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之舟》第 19 部分阅读

    如果麻木到这种程度,还够资格做您的秘书吗?其实,事情并没有严重到想像的程度。”
    “你说说看。”
    “我是知根知底的临河人,他唐西平有句口头禅,朋友就是生意,生意就是朋友,他能够有今天,三分之一靠的是胆子、际遇,三分之二靠的是善拉关系。眼下搞房地产开发,都不是高科技,实际上是比赛谁更能把地圈到手,关系比什么都重要,离开临河,就他那素质,无疑是从头再来,自己找死。胡海的造纸厂、赵季的印染厂在生态经济、环保第一的今天,各地都是喊打关停的重点,别说进入了,光报个名字人家就会退避三舍,他们都是聪明人,谁想不到这一点上?其他几个,则都是冲着唐西平的脸面在跟着打哄的。”
    第104节:温柔一刀(2)
    “可温柔一刀,来势却汹汹啊!”
    “这正说明唐西平心虚,说明他心里有鬼。”
    “你觉得他们心里有什么鬼?”白向伟有意让宁远把话说完。有多大才能,提供多大平台,甚至要大上一号,是白向伟用人的特点。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呈现这样一种景观:本人往往不显山不露水不张扬,不见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动作,而下属却都万马奔腾了。工作在下属的忘死拼搏中起动了,推进了,创新了。有人和他开玩笑说他运气好,到哪里都能碰上顺手的高素质人才,水涨了他的船跟着也高了上来。白向伟表面自然什么也不会说,内心却并不认同。他坚持认为,领导两件事:决策和用人。他从不认为自己靠的是什么福气,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人才需要眼光去发现、需要心血去培养,而不会脸上贴标签自动送到手上来。
    宁远一针见血:“‘5?22事件’,连杨小兰的死,我有一种预感,唐西平决脱不了干系。生意人是要算帐的,熊灿那样的笨蛋,搁住视关系如生命的唐西平会公然跳出来和市委、市政府叫板?他是借保熊灿,来保自己,欲盖弥彰。当然,远方日化厂土地那块肥肉也在吊着他的胃口。”
    白向伟说道:“一个企业,还是一个喜欢钻空子的私营企业,他就不担心事后被为难?”
    宁远愣了一下:“白书记,你说这个唐西平,还有更深的心机?”
    “熊灿只是他手里玩的一张牌,目的是要上下联手、内外呼应,把我和刘沉同志能整倒则整倒,不能整倒,也要挤走。他要替肖书记和省委组织部操心市委领导班子的组建,这份心胸,是不是够大的了?”
    “真应了那句话了:上帝要使一个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他怎么就敢有这样的念头?”
    “市场经济是法制经济,我们的政治体制改革,已经落后于经济的发展,这就给了不少人非分之想和可操作的余地。”
    “白书记准备怎么打算?”
    “静观其变。天,是塌不下来的。”
    “我能做些什么?”
    “釜底抽薪。你去见一下林若诚,什么都不要讲,就只是聊天。什么都可以聊,就不能聊这个事。”
    宁远心领神会地说:“白书记,我这就去。讲起来,和林若诚,我们两个还有点私交呢。”
    宁远这边出门,刘沉那边就进来了。
    白向伟一边伸手示意他坐,一边拿起红色保密电话:“是江新同志吗?你在北环路口等着,十分钟后,我和刘沉同志到那里和你会合。”
    路上,刘沉问道:“大班长啊,你这是不是要给明天的民主生活会准备材料呀?”
    白向伟说:“硝烟味儿都戗鼻子了,该不该谁备点炮弹哪?”
    江新早早地等在那里,远远地看见白向伟的一号车过来,忙过去拉开车门坐到前面的位置上,两辆车紧跟着,飞速朝郊外驶去。
    白向伟说:“江新同志,你现在要带我们去的地方,都有哪些人知道?”
    江新说:“马长路同志和赵时明同志。”
    刘沉说:“江新同志,事关重大,你肩上的担子不轻啊!”
    江新说:“不光是我一个人,马长路同志和赵时明同志都有同感,我们三个人来了个君子协议。”
    白向伟说:“什么样的君子协议?”
    江新坐直身子:“如果熊灿这件事出了纰漏,三个人谁都不需要解释,集体向市委、省委打辞职报告。马长路同志,要求我和赵时明同志每隔一个小时和他通一次电话。”
    在熊灿的关押上,江新确实费了不少气力,特别是项小明的拒不交待和杨小兰的死,让他感觉到案情的复杂和无形的压力。所以,看押人员,他没敢从市局找,而是亲自去找市武警支队的毛队长协调,两人是高中同学,又是至性好友,商量后做出决定:挑北方籍以外的战士;战士与战士之间要以前从不认识,还要不是老乡;三天全部轮换一次。审讯组则是江新亲自从几个县刑警队挑选上来的精干力量,事先不通知任务,到位后全部收缴通讯工具。看押人员和审讯小组不发生横向联系。
    二十分钟后,他们来到郊县的一座监狱,因为事先江新做了安排,监狱长早就在门口值班室等着,这边车没停稳,那边门就拉开了,谁都没有说话,甚至连手都没有握,就急匆匆地朝里走去。
    让白向伟和刘沉感到意外的是,熊灿不但没有想像中的形容憔悴,大约是远离了酒精,脸上反生出了滋润的红光。一进来,就满脸委屈的样子,先不满地瞪了江新一眼。
    “白书记、刘市长,你们来是不是纠正江新同志的错误的?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安心地等着,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凭良心说,江新同志还不算太缺德,除下来三天两头换地方让人烦外,吃的、住的,安排的还算马马虎虎说得过去。我是不是变胖了?平时束裤子,都是三个扣。现在,得松到第二个上。”熊灿心里不迷糊,他知道,这一折腾,自己想再进机关当局长,是不可能的事了。但凭他和唐西平的交往,还有沈均和孙庆打招呼,到鸿运公司任个年薪不菲的副总,比到机关还实惠呢。他不相信有谁敢硬朝下深查,那样,就超越限度,就是在和沈均掰腕子了。作为下属,硬要扯上级的事,输了是自讨苦吃;赢了是丢了人缘。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得不偿失的事。白向伟刘沉,都是从省机关从高层领导身边出来的,会不知轻重进退?在关押这些天,他来去自诩全想明白了,摆平就是这些事。这样一来,是倒下头就能睡,端起碗就能吃。
    看熊灿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江新忍不住讥讽道:“熊大总经理是三世修过来的积德之人,自然要心宽体胖,只是远方八千多个下岗工人,整日要为看病吃药和孩子上学交费犯愁,决不会有你这样的好福气。”
    熊灿一点不生气,说:“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救世主,现在的事情,就更是各顾各了。”
    “熊灿,是不是感觉你还能顾住你自己?”
    “我窝囊,我没本事,我把远方日化厂给搞垮了,我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再回机关当局长,江局,不就这么多事吗?白书记刘市长都正好在这里,一句话,远方的老总把我撸掉,机关不让进,局长不让当,只要这是革命的需要,我都认下,我脱裤走人,还有什么顾住顾不住的?”
    第105节:温柔一刀(3)
    刘沉说:“呵,瞧你这样子,还委屈你了,是吧?”
    熊灿误解了刘沉的意思,还以为沈均私下交代得有话,他仿佛看到点什么希望,突然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了起来:“我不敢说委屈,但市委这样对我,我是有意见的……”
    白向伟索性坐下来:“那好,我和刘沉同志就给你点倒‘苦水’的时间,你说吧。”
    “第一,我行不行,我胜任不胜任,是我自己说了就算的吗?当时,我在机关局长当得好好的———我敢保证,我要一直还在那儿,肯定还是好好的,稳稳当当,现在,想再回去倒成奢望了———市委一个任命文下来,不由分说,让我三天之内,必须报到。我要是硬顶着,是不是不要组织纪律、不服从组织决定、不听领导的招呼?是不是马上就会要我的好看?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我听话了,还要我怎样负责任?别的话不说,我总是个体制的受害者吧?现在情形如何,两位领导心里同样比我清楚。”
    熊灿话讲得理直气壮,当初是继续留在机关当局长好,还是到远方日化厂好,熊灿的确犹豫过。他虽然是从市委车队的司机聘干提拔起来的,但自小爱好写作,也勤于练笔,甚至受宠提起来后,也没有轻易丢掉。临河日报一度经常被北方日报转载的高质量的言论稿,都是出自他的手。所以,破格聘干,有关照的成分,也有个人的努力,至少是提供了领导可以堂而皇之讲出来的别人没法比的理由。当局长后,他因自负文笔,扬长避短地给自己定的奋斗目标是市委秘书长。一度,姚子平、刘兆和都很紧张地把他视为竞争对手。同样的理由,怕如果不听话,惹恼了态度坚决的沈均,欲速则不达,真是苦恼了好些天,才上远方去报的到。
    白向伟手指在桌子上轻弹了两下,他和刘沉都在心里默然。
    “第二,出事的前一天,我看了一份内部统计资料,改革开放以来,北方有86%以上的国有企业陷入或亏损倒闭,或被拍卖兼并,或债台高筑靠政府输血大喘气儿的绝境,这些人,是不是都会像我一样被抓被关?第三,在远方日化厂效益好的时候,市里不管什么需要钱的地方,都来找,市委市政府盖办公大楼一千八百万、临河广场六百七十万、教育扶贫基金七百万、旧城改造六百六十万……这些,全都是市委市政府下的文件,我敢顶着不给?别说不给,晚给了几天,马上有人放出话来:这个熊灿,真是个熊货,他是不是觉得远方日化厂也姓熊了,钱是他自己的?乖乖,我有几个胆?乖乖,我再顶下去,不是想找死吗?接、接,有什么生瓜烂杏糟白菜,都朝这筐里来塞吧!都说林若诚善于经营,他私营企业里,有这些麻烦吗?如果把他换到远方日化厂,他还能搞那么好,我才会服他的气!”越说越心里有气,熊灿梗着脖子把脸别向一边:“革命,总得有人做出牺牲,如果市委觉得不拿我熊灿开刀,就不足以稳定工人的心,我认了。”
    一阵沉默。
    白向伟:“熊灿,你说完了?”
    熊灿还没有从自我制造的情绪里转出来:“就算是完了吧。”
    “那我来问你,你以各种名义私自支出的一千二百万是怎么回事?”白向伟声音陡然锋利得像刀子一样。
    熊灿一愣,尽量小心地:“真有这样的事?具体多少我记不清了,钱可能都拿去公关铺路用了。”
    江新说:“你把‘路’都铺到了谁家门口?”
    “江局,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我任正处的时间,比你还要早三个月呢。如果一直还在机关呆下去,进常委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你就不要咄咄逼人了。”
    刘沉说:“熊灿,人是没有后悔药可吃的,你如果想争取主动,就要打掉幻想,尽快把自己的问题讲清。”
    熊灿说:“刘市长,别看你们三个是市领导,我也不能讲,因为这属于商业机密。”
    江新说:“你行贿也属于商业机密?”
    熊灿把身子朝后一靠,说:“江新,你就会整天抓抓抓,根本没有商业概念,你没资格和我谈这个,我只回答白书记和刘市长的问题。”
    一整根烟,被江新在手里握成碎末,他望望眉头深锁的白向伟,终于没有把冒到脑门上的火给发出来。
    白向伟知道,熊灿激怒江新的目的是想试探自己的态度,他声色不露地:“熊灿,这你也有理由?”
    熊灿决心继续周旋下去:“白书记,你知道国有企业为什么在经营上越来越困难,私营企业越来越如鱼得水吗?”
    白向伟递了根烟给熊灿,神色愈发静若止水:“没想到,这一关,倒把你的心给静了下来,还有了体会。”
    熊灿急于博取白向伟的同情:“白书记,我真是想什么,说什么,国有企业的钱是国家的钱,有制度有方方面面的人在盯着,只要动钱,不管怎么变通,都会留下蛛丝马迹,高手害怕被套住,不会和国有企业乱拉扯。林若诚他们私营企业就不同了,既没开支规定,也不需要谁审核把关,更不用担心几乎是随时随地的审计了,只要把事给办成,让他们觉得不亏,就永远不要担心会东窗事发,同样的关‘攻’起来,人家就是顺得多!话又说回来,我也不可能个人掏腰包去给厂里跑事儿,也掏不起不是?”
    白向伟思索着,对熊灿的高论不置可否,突然话题一转:“熊灿,你给我说实话,远方日化厂的污水处理系统,你到底用过没有?”
    “白书记,远方那么多下岗工人,实在是困难啊……”熊灿想打马虎眼。
    白向伟陡然神色严厉地:“我问你到底用过没有?”
    熊灿摸不准白向伟的态度,慌乱中说:“用是用过,都是在省里检查的时候才用。”
    白向伟穷追不舍:“熊灿,你这一句讲的是实话。那么,‘5?22事件’那天省里没有检查,也就是说,远方日化厂也在向临河直接排污?”
    熊灿头上的汗冒了出来:“白书记,我也是想给厂里多省几个钱,可不是为了我自己……”
    白向伟和刘沉目光碰了一下:“熊灿,你听清楚,企业经营的确有潮起潮落的时候,是不可能永远扯顺风旗,可远方日化厂决不是经营的问题,而是纯粹让你给捣腾坏的。铺路?你铺的什么路,是为了让你顺利向上爬的路!除下来铺路,你还朝自己的腰包里贪了多少?你整个心全部都成黑的了!厂里的工人躺在医院没钱动手术只能等死,而你去深圳,为了宴请某个高级领导,一顿饭花去十九万元,你这也是想着厂里、想着下岗工人?”
    第106节:温柔一刀(4)
    熊灿急于辩白:“白书记,你听我说……”
    白向伟:“我没时间听你说!我听人说,你平时最擅长给人分析领导间的关系,最擅长揣摸领导的心态,像股市评论员一样给人讲市委、市政府的政治态势?”
    熊灿肥脸涨得像猪肝一样红:“我那是瞎琢磨,嘴臭……”
    白向伟不理会他,继续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和刘沉同志一起来的目的,一个领导班子只要党政一把手团结,不为人挑拨利用,是将相和,就没有顶不住的压力,就没有查不清的问题,你如果再抱幻想,就会永远失去立功的机会。”
    车刚开出监狱大门,白向伟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沈均的秘书打给他的。
    “白书记,沈书记现在到了临河,要和你讲话。”
    白向伟和刘沉对视一眼。
    沈均明显透着轻松:“向伟同志,你现在在哪里?你办公室的电话是没人接的。”
    白向伟略一思索:“我和刘沉同志,刚刚出城要去东阳看万亩蔬菜示范基地建设的进展情况,既然沈书记来了,我们这就掉头赶回去。”
    “那好吧,我在临河宾馆。”沈均“啪”把手机关掉了。
    白向伟说:“沈书记这是反客为主了。”
    刘沉摇头苦笑:“他为什么会对我有意见?就是我不愿意成为他在临河的替身和影子。有好多次来,连市里都不让接待,经常都是离开了我才知道。如果我好好听话,凭他老人家的操作能力,稍疏通疏通,兴许,坐在这个大班长位置上的,就是我了。”
    两人都不再说话,都在紧张地思考着沈均“飘然而至”的意图:是终于坐不住了?还是手里有了反击的杀手锏?往常,都习惯住在临河饭店或临河庄园,今天,怎么会一反常态住到了临河宾馆?
    白向伟、刘沉同时推开车门下来的镜头,早被沈均看在眼里。他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正优雅从容地一边观景,一边慢慢地用纯银条匙搅动着杯里的咖啡,贵族般的气韵慢慢地以身体为中心向四周扩散。特别是到省里工作以后,沈均是愈发注意生活的品位了,睡衣、床单、浴巾不用说了,咖啡壶、杯子、条匙,走到哪里,随身带到哪里。近来,听了中医学院一位老中医的劝告,每晚睡觉前,坚持要喝上一杯热豆浆。这样,小石磨和加热杯也成了秘书不可忘却的东西。一到住处,秘书先调好咖啡,马上就要忙着磨豆浆。他对秘书的态度也是很在意的,仿佛躲在被窝里的一句牢骚话都能听得到,所以,在省委几个书记里,他的秘书换得最勤。有一条,不喜欢归不喜欢,但从不寡恩,凡是从他身边出去的人,都能得到意料之外的重用。感激之余是羞愧,反而会比在时和他的心贴得更近。
    白向伟和刘沉进来的时候,沈均已坐回宽大的沙发上。
    白向伟笑着打招呼:“沈书记,什么时间,也给我和刘沉同志提供一个接你的机会?”
    沈均说:“老临河人都知道的一句俗话:久住人烦。我自觉点,兴许能多来几次。”
    白向伟说:“刘沉同志,沈书记是在批评我们没有把临河这个家看好啊!”
    不等刘沉开口,沈均就把话给接上了:“向伟同志,要说批评,这句话真要批评你了。”
    白向伟诚恳地:“沈书记,你讲吧,我洗耳恭听。”
    沈均正色道:“‘家’这个字,还是不提的好。有‘家’,就得有家长,搞家长制不就是公然在和党的民主集中制原则唱对台戏?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如何,我是担不起的。再者有‘家’,就得有继承,前面栽树的人倒是想,后面乘凉的却未必买帐。”
    刘沉看看茶几上的烟灰缸里丢有好几个烟头,知道刚刚有人从这里离开,故意地说:“刘兆和同志也太不会办事了,临河再困难,也不差他省这几个招待费的,临河饭店和临河庄园不能安排怎的?”
    沈均说:“这不怪刘兆和同志,是我要求住在这里的。临河现在的经济情况如何,你们两个比谁心里更清楚,用不着在我跟前打肿脸充胖子。”
    沈均到底说出了“你们”两个字,刘沉明白这是从心里把自己给彻底划出去了。按沈娜的意思两个人的事等等再说,是刘沉一句“你就照顾我点自尊心吧”促使她最终点了头。
    刘沉抱着一死的心:“所以,把熊灿抓起来后,许多干部群众给市里写信、打热线电话,可说是无不拍手称快。”
    白向伟觉得点破题比绕圈子对沈均更尊重:“熊灿的问题,我和刘沉同志,早想找个适当机会,给您专门汇报。”
    “熊灿只是个处级干部,要怎么果断处置,权限在你们市委,省委是不会更多干涉的。可如果,导致临河的发展出了问题,省委是不会眼看着一个人口大市、经济强市随随便便就这样烂下去。”沈均使劲用手揉揉眉心,表示困了,想休息了。
    白向伟不能不在心里佩服沈均的老辣,出手的火候,真是拿捏得分毫不差,理由也选择得再冠冕堂皇不过的了。他试探着:“路上,我和刘沉同志谈了,沈书记每次到临河,都是来去匆匆,这次,无论如何要多住几天。”
    沈均冷笑着说:“我是不想惹人讨厌的,可这次,是肖书记布置的任务,让来‘旁听’你们的民主生活会的。肖书记在常委会上有两条指示:一、民主生活会查找问题也好,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也好,都必须围绕发展这个主题展开;二、衡量一个领导干部思想是否过硬,能力是否突出,关键看发展。刚才,看到你们两个坐一辆车来,我是很惊讶的,性格都在那里明摆着的嘛。领导班子抱成团有两种可能,一是团结一致促发展;二是你好我好你遮我掩一团和气,这样出事,就是出大事。”
    “沈书记,你看我和刘沉同志,是属于前者,还是后者?”
    “我累了,你们有话,都到会上去说吧。对了,明天的会,要请钱明军同志参加。去吧。”
    直到车子滑出临河宾馆。
    “大班长,你看出来没有,把钱明军也拉进来,是连给省委加压的最后一步棋都设计好了,人家是要毫不留情地出手了。临河这些年,盖子被沈均捂得死死的,里面藏污纳垢的东西,早已发酵膨胀成了一座火山,谁挑开这个口,都会跟着被炸飞的,但若不挑开,就会积重难返,难谈发展。临河今天这艘船,需要你这个手腕既硬,又注重策略的老兄来撑过难关。我已经是缠在漩涡里脱不开了,你老兄就让我去挑。你呢,三缄其口,这会比一块被炸飞要好上许多的。”
    第107节:温柔一刀(5)
    “你刘沉同志是心太善了,到了今天这个局面,人家也不想留下我当拦路虎了。你看吧,明天,肯定重炮是瞄向我的。”
    “不至于吧?”
    “他们盘算好了,你我一旦走到一起,就会牢牢绑到一条船上,想拆,是拆不开的,单对你刘沉一个人下手,担心我会顶着,索性来个连根拔起。我来临河时间不长,光处理我不处理你,只怕所有人都不会服气,这样,可不就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刘沉同志呀,你就不要再存保我过关的想法了,人家的欲望之舟一出海,追求的可是无限大的局面。”
    两人路过临河大道工地,风闻唐西平他们要撤资,施工单位担心将来拿不到钱,一窝蜂撤走了,只留下几个老头在看守工地。
    白向伟:“看来,命中注定临河大道要成为我们这届班子的心中之痛。”
    刘沉:“我敢说,只要沈均同志在台上一天,临河就甭想展翅高飞。发展慢了,眼看着落后他心疼、伤感,发展快了怕超越他、忘了他,他就是这种矛盾心态。”
    白向伟正要说什么,手机响起。
    “白书记,我是宁远,先简单给您汇报一句:一切顺利。”
    林若诚办公室厚重的楠木门紧闭着,宽大的老板台上铺着一张大比例尺的临河市区平面图,他俯在那里,恨不得整个身子都压在上边,样子很像乡下薅草的小孩,突然发现了一片羊爱吃的茂盛的嫩草,担心别的孩子来争,赶忙伸开双臂占着一样。他这个姿势,已经保持了很长时间,至少,半个小时前沈娜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当时,他对沈娜只是点了点头,身子像被磁铁吸住,一点都动弹不了。和刘沉办过正式的分手手续后,沈娜和林若诚见面的次数越来越频繁,隔上两天看不到,心里就空落落的,两个人都用欣喜的心情等着完全走到一起的那一天,感觉神圣而庄重!沈娜看见林若诚双眼炯炯发光,恨不得把整个临河一下全攫进去的样子,不由自主想到一个词:贪婪。
    林若诚长叹一口气,拿起笔筒里的红铅笔,重重地沿着标定的临河大道,一下接一下画着……
    沈娜进到书房,帮林若诚把翻得乱七八糟的书重新整好。林若诚看书就像他的藏书一样,多而杂。在临睡前那点时间,敢一口气抽出七八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书丢在床头。能看进去,当然其他书就遭冷落,如果吸引不了自己,就一本接一本朝下翻。
    林若诚有用铅笔记东西的习惯,沈娜又细心地把用过的铅笔削了削,整齐地放进大理石笔筒里,做完这些,才泡好一杯茶端了出来。
    老厂经过市政府特别批准,重新开始生产,新厂的建设也得以顺利展开。只是,自打上个星期,瑞雪公司在香港上市后,一路飙升,资金像雪球一样,轰轰隆隆地滚到帐上,这些,都再也不足以使林若诚的心平静下来。他的目光,开始试摸着朝这张临河市的平面图上瞄了。特别是临河大道再次瘫痪下来后,他更是看图成了必修的功课。
    沈娜把茶放下:“你呀,这张地图,都看成立体的了。还有,你是不是对临河大道有深仇大恨?看你把地图都给划烂了。”
    “沈娜,你说一个作家有了奇思妙想的构建,创作欲望把血都给煮沸了,却不准他动笔;一个演员,十年磨一剑,自信可以一举征服观众让眼泪顿作倾盆雨,却不准他上台,会是什么劲儿?”
    沈娜终于明白林若诚为什么盯地图了,不客气地说:“你想打临河大道的主意?我告诉你,临河大道,是属于临河每个百姓的。”
    林若诚也有点急:“你怎么不可以这样想想,如果大道修不成,就通不了车,就是死的,属于谁的也没有用。”
    “早晚,政府有钱都会修的。”
    “这话说得不错,问题是如果晚修十年,它由此给临河带来的损失有多大?而十年的通行费,早把修路的成本收回了,临河百姓等于白白拣了一条路。”
    “若诚,我是老师,你是不是有一天,想让我站在讲台上,看着学生那一双双纯真的眼睛这样讲:同学们,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林若诚无可奈何:“你呀……”
    “若诚,你给我说实话,你这两天,看着唐西平他们一帮人上蹿下跳趁火打劫,给市委施加压力,自己故意躲起来,是不是幸灾乐祸地在看笑话,盘算着临河大道最好闹黄,你好从中渔翁得利?”
    林若诚闪烁其词:“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你是不是早看好了这一步?”
    “只要静下心来分析分析,谁都不难料到,刘沉急于求成,才会做出这样明显错误的判断。”
    “你看着他朝坑里跳,都不肯出声提醒他一下,刘沉总是同学吧?”
    林若诚去抚沈娜的肩:“沈娜,你听我说。”
    沈娜把林若诚的手拿开。
    “他刘沉是大市长,我是平头百姓,他我行我素的性格你又不是不清楚,我说,他能听吗?”
    “问题是你说了没有,尽到同学、朋友的责任没有?”
    “沈娜,你还听到些什么?”
    “我还听到有人在传,丁涛是白书记的儿子,你是攀到了高枝,才看淡刘沉的。”
    林若诚扶着沈娜的肩:“沈娜,你坐下,我的确有义务让你了解我的更多。”
    “我希望听到的是没有一丝一毫隐瞒的真话,否则,我会起身就走的。”
    “我能不了解你大小姐的脾气?”林若诚顿一下,目光鸷冷:“不要看刘沉仕途一帆风顺,年纪轻轻就到了地厅级的位置上,他天生的性格,注定不是一块搞政治的料。”
    “你认为他是沾了我爸的光?”沈娜觉得精明深远的林若诚,其实并不了解刘沉:“你错了!如果刘沉肯放下孤傲的心,到我爸跟前略微提提,怕早就是市委书记了。”
    林若诚的语气不容置疑:“不,因为政治见解和行事作风上的格格不入,加上自负和固执,你爸后来并不欣赏刘沉。明里暗里,告诫大家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并不领情。”
    沈娜有点不解:“那你还那样说刘沉?”
    第108节:温柔一刀(6)
    “刘沉偏执、敏感、脆弱,这一性格缺陷使得他一旦认准什么事,就会不管不顾。这些,注定他会干成一些事业;这些,注定他最后要翻船。”
    “你不可以想像省委领导都是小心眼,譬如肖书记。”
    大院子弟的自尊心使然,沈娜有点悻悻然。
    “如果,刘沉在关键决策上能最终证明自己正确,虽然省委领导心里窝火,也都会原谅。可一个市太复杂了,把所有的决策都归纳到一个人的判断上,本身就违背科学规律,栽跟头在所难免。墙倒众人推。这时候,所有的人都会群起而攻之,肖书记纵然心宽如海,总是要为整个北方省的大局来着想的,如果都各行其道,省委的权威摆在哪里?况且,一个城市,也经不起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
    “如果你、我,还有钱明军一齐来提醒他呢?”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你也没有理由疏远他。”
    林若诚断然地:“刘沉一倒台,可以马上拍屁股走人,还当他的正厅级,我怎么办,生意还做不做?”
    “你过去可是……家里的常客。”沈娜差点就把“我们”给说了出来。
    “做生意,办企业,本来就不是玩清高的事。”
    “所以,看刘沉走下坡路了,急急忙忙又去打白书记的主意,你倒……”
    “沈娜,你这该不是在拷问商人的灵魂吧?”
    “你也可以不回答。”
    “不,我说过,我愿意在你面前变得更透明。”林若诚想了一下说:“借势,就像船上的帆,顺风扯起,风逆则收,谈不上道德的问题。如果,一个人扬言他不管风向,都坚持帆永远张起,那大家会怎么说?趋利避害、因势利导,本来就是人的本性。但有一点,借刘沉的风,我从没有做过任何违规的事,没有去获取过任何额外的利益和照顾,至多是让本该顺的事办顺,本不该有的麻烦没有。至于丁涛,第一层看中的是他的技术,第二层看中的是他的经营头脑,第三层才是他的背景。我把这看成是意外收获,是加重了的筹码。”
    沈娜有一刹那间的迷惘,在课堂上向学生传输的做人原则,是不是与现实生活脱了节呢?
    “依你看,更适合刘沉的事业在哪里?”
    林若诚显然早想过这个问题:“下海办企业。刘沉对政治形势的判断,政策细微处的把握,市场走向的认定,都有高人一筹的地方,所以这些年才有临河招商引资项目,进一个,成一个,旺一个。可以说,沈书记在临河得的是国有经济,而刘沉得的则是私营经济。
    敲门声。林若诚忙把地图折起放好。宁远飘然而入。
    沈娜打过招呼:“你们说吧,我该回去给学生批改作业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为何而来?”林若诚单刀直入。
    “为利而来。或者说,是为朋友而来。”宁远神定气闲,声色不露。
    “给我介绍生意,或者有什么好点子让我赚钱?反正跑风露气的事,你是不会干的。”
    “要真是这样的人,你林总也未必肯交。你知道唐西平赵季胡海那些人在做什么吗?”
    林若诚故意漠然地:“他们做什么,和我有什么相干,各赚各的钱,井水不犯河水,他们不会是也开日化厂了吧?”
    宁远脸色一变,人随之站了起来:“行,告辞了。”
    林若诚脸一红,忙起身拦住:“你急什么?”
    宁远:“我不急也不想和谁兜圈玩。”
    林若诚敛起神色:“那好,我问你,你来找我,白书记知道吗?”
    宁远以问作答:“你说呢?”
    林若诚知道宁远只能这样回答,否则,秘书当的也就不称职了。他把手一伸,两人又坐了下来。
    “你知道,做人做事如同长树,是要有根的。我的根是扎在私营企业这块地里的,如果,我做了出格的事,说了出格的话,就会遭人忌恨,就会被孤立,这就得不偿失。再说,还有个唇亡则齿寒的典故在那里摆着。”
    宁远盯着林若诚:“要是这样,我劝林总和唐西平赵季胡海他们一起,把瑞雪公司从临河迁走?”
    林若诚有意要摸宁远的底牌。
    “现在各地都在打招商引资的经济牌,真去哪里,谁都会拍手欢迎的。”
    “看来,我这个朋友没有交错人,的确是够高智商的。我来就是这个意思,想劝你不能对形势麻木。”宁远拉开包,从里面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林若诚:“这是我的老师,后来改行从政,现在是浦东分管招商引资的副区长,你如果想到上海,我现在就可以和他联系,只要是在政策许可的范围内,他绝对会最大限度给予照顾的。”
    林若诚把名片还给宁远:“我在临河有朋友、有基础,这里劳动力也便宜,他们闹是他们的,瑞雪公司为什么要跟着趟浑水?”
    宁远:“你那都是过去的老皇历,现在的情况和过去不一样了。”
    林若诚身子朝后一靠:“呵,我倒要听听,这情况有什么不一样?”
    宁远侃侃而谈:“打开二十四史,贫富悬殊为富不仁,从来都是激化社会矛盾的焦点。‘5?22事件’发生后,临河上下,人神共愤,如果不是市委市政府及时做工作,早就酿成新的事件也未可知,这一点,你老兄不会看不出来吧?当下,百姓不是改革开放前的百姓,是网络时代的百姓,疏导可以,蒙蔽和糊弄绝对过不去,如果没有水落石出,没有公公正正的结果,所有的情绪迟早会像火山一样喷发。临河的企业,环保意识有多强,你比我心里要清楚得多。白书记要发展,也要稳定,这中间的处境有多难?中央调查组还没有撤走,他熊灿就敢明目张胆地向临河直接排放污水,这样的人,不抓行不行?”
    林若诚:“熊灿被抓,是因为和工人有矛盾,拖欠工资吧?”
    宁远冷笑:“不,激化工人的矛盾,也是有人和熊灿串通好的一步棋:一是想借下岗工人做文章,使‘5?22事件’的彻查不了了之;二是使熊灿好借此把渎职失职经营不善的责任推卸出去,一石二鸟,算盘拨得真是够精了,只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把愤怒之火会燃得如此之快、如此迅猛,一下子把他给卷了进去,可谓人算不如天算!唐西平赵季胡海他们以替企业家说话为幌子,集体向市委施压,只能是欲盖弥彰,说明‘5?22事件’背后有罪恶的勾当。还有,中央调查组的钱组长是你的同窗好友,什么脾气你比我更清楚,让他无功而返,不如撤了他的职更好受一些。如此一来,如果唐西平赵季胡海他们瞒天过海,侥幸得逞,临河私营企业将会被老百姓仇视的目光所包围、所淹没,而‘5?22事件’排污直接曝在明处的只有瑞雪公司一家,只怕类似你的汽车被砸的事警察管都管不过来,连安全感都没有,何谈发展?如果我来当临河市委书记,两害相较取其轻,反正刚刚到位,即使经济有点滑坡,责任也记不到自己头上,只怕还要为将来可持续发展埋下好的伏笔呢,为何不雷厉风行地按照中央调查组的要求,铁起手腕,一个一个过滤,一个一个严惩,打他个鸡飞狗跳,最后,落上一个爱民亲民的清官形象,不比挤在夹缝里两头受气强上百倍?还只怕是一通百通了呢。只是这样一来,长鞭凌空横扫而过,势必难以周全,鞭梢擦着林兄,轻重都是痛。所以,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做为知友,我都奉劝你早做搬迁的打算。”
    第109节:温柔一刀(7)
    林若诚低头不语。
    宁远借喝茶掩饰内心的忐忑不安,为了给白向伟减轻压力,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林若诚终于开口:“我能做些什么?”
    宁远顿时心里一轻:“一,现在赶去参加市私协的紧急会议,市委已经接受了唐西平的辞职请求,你将在会上被宣布代理私协主席。正式任命等回过头来按程序办理。二、以你的名义,我作陪,在临河饭店唐西平最偏爱的牡丹厅请赵季、胡海他们的客。唐西平除外。”
    林若诚没有想到,宁远年纪轻轻,办事就能到如此干练的程度,他是算准自己会答应的,要不然,也不敢提早就让人通知会议,只怕,连请客的包间也已经预订好了。
    他索性把人情做足:“宁秘书,照你说的干。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送老弟两点。”
    宁远感到意外:“是吗?”
    “一、我决定在瑞雪公司保留一个副总的位置,年薪不低于20万,其他条件均可面议。老弟什么时候在机关感觉不顺手了,或者是心倦了想换个环境,随时可以过来,此话只要瑞雪公司存在一天,永远有效。”
    “林总这样一来,我岂不是更活得进退自如了?好,来不来,都领这份情。二呢?”
    “二,是一份礼物,你非收下不可。我敢断定,唐西平肯定栽在邓娅手里。接着,是多米诺骨牌效应,随之他苦心经营的黄金塔,会一节一节轰然坍塌。唐西平处处把朋友多挂在嘴边四处炫耀,实则无识人之明,泥沙俱下,鱼龙混杂,最后,稀里糊涂连如何葬送自己的都不知道。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宁远将信将疑,不敢轻易去接“这份礼物”:“不会吧,就在昨天,邓娅还在省城电视台黄金时段广告竞拍中帮他抢到了标王,怕是正春风得意马蹄疾呢?”
    “他心里春风得意,是不知道外面暴风雪已经逼近门口。那个邓娅,是个心机很深( 欲望之舟  ./30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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