望你别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