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之舟》第 1 部分阅读

    《欲望之舟》
    作者:李良
    欲望之舟(第一部分)
    第1节:事出有因(1)
    第 一 章
    1事出有因
    临河市的老百姓,在事后传播、演义、分析这段纠葛时,都要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先说出“事出有因”四个字。说这话时,表情往往是严肃和略不耐烦兼而有之。严肃彰显的是深邃,略不耐烦除了强化前面的感情se彩外,更给人一种见多识广的智者感觉。这种表情,使得所有初次到临河的人,都不能不肃然起敬,感叹这块土地历史的久远和厚重,不愧曾经是“大地方”,人的素质就是不一样。不说别的,光地气就在那儿摆着呢。
    “事”指的是前不久在省城那场同学聚会。毕业后分到国家环保总局的同学钱明军,以副司长身份到南方考察,回来时路过北方省,大约是刚提起来心情不错,临时决定停留一天,和老同学们聚聚。瑞雪公司董事长林若诚和临河市长刘沉,加上刘沉的妻子市教育局长沈娜,四个人特别投缘,打得火热,被同学们戏称为北方大学的“四人帮”。钱明军有如此大的兴致,也多半是冲这三个人。因为是棋友,在校时臭味相投,或者是觉得他有这个号召力,电话是打给林若诚的。林若诚打电话到省城的友谊饭店订好台后,第一个通知的就是刘沉。
    刘沉半天没有说话,接下来口味淡淡地说:“明军这小子,也提司长了。”
    也是玩笑话,林若诚紧跟着接了一句:“怎么,兴你当市长,就不兴人家当司长?”
    没想到,刘沉会这个态度。
    “好吧,到时我尽量赶过去。”
    既没有多问一句钱明军的情况,也没有解释一句万一赶不过去的原因,更没有再等林若诚开口,就径自把电话给挂上了。
    至此,林若诚也咂出点味儿来了,敢情刘沉是怪钱明军没有先通知他这个市长。刘沉是习惯了,以前其他同学类似情况,都是第一时间电话打给刘沉,刘沉再通知他出面安排。刘沉请客,林若诚埋单,习惯成自然。都是同学,林若诚以前还真没有朝这上面去想过,本来就是同学情谊,再说,以他现有的经济实力,又哪里会将几桌饭放在心里。但见刘沉认了真,心里也就有点不舒服,再说,又不是他让钱明军这么做的。当下就想,把规格要抬得比以往任何一次类似活动都要更高一些,随即退掉了友谊饭店,改派自己的副总赵小冬专程去省城刚开张不久的外资五星级饭店———天龙大酒店,按最高标准重新安排。做完这件事,他拨通了沈娜的手机。
    沈娜非常爽快地说:“行。这个明军,一张油嘴,几年没见了,怪想的。”
    林若诚想沈娜要问一声刘沉的,没想到,沈娜提都没提。
    “到时你来接我,咱们一起走。”
    老同学相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时间很快在问候和玩笑声中滑了过去。虽然除钱明军外,大家同在北方,毕竟各忙各的,也不是随时都能见面的,酒足饭饱之后,三三两两地凑成一团,开始聊起更体己一些的话题,也有的到处走走转转,惊叹于酒店的金碧辉煌和林若诚的出手大方。餐桌上,只剩下了钱明军、沈娜和林若诚三个人。
    林若诚端起酒杯,不用开口,钱明军和沈娜也都跟着默契地端起杯子。当然,沈娜杯子里是橙汁。林若诚和钱明军一饮而尽,沈娜轻抿一口之后,默默给两个人斟上。
    钱明军“毛病”又犯了,说:“多温馨的场面,跟回到了大学时代一样。”
    林若诚看了身边的沈娜一眼,说:“明军,你喝醉了。”
    钱明军伸手一拍桌子:“喝醉?如果醉了,就该骂你是浑蛋了。”
    “我招你了?”林若诚目光痛苦地闪烁了一下,旋即黯淡下来,掩饰地拿起筷子去夹菜。
    钱明军夺过筷子,“啪”地一下放到桌上。
    “你别跟我装蒜!你跟我感叹过多少次,今生,有沈娜斟酒,夫复何求?怎么走着走着,你把我们的沈娜给走丢了,不是混蛋是什么?”
    有几个同学在笑望着这里,林若成知道现在不是单纯的校园时代,话会越传越多,不能扯远了,勉强笑着说:“沈娜是我们的校花,谁心里没拨过小算盘?但得说人家有眼光,现在是市长夫人,不比选我们哪个强。”
    那几个同学知道他们在开玩笑斗嘴,把脸扭过去继续自己的话题。
    沈娜默默地给自己斟上一杯白酒,端了起来。
    “来,咱们三个,碰这最后一杯。”
    “沈娜,你什么时候学会喝白酒了?”钱明军备感荣幸的样子。
    “今天晚上。”沈娜一口喝了进去,旋即轻声咳嗽起来。
    这时,赵小冬走过来。
    “林总,合影都准备好了,就在一楼大厅。”
    林若诚望了沈娜一眼,站起来,大声招呼:“走,大家一块合个影,日后好拿着这上北京,赖钱明军的饭去。”
    大家嚷嚷着下去站好,摄影师就要摁下快门时,刘沉和秘书韩辉匆匆走了进来,边道歉边挨个和大家点头握手。
    钱明军:“刘沉,等一会儿再接见大家,不然摄影师该等急了。”
    刘沉一边答应着,一边眼睛的余光朝中间的位置瞄,有两个来自临河的同学看出了意思,想让出来。
    沈娜:“都别动,同学聚会,用不着这么俗气。”
    刘沉只好走到边上,照片洗出来,脸上的笑容僵僵的,一看就是强挤出来的。
    韩辉出来埋怨赵小冬道:“刘市长什么时候合影站在边上过,你们怎么安排的?”
    刘沉来晚,并不像他后来解释的那样,是省委领导要听临河的工作汇报,而是去岳父沈均家给耽搁的。
    推门进去,书房的门大开着,沈均正立在书案前运气哩。像所有人到一定年纪,都要想方设法给自己寻找一种爱好,否则,身体的健康就无可寄托一样,沈均锁定的是书法。他小时候,跟教私塾的父亲下过这方面的功夫,七八岁时就能挥毫给左邻右舍写对联,可说是扎有一定的根基。近年又跟省书画名家东方旭交上了朋友,东方老是个气功迷,认为气功讲究运气,书法讲究一气呵成,二者在高境界上是相通的。或者说坚定不移地认为,欲练书法,必先气功。受东方旭的影响,沈均在挥毫泼墨之前,也要先来一段“过门”。书案有点学张大千,大得像张乒乓球案,上面早铺好了宣纸,摆好了笔墨。刘沉不仅是他的女婿,还在他的手下干过,知道他的脾气,这时候开口,等于坏了他的情绪,坏了情绪就等于坏了一张可能的精品,要是连这点事都省不过来,他刘沉十多年省机关的工作生涯,也就等于白磨练了。他回身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点上烟,耐心地等沈均把气贯通。终于,沈均长吐一口气,猛然拿起桌上的笔,浓墨饱蘸,“刷刷”一气呵成,落好款,用印的时候给刘沉打了招呼。
    第2节:事出有因(2)
    “进来吧。”
    刘沉真的是很佩服自己的泰山大人,明明打进来,没见他瞥过一次眼,就知道自己进来了。
    “这幅字,走的时候带上。”
    刘沉留心去看,“神定”两个字写得潇洒飘逸,气定神闲,确有林下之风。看来,刚才的气是没有白运的。
    两人走到客厅,保姆张妈把泡好的红茶和一小碟生花生米摆在了沈均面前。沈均喜欢红茶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吃生花生米却是最近几年的事,是听一个过去给中央领导把过脉的老中医的话,每天晚上不多不少,七粒。张妈小五十的人,在沈家有十多年的日子了,对沈家每个人的生活习惯知根知底呢。
    “沈娜呢,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她今天有个同学聚会。”刘沉知道,沈均就在这件事上沉不住气,果然。
    刘沉和沈娜能走到一起,与沈均“做工作”是分不开的。他中年丧妻,为了不使女儿受委屈,拒绝了无数人牵线搭桥的好心好意,一直没有再娶,说视沈娜为掌上明珠,一点都不为过。刘沉在学校学的是理科,偏偏喜欢文,分到政府机关一点都不觉得专业不对口有什么遗憾,相反,适宜的环境,反倒把他“文”的潜能给一下子激发出来,凭借潇洒的文笔,很快在人才济济的省府办公厅崭露头角而被沈均看中。当即让人事处把刘沉的档案调了出来,得知刘沉和女儿是同学后,就忍不住出面把刘沉约到了家里。沈娜出于对父亲的敬重,也很快答应了这件事。但两人结婚后,感情一直像温吞水一样,不冷不热,结婚这么多年,也没有要孩子。沈均多次问,沈娜总是摇头,不愿意多言。女儿毕竟是成年人了,有了自己独立的思想,不好过分追问,但终究是不放心。刘沉的市长任命宣布后,回到家里,问沈均自己下去后该注意些什么,沈均把该说的话说过后,提出来叫沈娜跟他一起到临河去工作。就像从小习惯听父亲的话一样,这次沈娜同样没说什么。沈娜是省教育厅基础教育处的副处长,到临河当教育局长,由副处变正处。中国官场惯例,从上级机关下派,又是从省城下到地市,提升一职是约定俗成的事,正常。
    说完沈娜,是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刘沉是赌着气来的,他任市长已经满三年,在任市长的第二年,市委书记王定一平调到外市,据说走得满心不情愿,他顺理成章地开始代书记兼市长,转眼一年多的时间了,原想免掉“代”字顺理成章,谁知,省委突然下文让省计委常务副主任白向伟下来任市委书记。他当然想问个清楚,否则,没个什么办法能把气理顺。他知道,送他字也好,问沈娜也好,都是沈均铺垫的“过门”。刘沉的性格也是执拗的,他觉得沈均太过于自私,如果说以前说话是搞特殊,不方便,这次就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让别人涮了。
    沈均清楚刘沉沉默的意思,起身踱着。刘沉和沈娜两人全到了临河,家也自然就安在了那儿。对这一点,沈均也是支持的,年轻人嘛,对工作就要有一种破釜沉舟的闯劲和拼劲儿,过分迷恋舒适的生活,就会把自己身上的锐气给泡软泡化掉。有些年轻干部,为了曲线提升,千方百计跑下派,下派了又迷恋省城的安乐窝,不到星期五,心早早就又飞了回来,成为两头挂的干部,不算来回车送车接的经济账,基层工作千头万绪,许多意外事件的发生,哪里管你是什么星期六星期天?真有了事,大家又急着找不到人请示。对这种现象,他在省干部工作会上,多次提出过批评。动员沈娜下去,除担心怕长久分离,冷淡了他们本就温吞水一样的夫妻感情外,不愿被人说也是一个原因。跟着沈均的脚步转动,刘沉看到,家里的摆设依旧,墙上,除下一幅沈均和妻子的合影外,全部是沈均自己的书法作品。
    沈均终于停下了脚步,说:“是我向肖书记推荐的白向伟。”
    省委书记肖光是从外省调来的,和沈均是校友,早两届,货真价实的学兄。虽说在校时相互并不认识,但有这层基础在,明面上不说,心里比一般人是要靠近许多的。实际上,肖光来到北方后,在工作上对沈均一直也是信任和倚重的,沈均说话的分量不言而喻,也越是因为这,刘沉心里越有气。
    “爸是信不过我。”
    “我是信不过你做的事。”
    “我做的事怎么了?”
    “你连自己怎么了都不清楚,更说明,我的推荐是正确的。”
    “我不问,怎么清楚?”
    沈均冷笑道:“你这次回家,没让沈娜跟着一起回来,就是为了方便问个清楚吧?”
    “也可以这样说,因为你还代表着组织。”
    “你还算是给我这个当岳父的留了面子喽?我问你,在你代理书记期间,都做了些什么?你只是代理,就一下子从市委、市府机关到各个县,动了六十多个处级干部,够魄力,够大手笔,够酣畅淋漓,是不是终于找到大权在握的感觉了?”
    “既然省委让我主持工作,干部调整就属于正常的工作范围。”
    “正常,这些人,是不是都经过了严格的考察,是不是征求过……省委的意见?”
    “用的每个人,都是按照《干部任免条例》规定的程序进行的。”言外之意,这些人的任命,权限属于市里。
    沈均悻悻地道:“着眼工作,那个何燕呢?从市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一下子提到环保局当局长,市环保局就那么迫切需要她去加强领导?”
    刘沉目光有刹那间躲闪,但很快坚定地说:“环保局的工作一直抓不上去,连换了几任局长都打不开局面。何燕有闯劲,有魄力,为查污,独自深夜暗访,差点把命搭进去。再说,不拘一格用人才,没谁规定电视节目主持人就不能当局长。”
    沈均生气地摆手打断他,说:“你别找理由解释了,具体的我也不想知道。动了干部,工作更应该有起色,可你拿出的是什么,把一条时代大道,挖得破破烂烂摆在那里,拿什么印证你的决策正确?急急忙忙地动干部,只能说明你不自信,害怕万一提升不了市委书记,想再动人就难了。把一个八百万人的大市,交到一个底气不足的人手里,无论是对临河群众,还是对你本人,都是不负责任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强吞下去会烫坏自己的。你过去发展太顺,缺少的就是磨练。”
    第3节:事出有因(3)
    从沈家出来,天早已黑了下来,站在院子里,苍穹深邃而幽远,闪烁的星若隐若现,更平添神秘的色彩。等他长嘘一口气,郁郁地急急忙忙赶过来已经晚了。照相时的动作,纯粹是“职业习惯”,过后连自己也惭愧这份俗气了。
    合影留念后,其他同学都相继告辞离去,只有刘沉、沈娜和林若诚跟着钱明军回到了房间。钱明军半认真半玩笑地感叹道:“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若诚待我情啊。”
    林若诚望了刘沉一眼说:“你是北京来的大员,我们哪里敢怠慢。刘沉早就打过招呼,他忙,让我一定按北方最高规格,尽其所能地安排好。他可是父母官,我这是在落实领导指示。”
    刘沉不愿落这个空头人情,说:“工薪阶层,是不能和林老板相比的,我就是有心,也掏不起。真办了,你钱明军回去也不会说好听的,嘴边的话:‘什么时候,刘沉那小子也开始贪上了?’”
    沈娜意识到什么,转身欣赏摆放的植物去了。
    钱明军一笑,说:“这么说,滚滚红尘,刘兄现在还是守身如玉?”
    刘沉说:“是不是守身如玉,沈娜和林老板最清楚。”
    沈娜忍不住顶了一句:“别扯我。”
    钱明军手指一点,说:“瞧,肯定平时汇报不够。哎,怎么会还有若诚的事呢?”
    刘沉说:“林老板是临河实力最强的私营企业家,大款中的至尊,我这个市长,真要搞权力寻租,怕也只有这个重量级的,才够得上资格吧?”
    钱明军似乎捉摸出来点什么味儿,脸色却依然“油”着,说:“刚才是你向沈娜汇报不够,现在是‘若诚’向你登门汇报不够了。”
    林若诚不能不说话了:“瑞雪公司能有今天的发展,离不开临河方方面面的支持,一个市经济环境最大的硬件,是市长。说实话,我一直在愁着捉摸不出感谢刘沉的法子呢。”
    钱明军哈哈一笑,说:“这好办,你拿一百万放到我那儿,什么时候刘沉、沈娜上北京,我替你招待他们,你也避了行贿之嫌,我也能跟着沾沾光。”
    钱明军把脸色“正经过来”,接着说:“若诚,不过今天的钱也没让你白花,你让我给你打听个化工专家,我可是给你打听到了,剑桥回国的博士,在校时就获得过专利。但人家愿不愿意到你的公司干,还得看你的诚意和表现。”
    林若诚惊喜地眼睛一亮,说:“真的?行,能牵上线就可以,其他的不让你操心……后天,我就赶去北京见他。”
    深夜。一前一后两辆汽车,紧跟着朝临河方向疾驰。前面的奥迪a6是刘沉的专车,后面的奔驰600是林若诚的。从钱明军那里告辞出来后,沈娜提出留在省城陪父亲两天,刘沉也不说自己刚从家里出来的事,顺口就答应了。刘沉没有坐自己的车,而是上了林若诚的奔驰,让林若诚心里不快的是,刘沉连想都没有想,顺手拉开车门,就坐到了后面。林若诚知道,自己为时代大道集资的事没有让刘沉满意,再加上因此使他的仕途受到影响,心里岂止是不高兴。
    “大市长,我可不是你的司机,对你的安全,不需要负责的。”
    “你在前头,我在后头,放心,如果真要死,也是你先死。”
    林若诚不再说什么,一踩油门,“奔驰”冲了出去。林若诚一路沉默。去年,瑞雪公司交税七千八百万,如果临河市有十元钱,就有一元钱是他林若诚一个人挣的,他刘沉这个市长,该不该主动示敬一点?车里很快弥漫起压抑的气息。最终,还是刘沉先开的口。
    “若诚,为什么不让明军到临河,临河宾馆安排不比在省城方便?”
    临河宾馆是市政府招待所改建的,隶属关系仍在市办公室。
    “你这个大市长没发话,硬朝临河宾馆安排,不是要你的好看。”
    刘沉身子朝后一靠,说:“到底,你还是有钱哪。”
    林若诚说:“大市长害怕自己的百姓富?”
    刘沉跳转话题道:“你说,我要是当初不进机关,和你一样下海经商,会如何?”
    林若诚以问做答:“你说,我要是当初也分到省直机关,和你一样走仕途,会如何?”
    接下来,又是沉默,耳边只有汽车破风的“呜呜”声。刘沉的“奥迪”一直在前面压着,不肯放开跑。林若诚终于明白,它是在提醒自己这个“司机”,不能把首长的安全不放在心上。他瞅个机会,方向一打,猛一踩油门,轻松地超到了前面。“奥迪”慌慌张张地想再超过去,很快,就被甩得没影了。
    远远地,望见立在小桥上的大牌坊:欢迎您到临河来。牌坊下面,停着一辆红旗车,市委办公室主任姚子平,眼巴巴地注视着省城过来的方向,远远望见,赶忙连连招手。
    寒暄握手过后,姚子平和林若诚彼此熟悉,开玩笑道:“我说是谁开车这么冲,原来是林副统帅驾到。”
    林若诚道:“林副统帅也不会像我这么有底气,他得掂量掂量,是到了谁的一亩三分地。”
    姚子平忙偷望刘沉一眼,说:“你真会开玩笑。”
    这功夫,“奥迪”追了上来。
    “若诚,你跟着我的车,等一下,我还有话和你详细谈。姚主任回去休息吧,我记得告诉过你,这种劳心费神的事不要干,你怎么就是记不住?”刘沉感到没治地摇摇头,坐上车,吩咐韩辉:“去时代大道工地。”
    清冷的月辉下,两人立在瓦砾上,刘沉像是在下着最后的决心。
    “若诚,我们两个老同学,虽然在一个城市住着,但真正静下来在一起交心的次数并不多。”
    “是你大市长工作忙,我可是随叫随到的。”
    “你还记得大三暑假吗?你、我、沈娜,一起去古山旅游,在原始森林里走丢的事吗?”
    林若诚动情地说:“怎么不记得,那时,几个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非要闯出一条没人走过的路,结果,越转越迷,最后,干脆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
    刘沉沉浸在回忆中,说:“到了第三天晚上,所有能填肚子的东西,都吃光了,又冷又饿,森林更是无边无际,我们几个人蜷缩着挤在一起,真是要多惨有多惨。”
    第4节:事出有因(4)
    “人哪,到了那步田地,想不生绝望的心,都没办法。有一个字我们一直在心里憋着,但谁都怕溜出口吓着自己,也吓着大家。”
    “什么字?”
    “‘死’字。你还说,当初,这个字就是先从你的嘴里出来的。”
    刘沉语气肯定地说:“你肯定记错了,不可能是我,我是有底气的。”
    林若诚坚持道:“绝对没有记错,要是沈娜在,就可以镇住你了。”
    “对,要是沈娜在,就可以给我作证了。”
    两个人同时摇头指着对方哈哈大笑起来。
    “说到底,还是你有大将风度,能沉住气,也难怪今天,能当上一市之长。”林若诚半戏谑半当真。
    刘沉多少有点得意地说:“那是,一块巧克力现在是不算什么,可当时对熬过那最后一夜,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林若诚吁了一口气说:“当时,尽管我们两个不停地豪言壮语,可一听到‘死’字,沈娜的眼泪,还是成串地掉了下来。说咱们可都是大学生,天之骄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掉,太不值了。你们都还有母亲,还有兄弟姐妹,我爸可是只有我一个……说得咱们俩心里都酸酸的。”
    “谁说不是,沈娜一哭,我心里更懊悔得不行!说你家什么条件,我家什么条件,为供我上高中、上大学,两个姐姐全都小学没毕业就辍学回家种地,父亲常年身体有病,有一次喘得脸都憋紫了,母亲实在看不下去,跑到镇上去给他抓回五毛钱的药,被父亲跳起来一巴掌打到脸上,说你不想过了,敢花……敢花五毛钱……我是全家的希望啊!我要是死了,家里的债,靠谁去还?父亲、母亲还不绝望得双双上吊。”刘沉眼里晃动着泪。
    林若诚的眼睛也濡湿了,说:“我当时说,我更不能死了,你们俩都比我强。我家成分不好,资本家兼地主双料的五类分子,打我记事起,爸妈就没完没了地挨批斗,寒冬腊月,别人都躲在暖被窝里,他们要天不亮就起来扫雪,好不容易盼到今天……我要一死,他们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活头?”
    刘沉说:“沈娜当时一边淌着泪,一边拉着咱们两个的手,说咱们都不能死,都不能死……可死是我们想的?说不饿,肚子马上就饱了?说句老实话,当时,心里真是恐惧。想想,还是你林若诚有豪气,说咱们三个是不是最要好的朋友?我和沈娜愣了一下,接着一齐点头,说这还用说吗?你站起来,挥着手,满身英雄气概,说咱们三个不能同生,老天却让咱们三个同死,也是够照顾的了,还有什么可伤感的。”
    “沈娜的情绪也上来了,身上也有了力气。说我有一种预感,咱们肯定会活着出去,一定会有神仙来救我们的。”林若诚一笑,接着说:“果然,你这个神仙就降临了,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块巧克力,当时,沈娜一下子把眼睛都瞪圆了。”
    “说实话,我确实把巧克力的事给忘了。那是头天晚上去陈教授家作客,师母硬塞到手里的,没吃,随手装到了口袋里忘了,不知怎么一下子想了起来。”
    “就是这块巧克力帮助我们熬过了最困难的一夜,经过生死考验的友谊,比金子都要宝贵。”
    “正是不见外,有些话,才敢从心窝里掏出来说。”刘沉抓住机会,果断切转了话题,他把目光投向远处:“我的性格你清楚,认准的事,哪怕碰得头破血流,决不半途而废。所以,时代大道的事,还需要你老同学的友谊和支持。”
    林若诚明白了,回忆只是铺垫,装糊涂道:“修时代大道,是政府行为市长决策,同学、友谊能帮上什么忙?”
    刘沉眉头蹙起说:“临河市的私营企业家,一向看你的,这次集资见你不动,全都软磨硬抗地等待观望,你是不肯带这个头了?”
    “谈不上看谁,我是大家推选出来负责私协工作的,可正因为信任和支持,我就更不能做有损大家利益的事了。否则,还怎么和大家见面?”
    “修时代大道,瑞雪公司是受益的。”
    “瑞雪公司现成有宽敞的路,办企业,又不是开商场,有必要再在后面修一条路?”林若诚口气放缓一些,说:“刘沉,听我一句,时代大道超出市政财力太远,弄不好,是会弄巧成拙的。”
    “这么说,同学之情,你是不准备讲了?”
    林若诚的火一下上来了,说:“刘沉,如果是你和沈娜自己要用钱,我如果有句二话,算是不够同学,可这是什么事?我只是个个体户,承受不起忧国忧民那么大的责任。”
    刘沉的声音,从暗夜中冰冷地传过来:“大前天晚上,你是不是和白向伟在一起吃的饭?”
    林若诚一愣,说:“是有这回事。可那时,我并不知道他要来临河当书记,我们以前……”
    “林若成,你就是智商高,脑子转得快啊!”刘沉把手里的烟丢在地上,使劲用脚一拧,转身大步朝车前走去。
    林若诚凝望着刘沉扬长而去,半天,扭回头来,深一脚浅一脚感觉很有意思地接着朝前走去,咔嚓咔嚓,遍地瓦砾,像踩在冻雪上一样。
    所有跟历史接近的城市文化都离不开饮食作支撑。同样,临河小吃在整个北方省都是颇有名气的,传统的口味和独到的烹饪方法,使之成为一道〖奇`书`网`整.理提.供〗可资骄傲的风景线。周末,为一饱口福,省城许多人都不惜驱车上百公里赶到这里来。
    今天,是白向伟反客为主把林若诚“请”到这里来的。
    白向伟对省委派他到临河任职,是有想法的。计委是厅局之首,老主任已经车到码头船到站,他是老主任一手提拔培养的,又是常务副主任、省委后备干部,扶正顺理成章。实际上,老主任为防止六十岁惯性效应,决定提前减速,许多权力已经开始放给他了,包括日常工作的安排、大型会议的主持、一些人事的变动,都是光听听汇报,由他出面办理。白向伟本是个不事张扬的人,此时就更加谨慎。在大家看来,白向伟当主任,做计委的掌门,已经是煮熟的鸭子了。就连白向伟本人,实际上,也已经在心里捉摸上任后如何开展工作的事情了。没想到,最后一纸任命,让他来了临河。临下来之前,他非常想见省委书记肖光一面,几次和他的秘书小田联系,都没有得到允可。白向伟硬着头皮去办公室见沈均。沈均始终神色严肃,很客观地分析了临河现任班子的情况,包括临河这几年工作上取得的成绩和存在的问题,也实事求是地指出了刘沉好大喜功的弱点。沈均急着要去机场上北京开会,他只好识趣地及时告辞。看来,省委派他去临河的意图,包括在班子中的工作定位,只有靠自己去体会、摸索了。但越是搞不清,心里越没底,越坐不住,赶着把计委的工作移交掉,连夜悄然到临河来了。他原想先随便在临河的街道上转转,然后,就到宾馆休息。没想到,消息灵通的姚子平,等刘沉一离开,绕了一圈又悄然转回到市界的牌坊下面等着迎接。白向伟无意中提到林若诚一句,殷勤的姚子平马上拨通手机,白向伟想拦都拦不及,听说他一个人在时代大道的工地上“散步”,姚子平当即指示让他原地待命。
    第5节:事出有因(5)
    “你现在在哪里?时代大道?嗯,好,我是市委办公室主任姚子平,白书记要见你,你就在那里等着,这是任务!”姚子平把“市委办公室”几个字咬得很重,生怕林若诚听不清楚。
    白向伟在计委分管经济改革,下去调研私营经济和林若诚很早就认识,而和他最近的那次见面———也就是刘沉提到的那次———却是巧合,白向伟毕业于北方财经学院,是著名经济学家吴思贤教授的得意门生。临走前,想听听吴老夫子对临河经济宏观发展的看法,在聊得正投机的时候,林若诚进来了。白向伟才知道,吴老夫子是“学”而不“迂”,在钻书斋研究学问的同时,不忘和市场搞结合,是林若诚聘请的经济顾问,定期给他做经济大势的分析,属于高级智囊之一。林若诚付的薪酬当然也让人很体面。林若诚马上成了吴思贤观点的实例和佐证,总之,那天三人谈到很晚,出来后白向伟请客,在天龙大酒店喝的晚茶。林若诚对刘沉在这件事上给自己在心里“划道儿”虽然极不舒服,但设身处地也能理解,谁让是处在非常敏感期呢?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刘沉是怎么知道的?白向伟没来由给刘沉通报这个情况,而吴老夫子和刘沉不认识,更不可能了。但不管如何,有了这番心思,林若诚在白向伟面前,就不能没有顾虑。两个人除谈一些公司目前的状况和未来的设想,都显得有些谨慎。林若诚倒是把话题朝时代大道上引了一下,想摸摸白向伟的态度。
    白向伟深思了好一会儿,不无忧虑地说:“摊子晾在这儿,总是不利于临河的形象的。”
    林若诚点头,但目前国家实行财政紧缩政策,不可能给临河投资。但不等他说什么,白向伟早把话题转开了,说:“我不知道你怎么样,我的肚子是有点饿了,要不,我请你吃小吃去?临河的小吃,我可是每来必吃的。”
    林若诚忙笑着说:“只要你这个书记不觉得委屈,我这个小地主还是当得起的。”
    几个人没有到热闹的地方去,而是在远处的零星摊前坐了下来。姚子平不愧是老办公室主任,马上进入了职务状态,摆好凳子让白向伟坐下后,很在行地报出黄焖鱼、卤羊蹄、牛肉夹热烧饼、炒红薯泥等七八样临河小吃的精品:“你这儿没有,就到前面的摊儿上去买。记住,卫生必须搞好,否则,等后悔可就迟了。”
    实际上交代是多余的,小老板是个非常机灵的小伙子,看着三辆锃亮的轿车一排停在那儿,早就猜出几个客人身份的不一般了。姚子平仍然不放心的样子,亲自把洗净的杯子,又用开水烫了好几遍,跑到车上取出专门备的茶叶,给白向伟沏上。看着姚子平的背影,林若诚突然心里一咯噔,全明白了,他和白向伟从吴思贤家一块告辞出来的时候,好像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进了旁边的门洞,现在猛然想起,那人就是姚子平。姚子平的大女儿嫁的是学院丁教授的儿子,到那里去很可能是走亲家。再想到一声不吭又跑回市界去接白向伟的事,这个姚大主任,不但玩得花,也够阴的了。
    林若诚伸手从姚子平手里接过茶叶,说:“白书记是领导,我可是一个老百姓,怎么敢劳大主任的驾?”
    姚子平毫不在意地说:“办公室主任在外面是个正县级领导,在市委就是白书记的大公务员,你今天晚上是白书记的客人,为你服务,份儿内,份儿内。”
    林若诚笑着说:“我这是沾白书记的光,也享受一次市领导的待遇喽。”
    说话功夫,小老板把点的东西摆了上来,白向伟拿起一个烤得焦黄的芝麻烧饼,咬了一口,也不说话,看着两人斗嘴。
    姚子平也笑着说:“说这话,不怕亏了良心,以前,我还少给你服务了?”
    林若诚说:“是吗?以前,白书记可没来。”
    姚子平说:“白书记没来,可刘市长在,谁不知道北方大学的两个人物,全在临河:一个是当时最有权的刘沉同志,一个是最趁钱的林大老板。”
    林若诚知道,这个姚子平是睚眦必报的,这不,阴阴地就捅了一刀。姚子平显然也想点到为止,都朝深处去捉摸,就不像玩笑了,要是因此坏了白向伟的兴致,整个一晚上就等于白熬。
    “白书记,喝不喝点酒,车上放得有五粮液?”
    白向伟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大口吃着,依旧笑着,见姚子平问,这才开口道:“我晚上喝酒,容易兴奋,休息不好。要不,你和林总喝吧。”
    姚子平在这之前,专门私下到省计委办公室主任家里拜访过,知道白向伟对白酒一向敬而远之,特别是晚上喝酒,就更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了,若不然,姚子平又哪里会等到问。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摸透领导的方方面面点点滴滴,就想服务好,门都没有。他常给下属说的一句话是:“你以为侍候人容易?!”
    姚子平马上道:“那就少喝点啤酒。”
    白向伟点头,问:“姚主任,以前你搞接待,是不是都这样整?”
    姚子平说:“哪里,省里领导下来都是在大饭店,要吃小吃,也是在这里买了去。”
    白向伟淡淡一笑,说:“中间多转一道手,还没有咱们直接来这里吃热乎。”
    姚子平忙点头道:“那是那是。”
    白向伟的思维是跳跃式的,目光朝远处投了投,收回来问林若诚:“这条路是不是直通时代大道?”
    林若诚点头,说:“按照市里的规划,在小狼山打隧道,从这里,直通到高速公路上。”
    “隧道需要多长?”
    “全部加起来有二十多公里,开创了北方公路之最。”
    白向伟沉吟了一下,突然说:“这样一来,小吃没有了。”
    林若诚迟疑着,说:“可以离路进店。其实,许多外地顾客慕名而来,又望而却步,就是担心路边不卫生。”
    一个领导一个思路,没谁愿意吃别人的剩馍。姚子平揣摩白向伟心里反对上马时代大道,想另起炉灶,开创自己的时代。主意拿定,他马上反驳林若诚,说:“小吃街可是临河的文化景观,进店倒是卫生讲究了,可也没那个味儿了。”
    林若诚虽然对姚子平的“贴”劲儿厌恶至极,但又不能不承认,许多“文化”就是让这样给“搬”死的。
    三人似乎都在想些什么,这时,一辆白色现代从远处开过来,到跟前时减慢了速度,然后,又突然加速开走了。
    姚子平肯定地说:“这是何燕开的车。”
    白向伟问:“哪个何燕?”
    姚子平说:“原来市电视台临河聚焦的主持人,有名的美女,现在是环保局局长,正县级喽。”
    第6节:享受的是这份感觉(1)
    2享受的是这份感觉
    临河庄园坐落在市郊东边的小狼山下,北边紧挨着临河,里面古树假山,小桥流水,飞檐曲栏,一座座别墅式的建筑,错落有致地排列其中,尽除了城市的喧哗和浮躁气息,抬头远眺,又能瞧见耸入云端时尚风流的临河标志性建筑———临河饭店,现代和古典的相依与对比,更平添出别样的感觉和名贵。
    庄园在临河著名,在于它的三号楼。这是一座两层高的建筑,无论在哪个房间,都能阳光明媚,推开窗户,都能观山揽月,望水赏花。而它的著名,又不全在景,这里虽然风景宜人,但并非独一无二,而是国家重要领导人,来临河视察曾下榻于此。所以,谈起临河庄园的住,谈起这里的名小吃糊涂面,老百姓就会善意加得意地开你的玩笑:“去临河庄园,×××在那里住过,糊涂面连着哧溜哧溜吃两碗,再要时,被保健医生给拦住了,要不然,三碗打不住!”三号楼最著名的房间是西头的那座总统套房。国家领导人来,整座楼甚至整座宾馆,当然是要清空的,虽然位高权重,但也毕竟只能夜眠八尺。所以,具体下来,闪光的光源也就是这间总统套房了。谁想来这里沾沾贵人气,掏钱是吝啬不得的。但现在,这套房却被唐西平给包了。唐西平虽然是私营企业家协会的副主席,却是市人大常委,从这一点上看,比仅是人大代表的林若诚,又高着那么一个台阶。所以,林若诚和唐西平究竟谁的实力更雄厚,让人犯嘀咕就不算什么纳闷的事了。
    唐西平的儿子唐小西要到加拿大去留学,他干脆在那里买了房子,把妻子张茜也一块给移民了过去,剩一个人,懒得回他的别墅去住,就在这里包了房子。再说,住这套房子,虽说贵点,但等于是在黄金时段做广告,甚至比黄金时段还黄金时段,细处一算,还是很划得来的事。没这份精明和算计,也做不了成功企业家。
    此时,唐西平立在窗前,凝望着紧挨庄园的那一大片空地,整个算下来,差不多近千亩,是他信心百倍筹划中的临河苑小区。里面有两个村落,因为项目的实施,需进行整体搬迁,市拆迁办也全力配合,可仍有几十户钉子样“挺”在那里,使得他非常窝火。他的目光并没有在那里过多的停留,而是继续朝前推去。紧挨着计划中的临河苑,是瑞雪公司新征的地。随着知名度的不断提高,原有的生产规模根本满足不了需要,前来拉货的车辆,常常在公司门前排起长队,或者用老( 欲望之舟  ./3047/ )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