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日春光流年渡》第九十章 为民除害

    漆黑的书鉴阁,有一盏灯。
    季离忧问了外面放风的解厉,“有人吗?”
    “没。”
    “你说,我看了这都快一个时辰的四门学生员行艺册,要是按照和祖父同一时间入六学,那怎么会找不到一个叫时嵬的人呢?”
    “不知。”解厉道。
    “会不会时嵬后来的女子身份被发现,就被四门学逐出了?这样的话,应该算是六学丑闻,女子乔装入四门学,还被逐出,你听说过这样的事吗?”
    “从未。”解厉摇头,“若是真有,四门学学长早就被问罪,此人也会被朝廷赐死,六学虽和前朝息息相关,但六学之事往往天家不会故意隐瞒,也不是皇家秘闻,要是真有,我肯定可以调查出来。”
    “时嵬?”他敲着手指,暗暗思忖此人。
    “会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解厉道,“罪该万死。”
    季离忧反驳,“依我看,她无罪。”
    他脑中灵光一现,“我怎么会这样笨!”
    她明明一直叫祖父都叫“斋长”,祖父既然可以做她的斋长,那一定是比她年长的生员,也不是同一年入学的同级,这个时嵬,是祖父在六学的后辈。
    “解厉,你记得祖父曾经做过斋长嘛?”
    “记得,是四门学的斋长,按惯例,国子学的上舍生一般都是给太学的外舍生做斋长,管教新生员,但是前家主居然是给四门学做斋长,未免太大材小用。”
    季离忧在书架上依照时间向后推论,在一个角落里翻到了一个甲子之前的四门学行艺册,他得意一笑,故意问外面的解厉,“你查出祖父是给四门学哪一斋作斋长?”
    “这……查不出,已过去将近七十多年,只知前家主确实曾为四门学某一斋的斋长。”
    “是北斋二所。”季离忧回答了这个问题。
    “公子如何得知?”
    他向门外树上的解厉炫耀了手中的行艺册,“四门学北斋二所,斋长,季斐裕,字伏微。斋生,赵青棋,字眉仁,元幕,字岭云……时嵬。”他的手指在最后一个名字上略停了一会儿。
    “我找到了。”季离忧道。
    “公子找到那个叫时嵬的人了?”
    “得来全不费工夫。”
    “时嵬,离耳郡人士,年十……十四入学!什么?!十四入学?”季离忧惊讶得捂住了嘴。
    “解厉,你听说过十四岁入学的神童吗?”
    “十四岁入学?我只记得前家主入学是十六,不曾听说过有人比家主入学的年纪还早。”
    这就对上了,梦境中的时嵬确实还是个少年的模样,虽有女子的娇柔,但年纪尚小,分辨男女还是难事,也许这也是她敢入尽是男子的六学其中一个原因。
    她年岁又小,入学之时甚至没有字,少不得当时还是斋长的季斐裕多番照顾。
    在照看的过程中,相信祖父很早就发现了她的女子身份,但是祖父没有拆穿,反而一直帮助她隐瞒。
    季离忧第一次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不一样的祖父,他问道,“在你看来,前家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谦谦君子,知规守矩,不坏方圆一寸。”
    “是啊,从他的字迹就可以看出他确实是个一丝不苟的儒生,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居然是他做出来的,简直不可置信。”
    “前家主做了什么?”解厉问道。
    “没什么。”
    季离忧继续翻几人的生员行艺册,季斐裕的不在此处很正常,因为他算是国子学的生员,所以他的行艺册该在国子学中留存。剩下来的几人,生员行艺册都有,唯独时嵬,只有短短一年的记录,其后便没有了着笔。
    他疑惑不解,“呲呲——”他给解厉传信号,“你说,为何生员行艺册会断了一截?”
    解厉思考后说,“你注意看下方是不是有一个红点。”
    季离忧看了时嵬的行艺册结束的地方,确实有个红点,“这是什么缘故?”
    “意思是……中途退学。”
    “退学?”
    “还有一种可能,不幸身故。”
    “两种都不是我想要的答案,这个时嵬,没有那么简单,我要知道她和祖父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话罢,解厉丢了个小枝条下来。
    季离忧即刻从书阁内脱身,“快走!”
    已经有人顺着灯火的痕迹寻来了。
    季离忧还来不及将方才的东西归回原位。
    幸好,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还记得清楚方才看过的信息。
    “我本以为祖父一生只同简渠公主有过缠绵,但不曾想,这个时嵬,也曾是祖父的意中人。”他暗自心想。
    “公子方才看见了什么?”
    “少知道些,你才能活得久些,不然消息泄露出去,我第一个把你舌头割下来。”他说。
    解厉闭嘴,“是。”
    他收回方才威胁人的手势,越想自己刚才的模样就越像说书人。
    “被他教坏了。”他叹息。
    “被谁?”
    “别多嘴。”季离忧道。
    “是。”
    不久便到了良渚。
    在季家外递了拜帖,解厉都可以进去,但他必须要在门外等候通传。
    过了一个时辰之久,解厉才出来,季离忧问他,“老夫人怎么说?”
    解厉道,“在午睡。”
    “哦,在午睡。”他也不去争辩。
    “老夫人自己这样说?”
    “……是。”
    “得了,去溜一圈再回来罢了。”季离忧也看得开,老夫人想吓唬住他,让他诚惶诚恐地见季家人,那他可装不出来。
    “公子,不然就在此地等下人来通传?”
    “你不走我走了。”季离忧没停步。
    正巧街上闲逛,碰见了孟诀。
    季离忧听闻孟家近来要办喜事,孟诀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见谁都是三分笑意。
    “赵兄近来可好?”孟诀同他的好友说话。
    “公子要过去结识孟公子吗?”
    “你哪只眼看见我想要结识他?”
    解厉心道,在离耳盯着孟公子看了良久,又在良渚大街上看了良久,难道不是想要结识他?
    倏而,解厉直言,“公子,孟公子这样的人不会给公子作出倌儿。”
    “出倌儿?我……我何时说要他给我做出倌儿?”季离忧觉得自己再解释也无用,索性闭上了嘴。
    “行,你自己怎么理解,也都随便你。”
    解厉忽然又道,“季家的男子,不得贪恋男色,这是老夫人所说。”
    “啊?”季离忧懵懵的,“何时季家还有这样一条?”
    “总之,公子记住就是。”
    季离忧半只耳朵听,“记住了。”
    街边有人用杏干砸他的肩膀,“记住什么了?”
    解厉没有看清杏干,立刻挡在季离忧面前。
    季离忧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他,“你怎么来了?”
    “我问你记住什么了?”
    “嗯……什么也没有记住。”他忽然改了口。
    解厉看向说书人,“好大的胆子,一个小小的说书人也敢以下犯上,对主子不敬?”
    季离忧捂住他的嘴,“少说几句吧,你。”
    说书人缓缓走过来,身后跟着途陌。
    他带着其他人出三七茶馆,这却是少见。
    季离忧有些吃味了,他让他跟着出来,他不愿意,转头领了旁人出来。
    “解厉,你先回府,我天黑就回去。”
    “公子。”
    “不要紧,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没什么危险,你的功夫和我也差不多,能保护我到什么地步?”
    解厉被他喝令先行回府。
    说书人走过来用扇尾轻扫他的脸,“瘦了一些,是沿途太疲惫所致?”
    季离忧躲开他的扇子,“是有些累了。”
    “府中人不让你回去?”他收了扇子去牵他的手,当着满街的行人。
    季离忧吓了一跳,急忙收回手,“不用你带我回去,我晚点会自己回去。”
    他的手停在半空,没有再继续上前。
    “少掌柜。”途陌看出了季离忧不对劲,解释道,“是小人跟着先生出来,想来良渚见一见故人。”
    季离忧记起了那个匕首,想明白了他是来何人,开颜道,“你要见的人,尚且不在良渚。”
    说书人拆台,“不久便会到了。”
    季离忧刚想收了怒气,就被他又点燃了怒火,“你让让我会怎么样?”
    “凭什么?我偏不让你。”他存了坏心思,故意要惹他生气。
    好像他最大的乐趣就是惹他生气,再慢慢哄他不生气,这样的乐趣也是无趣极了,季离忧明白这一点,渐渐想明白了。
    他总是不用多哄他,他自己就会原谅他。
    但过程却一次比一次花费的时间更久,季离忧怀疑,总有一天,他会没有耐心再在内心中替他辩解。
    季离忧在前面引路,“我还没有吃东西,我们去找个地方吃东西吧?”
    说书人用扇骨戳戳他的后腰,“你认路?”
    季离忧回头道,“虽说来的次数很少,但我却像是极为熟悉此地,所以你不用担心,不会迷失方向。”
    走过一条街,正好来到一条满是酒楼的街道,季离忧看了一眼街头的石碑,读道,“龟坊。”
    他的手自这二字上划过,眼前迅速闪过细碎的记忆。
    “兄台是六学生员?”
    “是,难不成你也是?可我见你未着六学生服。”
    “兄台年纪不大,为何不带着书童陪读?”
    “这是樱桃汁,你的是梨汁。”
    她把沾着樱桃汁液的一端舀给他,眉眼生笑,宛如星辰,“这样,你就能吃两种味道的冰雪了。”
    “时嵬,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四门学的新生员。”
    “斋长,我想要解手。”
    “我陪你去,夜间斋舍的路太黑,当心摔了。”
    “不用……不用……”
    “想吃牛乳糖吗?”
    “谢谢斋长。”
    “我也得给自己去一个字,大家都有字,就我一个没有,不公平。”
    “你在家中的乳名是什么?醋醋,很好,就用醋醋作字吧,诸位说怎么样?”
    “不行,不行,师兄们,我得取个正经的字,像岭云师兄或是美人师兄的字,都很好,我不想让大家都叫我醋醋。”
    “就这个吧,简单明了。”
    ……
    各种模糊的记忆在季离忧眼前交错。
    龟坊似乎是个闸门,一旦触碰,记忆便顷刻而至。
    说书人扶了他一把,“怎么,是不是累了?”
    季离忧眼前发昏,他到了他身边,他才渐渐回过神,“我没事。”
    他有个直觉,有关于时嵬的往事,应该都是祖父的记忆。
    至于另一位女子,现在尚不明朗。
    两个女子,他现在算是已经知道了其中一个。
    时嵬,突破点或许就在她身上。
    他看着这条陌生的街道,顷刻间却觉得无比熟悉,像是早已从此处打马而过无数次,见过这条街落雨,见过这条街人声鼎沸。
    如果这是季伏微的记忆,那便是七十多年发生的事。
    他不会无缘无故拥有祖父的记忆,也许是祖父想要告诉他什么话,他想让季离忧代替他完成未了的心愿。
    如果是这样,说书人会不会知道祖父的这段过去?
    季离忧觉得不太靠谱,他一试,说书人就会察觉,最好按兵不动。
    但忍了一会儿,季离忧还是忍不住试探说,“听闻这条街离四门学很近。”
    说书人的扇子继续扇动,“那是很久以前了。”
    “现在的四门学在离耳境内,不知为何搬去如此远。”季离忧道。
    说书人看了他片刻,“谁知道呢?”
    他应该是已经有些察觉了,季离忧便不再继续说,“晚间你住在何处?”
    “怎么,你要与我同住?”
    途陌故意走慢了些。
    季离忧无奈,“我是问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回季家。”
    “不去,我不怎么喜欢大宅子,阴森森的,没有生气。”
    季离忧顶嘴道,“三七茶馆地方倒是不大,人也多,可要是没有了客人,也照样没有生气。”
    说书人点头,“这也是实话。你说,茶馆里窝了一只会吸取阳气的妖怪,人来得再多又管什么用?”
    季离忧变了脸色,“你说的是真的?”
    “你觉得呢?”
    “你真的在吸取人的阳气?”
    “要是呢?”
    季离忧哑口无言。
    “你会为民除害杀了我吗?”
    季离忧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他只是想看看他的态度。
    祖父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在正邪面前,他永远不会让后代站在黑暗处。所以他不会同恶魔做交易。
    季家的人,永远身正。
    然而季离忧还是说,“如果是,我会。”
    “你要为了不相关的人,杀了我?”
    “倘若你真的危害人间,我不会手软,会尽全力除去你。”
    说书人像是自讨了没趣,眼底更深的是失望。
    “如果你死了,我会陪你一起死。”季离忧后半句话说。
    说书人怔住。
    须臾笑道,还真是和季伏微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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