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瞳乱》第四章 生的意志

    柯西迦岛，午夜时分。
    当唐逸的意识回到身体之后，最先袭来的身体各处的剧痛，随后是嘴里浓重的咸腥味道。
    他闷哼一声，然后努力的睁开沉重的眼皮，同时尝试着动弹手指——左臂一片麻木，差不多可以说毫无知觉，所以他迫切想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指挥那只手臂。
    一阵轻微的痛麻触感从指尖传来。
    “好像没有断。”唐逸告诉了自己一个“好消息”，然后举起相对伤痛感觉较轻的右手使劲敲敲额头，试图在睁开眼睛的同时唤醒记忆。
    一片漆黑。
    身体好像漂浮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他费力的转动酸痛的脖颈同时瞪大眼睛，但是什么都看不到。
    伴随着无可言喻的失望和无奈，他全身一松，失去力量支撑的脑袋往后一顿，后脑勺重重的撞在地面上，顿时又是一阵晕眩和剧痛。
    但是慢慢的，一些朦胧的白sè光点开始在他漆黑的视野里闪现，然后身体有了一些风的感觉和听到了cháo水的声音……
    当思维逐渐清晰，眼睛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之后，唐逸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同时也回想起了自己躺在这里的缘由——在暗淡的星光之下，他面前几步之遥处趴着一个巨大的黑影。
    那只巨大的甲壳生物！
    唐逸一动不动的斜躺在地上，目光穿过周围的草叶，落在黑影之上。
    “为什么我还活着？”他在心里问了一句，嘴里满是血液咸腥的味道。
    他就在黑暗中那么直直的看着前方，没有动作，也没有声响，呼吸和心跳都几乎弱不可闻。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呼吸逐渐粗重起来。
    疼痛！从全身各处传来，包括原先毫无知觉的左肩背。
    他试着想抬起左手放到胸前，可是肩背处一阵仿佛烙铁炙烤般的剧痛立刻让他放弃了下一步的动作。
    “呵呵~呵呵呵~~”他忽然在黑暗中发出一阵嘶哑的笑，声音如同来自一只受重伤的狼，低沉而绝望。
    “去~他~妈~的~穿~越！”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挥起右拳砸向自己左肩，然后在黑暗中闷哼一声，再次昏死过去。
    ……
    夜幕撤去，朝rì再起。
    当柯西迦的阳光再次落到溪塘里的游鱼身上的时候，唐逸又醒了过来。
    不过这一次，他在一动不动的躺了整整五分钟整理思绪之后，发现自己的感觉“好”了很多。
    全身的伤都不再那么疼痛难忍、肿胀开裂的嘴唇好像也不再那么难受、甚至脸颊上由于额头伤处四处淌满的血，现在都能通过面部的皮肤明显感受到已经硬化、结块……
    “要死了么……”
    一个想法在唐逸心底浮现，虽然没体会过濒死的感觉，但是作为一名资深驴友，他了解过一个人生命消逝之前的症状：感觉系统变得迟钝、视觉逐渐模糊、思维开始混乱……
    他现在就是如此。
    身体的痛感都在逐渐消失，透过沉重眼皮的缝隙看到的外面世界只有一片晃眼的白光，刚刚理顺的思绪开始不停的翻滚起无数记忆碎片：女友小伊、不知品牌的汽车、高楼大厦、菜刀、茅屋、工作场景、各种奇怪的幻像……这些不相干的东西像一锅煮沸的杂物在他脑海里翻腾、纠缠。
    他无声的抬起左手，轻轻抹了一把脸上那些干枯凝结后又裂开的血块，因为他觉得有点痒。
    “？”
    好像吃了一惊似的，他忽然又把左手举到在面前，对着刺眼的阳光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掌。
    一大片细碎、黑褐sè的凝结物粘在手心。
    不过他在意的不是这些凝结干枯后的血痂碎片，而是吃惊左臂能动了——左肩背虽然还是疼痛剧烈，但是和昨晚让他产生错误判断而绝望的痛感已经有了巨大的好转。！
    “不对！一个濒死的人，应该逐步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才对！”他欣喜的一翻身，急促的想站起身子，但是随之而来的一阵巨大的晕眩感，让刚站起身的他再度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一阵喘息之后，他终于在踉跄中挣扎着站稳了身体，然后低头看着伸出的双手手掌。
    泥沙、草叶和褐sè的血迹混在一起，沾满双手；T恤的袖子被草木挂出数个破洞，也是黑一片褐一片……
    “怎么回事？”唐逸看着活动自如的手指和手臂，虽然身体各处还不停的传来阵痛，但是和昨晚黑暗中让他绝望的判断相差太大了——虽然脏，但是看不到什么外伤！
    那些褐sè的血迹明显的昭示了昨晚他的惨状，但是现在除了被那只巨型甲壳生物的巨鳌刮开的额角触感有些怪异之外，他没有在自己身体上找到任何一处外伤痕迹！
    对，那只怪物！
    失神中的唐逸忽然转身，盯着身后那个一动不动的巨大躯体。
    随着他起身时开始唤醒的神经系统开始适应周围环境，原先炫目的阳光已经不再那么刺眼，刚才明晃晃一片的世界，逐渐在他面前再度回复真容。
    “怎么回事？”他第二次问自己同一句话。
    那只巨大的甲壳生物趴在他面前，两只油桶粗细的巨鳌戳在地面上，巨大的鳌尖插入地面的泥沙之中，浑然不动。
    唐逸直愣愣的盯着它，脑中努力的回想昨晚在黑暗中醒来和再次昏过去之间的那短短的几分钟——好像那时候，这个家伙就趴在这里！
    足足站了五分钟，直到身后忽然响起一声溪流中的大型漂浮物落到瀑布下的巨响，唐逸才忽然神经质的动弹了一下身子。
    它死了。
    一大片粘稠厚重的黄黑sè腥臭液体从这只生物头部左上方流出，顺着甲壳蔓延往下，然后在它胸前的一处骨刺处汇聚、滴落；地面上已经累积了一大滩浓稠厚实的腥臭物，外圈部分已经干涸凝结。
    不少灰黑细小的类似蚊蝇的飞虫在那滩腥臭物旁边环绕盘旋……
    唐逸深吸一口气，然后挪动脚步往左后方退了几步，找到一个更好的位置，以便看清导致那只生物忽然死亡的伤口！
    甲壳生物头部左上方一个拳大的孔洞赫然出现在眼中。
    好似被地球上的枪弹击中，以这个浑圆的伤口为圆心，密密麻麻的裂痕向甲壳的四周延展，形成一个近一米多宽的圆形冲击碎裂区，这只威武暴虐身高四米的甲壳动物就是被这一击完全破坏头部的内部结构，瞬间毙命。
    “重型狙击步枪？”
    这似乎是唐逸能想到最合理也是唯一能联想到的解释，但是他马上又想否决自己的判断——那个圆形伤口的位置斜斜的朝向天空！除非是从天空中对它开火，不然没可能在这只生物的头部造成这样一个伤口！
    直升机？飞机？
    唐逸想笑，却又没笑出声来。
    眼前的情况越来越怪异：瞬移的小兽、说话的生物、未知的世界，如果再加上一个高科技文明的种族，他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接受和应对——虽然前两天他都在抽空猜想，猜想这个世界是否有人类、或者说接近人类的生物存在，但是这忽然出现的一幕“枪击”事件，还是让他陷入了更大的混乱之中。
    “你该洗个澡！弱小的魂语者！”一个声音忽然在他心底突兀的响起。
    唐逸欣喜的抬头四顾，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难得的兴奋——这个熟悉的声音，是那只瞬移的小兽！
    “吃了它们！”那只让唐逸倍感亲切的“松鼠”，忽然出现在面前，怀里抱着两个坚果，蹦跶到他脚下，放下坚果，随后直起身子用闪亮的小眼睛看着他。
    “我…不饿…”唐逸没想到在生死边缘游走了一次之后，再次见到这个神奇的“松鼠”，它竟然会是请自己吃坚果，顿时一大堆疑问都被噎在喉头。
    “对你有好处！”小兽虽然体型细小，但是脾气却一点都不小，见到阿莫没有立刻执行它的“建议”，一道咄咄逼人且带着命令语气的声音又立刻在唐逸心中响起。
    “……”唐逸无语，慢慢的蹲下，把两个坚果拿在手里，然后看着小兽。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一个目前还处于混沌状态不知自己身处何方的人。
    “嗯！这还差不多！”看到唐逸拿起那两个坚果，小兽满意的“称赞”了他一句之后，忽然又消失在原地。
    “那家伙真是臭，都洗了三次了！”当阿莫正在纠结它忽然又消失的时候，他忽然又听到了一阵抱怨声，循“声”望去，那只小兽已经出现在一侧的溪水中，在水里上下欢快的扑腾着。
    “臭？是你杀了它？”
    阿莫听到小兽说“臭”字，看着它的古怪举动，一下子就联想到了那个甲壳生物身上的腥臭液体以及它头上的“弹孔”——大小刚好可以钻进一只“松鼠”。
    “嗯？”一道光影一闪，小兽忽然又出现在唐逸面前，闪动着小眼睛盯着他。
    “怎么了？”唐逸感受到了小兽“语气”中的疑惑，主动询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小兽搓搓小爪子，眉头很人xìng化的一皱。
    “想什么？”唐逸摸不着头脑。
    “你刚才说臭！”
    “不是你说的吗？你说那家伙臭，害你洗澡三次了……”
    小兽没有了声响，闪亮的小眼睛盯着唐逸一动不动，它陷入了沉思。
    它叫桑琦，是一只影鼬——这个世界上移动速度最快的生物，属于数量稀少的顶级魂兽。
    顶级魂兽，凭借天生觉醒的灵魂之力而站在这个世界生物金字塔顶端的生物族群。
    它们很聪明，也很强大，只不过由于数量稀少，这些大自然的jīng灵一直游荡在这个世界主流文明的边缘，它们追逐zì yóu和自然的气息，很少介入世俗文明的纷争。
    现在，作为顶阶魂兽之一的桑琦正在沉思中——
    魂语者，可以和万物交流的一个特殊职业分类！无论是占这个世界主流的人类种族，还是和人类分庭抗礼的森之联盟，以及黑暗中的腐朽势力，都拥有专门的魂语者选拔和培养体系——和魂兽一样来自天生的能力，让魂语者成为这个世界上弥足珍贵的一类职业者。
    作为酷爱满世界游荡和猎奇的影鼬一系，桑琦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孜孜不倦的晃荡了数百年时间，期间它见过不少能直接和它对话交流的有趣魂语者，甚至包括这数百年里魂语者里最杰出两位：一名人类和一名腐朽者。
    可是它第一次遇到眼前这样的奇怪而矛盾的魂语者——唐逸。
    他很弱小，甚至连一只巨鳌爬行者都对付不了，这在魂语者中几乎不可想象。
    他很笨，好像连很多常识都不懂，或者可以说什么都不会。
    他也很古怪，在桑琦来到这个岛上享受它酷爱的珍贵坚果的时候，它正好发现这名衣着奇怪的人类躺在那里——他醒过来的时候可以直接和它心灵对话，但是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职业和自己身处何地！
    但是现在，桑琦却切切实实的发现了一件让它震惊的事——这个奇怪的人类，明显又是无比的强大——他能够直接阅读其他人的思想！在对方没有敞开灵魂和他建立思维交流链接的情况下，毫无障碍的阅读他人的思想！
    阅历深厚的影鼬想起了它曾经认识的那两名站在最顶端的魂语者，世界上的主流文明都称他们为“心灵窥视者”——不过据它的记忆，那两个家伙想要读取其他人的内心想法，也需要花费一段时间的凝聚魂力。
    可是眼前这名古怪的人类，就在刚才——在不经意之间，就读取了桑琦内心抱怨那只巨鳌爬行者臭味的想法……
    “那是个内心的想法，我并没有对他念叨……”影鼬盯着唐逸，心中再次确认刚才的判断没错。
    “你是说刚才只是你的想法？”唐逸不合时宜的又插了一句“话”进入桑琦的脑海！
    “靠！变态！”
    一声尖叫，唐逸忽然发现眼前的小兽再次消失不见……
    “又怎么了？”他转头四顾发现没有小兽的身影，低头看着手中两个裂开的坚果喃喃自语。
    一番对话，唐逸发现身上的伤痛好像又好了不少，转身看看身后那个巨大的甲壳生物的尸体，然后又看看手中的坚果，他觉得有必要坐下来理理思绪，以及那只小兽给他坚果时候说的“对你有好处”让他也联想到了一些问题——或许真的应该先坐下来吃几个坚果试试。
    快速愈合的伤处、被一只巴掌大的小兽杀死的巨型甲壳生物、以及小兽在说他“读取”了它想法后尖叫的那声“变态”……
    唐逸忽然发现，除了对异世的迷茫和对家人的想念，心中已经渐渐滋生了一些别的东西。
    ……
    好奇心，驱使人类探究未知事物的巨大动力，也是推动文明进步和人类进化的一大本能——现在在唐逸内心滋生的，正是这种驱使人类进行冒险和探究未知事物的“本能”！
    “活下去，找到答案！”唐逸看着手中的坚果，轻声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