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姐是病猫》第127章 凤鸣（3）

    高皇后说罢，松开手，窗外是她熟烂在心的坤宁殿一景，春花浪漫，少女青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她年轻时有过美梦，家人劝说“无价宝”难求，难求甚过“有情郎”，她相信了。
    韶华已逝，做了二十多年天下女子的表率典范，拥有了家人所说的无价之宝，把自己塑成一尊供天下静养的菩萨，无私、大德、仁厚种种美好的品德，种种历朝历代贤后所有的品质，她均努力去做了。到头来，看见世上他人的“有情郎”，高皇后不免想起青春年少的美梦。然而，一切晚矣。
    听闻廊庑下的脚步，高皇后收起转瞬即逝的愁容，她的心磨砺出了老茧，这对她来说不算难事，况且未发生的总是好的，后悔起来才有滋味，若是发生了，此时也许身在何处，懊悔当初不愿进宫。人活一世，岂能做到事事无悔。
    高皇后上座，再次赐座。宫人上了热茶点心，还有净手的温帕子。
    盏托上的茶盏香气四溢，然而任再香的茶，入口中，也是索然无味。愿意以前程做代价，向燕王交换……所以齐映究竟做了什么，沈荷一时心乱如麻，半掩在袖中的手心疼痛不已，情绪的堤坝几乎临界冲溃。她欲向上座的高皇后求证，忽见闭眼假寐的皇后领间一抹白素。
    宫外春日宴宴，吹入坤宁殿中的风竟还是冷的。
    饮过坤宁殿的茶，高皇后没有久留，宫人奉后命送沈荷出宫。沈荷出宫门，外头停着的一溜车马，皆是数日求见高皇后无果而苦等在此处的人，见到皇后的亲侍芳草，顿时围上去，对着芳草七嘴八舌，口里高喊欲见皇后。
    沈荷回顾，宫城外见皇宫富丽堂皇，身在其中，不自觉有股强烈的压力感，惶惶乎，似假若真。不远处，一张张苦苦哀求，或怒或愁的面孔，那些站立着无动于衷的禁卫，犹如定格成一副画，刻在她心中。
    “小姐。”熟悉的声音耳畔响起，冰凉的手心一暖，他拉住了她的手，牵着她离开这容易湿鞋的“江岸”。宽厚的肩膀，清淡的梅香，白颈一抹，十指修长，他行步着不时回头，向她微笑，迈进的长腿擦得衣袍哗哗响。左手持着她的帷帽，白纱随着风向后扫，扬起一段飞舞的洁白，拂弄她的裙摆。
    此时无声胜有声。
    走到一处无人的墙角便，他停步，回身过来两手理好帷帽的纱，继而撩开，动作轻柔地为她戴上。温润的眉眼，一双眼眸润泽如星辰，四目向往，犹如从冰窟到春日，在坤宁宫受冻的身心一下子暖了起来。
    得救了。
    两片白纱合上，隔着纱，见少年微微扬唇，如长青的松柏站在她面前，托起她的双手，以宽大的手掌包覆。沈荷的视线停留在他唇边，他没有问宫内皇后与她说了什么，他只问她饿不饿，冷坏了吧。
    “齐映……”她抿唇，白纱能掩去愁容，掩不了颤抖的语调，“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你，你和燕王做了交易，对不对……。”两行愧疚泪下，“你为什么——”
    话未说完，他托着她的右手抵在胸膛，像是将她的手无比贴近于他的心脏，隔着春裳透出胸膛的温热，丝丝暖流交杂着一阵阵扑通扑通的心跳。
    “傻？不，我不傻。为小姐做任何事齐映心甘情愿，小姐不用自苦。”一道温温的吻，落在她的手背，他生着胼胝的手温柔地摩挲着她的指骨，“殿下答应，许我回秀州为官。那么我便能与小姐一同回秀州，将小人伏法的消息带到夫人坟前，可好？”
    “呆子……”尤不解气，她又补充了一句，“木头，浑天的木头。”
    齐映自嘲一笑：“正是，一点不错，我是块浑天木头。沈姑娘，愿意施以援手，拯救在下吗？”
    沈荷抽出手，让他胸前重重一下，还带着哭腔：“谁有心思和你说笑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确定知道自己放弃的是什么，拿什么去做了交易？”
    “哎哟——”他故意叫疼，见她撩开白纱，焦急而不高兴的眼神，一下收敛起玩笑的心情，款款道：“放弃什么，不能放弃什么，……”他握住她的手，指向心的位置，“答案在这里。”
    “你……”沈荷哑口无言，满腔愧愤无处施，抽出手转身便走，口中道，“若殿试考油嘴滑舌，你，你，你…………无人比你！”
    齐映一愣，对着灰砖墙面忽地弯了眉眼，转身追她，小声道：“小姐等等我，小姐……小姐……”
    “你别再说了！”
    “小姐别走这么快，担心路面，左手还有伤。别生气，等等我，小姐……”
    两人身影没入午后行人潮中，天气晴朗，天空如洗。
    道道朱门阻隔的坤宁殿内，高皇后见过了燕王妃，坐在铜镜前端看自己，人如掏空一般没有精神，十分疲倦。燕王妃幼时因仆人照顾疏失，被滚烫的烛油烫伤了右面脸颊，伤势愈合后留下一块两指宽的红痕，经年不退，可她从不自愧面上疤痕，坦然开阔。
    两人不过相差五岁，撇去华服，注重养护肌肤的她看着比燕王妃更年轻美貌，高皇后叹了口气，女子美貌，究竟有用无用。
    芳草看着镜中皇后，垂目道：“沈小姐样貌端秀，何大人的建议，娘娘不考虑了吗？”
    “哎。”高皇后撑住额角，“芳草，比之沈女，燕王妃的容貌如何？你如实告诉本宫，本宫许你说真话，你别怕冒犯说好听话。”
    “这……”芳草一哽，舔舔唇，坦白道，“燕王妃容貌有损，不比沈小姐。”
    “是呀，你看得出来，本宫看得出来，燕王难道没眼珠子吗。燕王府十几年来不纳一妾，人道燕王妃善妒，本宫看来不过风言风语，人云亦云，燕王与燕王妃情谊颇深，沈家女和齐映亦颇有情意。棒打鸳鸯不利己的事，本宫做来有何意思。这么做，堵死先帝生前为本宫留下的退路。将来，天下是燕王的天下，他是九五之尊，本宫做好他的母亲便是，旁余他事，搅乱朝局破坏他们夫妻感情，对本宫来说百害无一利。”
    她望着领口露出的缟素，合目，嘴角若有笑容：“陛下英明，一石三鸟。留魏伯玉一命，燕王斩之立威，届时，看过遗诏的燕王会告知群臣，此为陛下围剿祸首的遗策，天下百姓，文武百官，便会明白陛下欲擒故纵，引蛇出洞，用心良苦。魏伯玉一死，从前，本宫受了魏伯玉的挑唆与燕王母妃不睦，我们母子今后各慈各孝，修好如初，陛下英明。”
    芳草垂首，声音比头颅更低：“燕王对娘娘您……”
    “呵呵，本宫进宫二十载，而今方觉看懂先帝几分。燕王此远谋行为，难道不像先帝吗？他安插曹方上位，不久便会召曹景春回京，既显他君威，又摆明了自个不与先帝相同的执权主张，本宫看他是要清除时弊。还有那个齐映，天下人不知他是榜首，燕王知道，再过几年，此人自是他臂膀无疑。先帝最终选择了一个最像他的儿子。”高皇后起身，疲倦道，“先帝为本宫选择一条好退路，本宫按着他的意思走下去就有最好的结果。本宫累了，想睡一会，你伺候本宫更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