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羔羊之歌》第四百二十二章 指路

    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再茫茫雪地里格外醒目，因为他浑身上下几乎是黑色的，就像一滴墨水滴在雪白的纸上。伊恩分不出那个人是男是女，那个由远及近的人身材瘦削，且佝偻着，蓬乱的头发挂满草屑，长而乱的头发一双眼睛在四处张望，似乎再幽暗的森林里发着光。因为那个人的腿陷在雪里，下身看不到穿了什么，上身只穿了一件同样沾满草屑的衣服，一缕一缕的，随着风飘动，看起来单薄无比。那个人在雪地里瑟瑟发抖，这是伊恩平生第一次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发抖’，或者说是‘颤栗’都不为过。人的紫青从肉里透出，嘴唇香肠似的油光发亮，从中间冻裂开了，又黑又脏，红红的割伤十分刺眼，两片嘴唇保持不住地迅速地上下颤抖，那是真的冷到不行的人的真实反应，伊恩似乎能听到他牙齿碰撞发出的响声。
    那个人跌跌撞撞的奔来，但速度并不快，似乎身后趟开一条曲曲折折的雪壑就浪费了全部体力，所以身体一刻不停地发抖，脖子像乌龟一样往前伸着，眼睛死死盯着盛放食物的木盒，仿佛一只饿狼。那个人挣扎着手舞足蹈的走到木台边，俯下身手忙脚乱的揭开木盖，瘦削的手在里面探着什么，马上抽出来往嘴里送，一把一把的，往嘴里塞，吮着，嚼着，咽着，两腮鼓得像只松鼠，嘴巴、鼻子和下巴都沾满了食物碎渣，但他顾不得这些，只顾把双手抓着的食物送进嘴巴里，也许他压根不在乎他的狼狈相，只希望在魔法师发现之前快点填饱肚子，偏偏肉松沾上了鼻子，干面包又呛了喉咙，他憋着气，既不敢咳嗽，也不敢出声音，怕引起别人注意……那个人喉节拼命地一缩一缩，两个眼睛睁的又圆又大，瞳孔却显得异常小，额头上脖子中脸上青筋暴涨，鼻子喷出粗气，表情十分可怕。
    “原来是个乞丐……”
    在伊恩的印象里，有人的地方就有乞讨，在父亲的领地内，卡米耶的领地内，他经过的城堡和村庄内，甚至他短暂逗留的大城市贝鲁斯兰内，随处可见乞丐，好像没有乞丐，这个地方就不完美，乞丐与住民并存才能显示世界的完整。他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乞丐，也可能是因为家破人亡，也可能是因为遇到了严重的突发事件，也可能是其他原因。总之，乞丐自自古以来就存在，因为总有一些人没饭吃，不管谁当领主，什么地方，仁慈与苛刻，乞丐总是存在于你的视线之内。
    “我总算抓到你了，你这个小偷！”伊恩从树后跳出来，对着犹在拼命咀嚼和吞咽的那个人大喊。
    那个人遽然听到大喊，惊慌失措的抬起头，转过头时脸已经铁青，鼻子上沾着油脂，喉咙里噎着食物，又呛又咳又吐又喘起来。食物从嘴巴和鼻孔喷出，他弯着腰，一手扶着木台边缘，一手扶着心口，每一次干呕都伴随着剧烈的颤抖，仿佛随时使那单薄瘦弱的身体散架。伊恩看着那人难受的样子，一时想起了自己离开西尔维亚的那段时间，一开始的气势登时消了，但又不好上前帮忙，只好仍站在那人背后干看着那人。
    “你……你……你是谁？”那个人结舌的、惊悸的、恐慌的问。那是个男的声音，可以听得出来他声音很细，还没有变粗，所以年纪并不大。
    “你这几天偷吃的是我和老师的午餐。”伊恩回答。
    “老师？”小乞丐嘴唇瘪了瘪，眼睛望着伊恩，里面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在里面游动。他嘴角儿缓缓流下一道粘稠的涎水，把下巴和脖子上的土冲开一道沟儿，“你说他是你的老师？！”
    他紧接着问道，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又惊讶，又羡慕，又委屈，似乎还有又一点点不甘，和一点点恼怒。
    “不错！”伊恩见小乞丐的表情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因为他记得冰湖镇的旅店老板曾和他说过，每年都会有外地的充满幻想的年轻人，他们都和他一样，希望拜阿雷纳斯为师，学习魔法知识。不过旅店的老板没和他提过那些遭到拒绝的少年们的下场，看来眼前就是其中之一。
    “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是你，为什么要你，”小乞丐仔细打量着伊恩，“你看起来和我们一样，为什么偏偏选择你……”
    “这和你有关系吗？”伊恩不打算解释，他不想多惹麻烦，只想赶紧赶他走。
    “你说和我没关系？！”小乞丐激动起来，“我历尽千辛万苦来到这里，遭了这么多罪，你现在敢跟我说，和我没关系？！你凭什么享着我该享受的，而我却在该死的挨饿受冻，这不公平！我告诉，这不公平！！你抢了我的，你欠我的。这里的所有东西，”他伸手从木盒里捞出一条巨大的鲟鱼，双手托起来，对着着伊恩说道，“这条吃时要将在室外冻好的鱼拿进屋中并且立刻切成薄片，这是冰湖镇最有名的一道菜。通常是用鲟鱼、秋白鲑和宽鼻白鲑制成。出水的鱼必须是活着冻成冻鱼，并且始终保持顺直的状态，否则很难切片。我说这些你明白不明白？这道菜我本应该等大光明吃的，而不是像刚才那样偷偷摸摸。只要你不来，只要你不来的话，一定，一定能能！可是，你来了，该死的你来了。”
    “你可以拿走。”伊恩对他说道。
    “该死的，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小乞丐愤怒的吼道，“你该补偿我！是的，你给我造成的伤害，你该补偿！”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和我没一丁点的关系，”伊恩说道，“你在遭到拒绝后就应该回家，而不是做徒劳的等待。”
    “我去那里？我的叔叔杀死了我的父亲，娶了我的后母，我被迫逃出来，我想复仇，所以我想拜入大魔法师门下，”小乞丐露出痛恨的表情，“可是我被冰湖镇的畜生骗了，他们和我说可以说服大魔法师阁下收我做学生，他们偏光了我的所有积蓄，抢光我的东西，把我赶出旅店，任我在外面自生自灭。”
    “或许我可以资助你离开，”伊恩闻言，心念一动，“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小乞丐语气突然热切起来。
    “一直往南，到散提尔堡，加入一个叫班恩的神祗的教会，”伊恩说道，“然后潜伏起来，在我需要的时候为我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