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带着契约来》第四卷 第八十六章 破碎的浪花（八）

    随着几下水声，温热的水轻轻淹没至脖颈，木桶内的弗朗西斯忍不住舒服地呻吟了一声。
    自从离开奥兰纳学院以来，他就一直绷紧神经，随时准备提防着可能的危险，即使是在清泉平原安全防线之内昏睡的过程之中也是如此。因为他知道遗忘一名顶级刺客的窥测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不过现在，心里的弦终于可以放松了，因为自己潜意识里最担心的对手此刻正独自坐在外厅，沉默不语，膝上伏着已经安静入眠的女人。
    沉思的时候，他看起来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除了更深的疲惫。
    弗朗西斯想象过很多种再次见到影袭者加森的场面，但无论如何，不会是这种彼此相安无事的情况，虽然自己还是结实地挨了几下。脖子上的扼痕还在隐隐作痛。
    这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他出现，就证明自己猜对了，也选对了。
    弗朗西斯微笑着闭起眼睛，任凭带着花香的水蒸气浸润脸上渐渐松垮下来的皮肤。
    “多谢救命之恩！”他忽然说，声音透过飘渺的水汽，又绕过屏风，落在大厅之中正襟危坐的加森手中的杯子里，暗红色的酒液颤起一丝波动。
    沉默了一会，加森不带语调地回答道：“我有更多的理由立刻把你干掉。”
    “可是你非但没有！而且还把我从一个老疯子那里捞了回来。所以我还是要感谢你。“
    “老疯子？恩，有人会喜欢你这个说法的！“
    “但是他们未必喜欢你现在这个做法。”
    “你在试探什么？你知不知道了解太多对自己没好处。“
    “知道，但是，我还是想确认一下，我是个不愿意真相被掩盖的人。而且，经历过半身不遂还光着身子被恶鬼一样的你痛打一顿之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我感到更沮丧的了。”
    外面又是一阵沉默。
    “那么,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追上我的，安德纳尔？纺云城？还是一直就没离开过？”
    “为什么这么说？”
    “这不难猜，任何有自尊心并且痴迷于展示自己力量和技巧的顶级刺客都不会选择在匕上涂毒，那种伎俩只有不入流的小毛贼和不择手段的盗贼工会才会用。可是小毛贼没有理由半夜摸到监狱去和一名初到本地的圣骑士过不去，而盗贼工会也不会傻到为了几个钱，就冒着激怒一个帝国的风险，去刺杀一名元帅，再加上这两件事情看起来都和我的行程有关，那么，剩下的可能就不多了。”弗朗西斯躺在浴桶内，闭眼仰头，微笑着，平静地叙述。“两个人都是你杀的！你一直跟着我。“
    “有意思！虽然，我在外面的名声，一直不怎么样，但是你也知道，如非必要，不是什么人我都会动手的。你说的人，我不认识。“加森节奏缓慢的话语里带着古怪，犹豫而又隐晦的沉思，就像静室内缓缓燃烧的烛火。弗朗西斯听不出他的情绪有任何波澜的迹象。
    “你没必要认识，只要一剑切下去，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在都城，弗朗西斯的话其实并没有说完。赛比奥境内接近失控的叛乱并非是罗兰公爵精心编制的结果，罗兰不会乐意看见自己将要接手的公国变得千疮百孔，这个混乱的局面并不在他预料之内。他没有意识到这一切是因为有人借机在推波助澜，想要把整个赛比奥的政权彻底颠覆。
    而引出这些有足够大的影响力动草根阶层，让那些拥兵自重的领主们也蠢蠢欲动的存在，并且将其彻底拔除，这才是赛比奥二世让梅奥王子暂时接替自己的真正原因。也是狂澜一般的内乱平叛得如此之快的唯一解释。
    没有预料到这个可能的众生之门在和赛比奥的角力之中完败。弗朗西斯相信经此一役，众生之门在赛比奥境内经营多年的势力就算没有被荡涤干净，也不会有多大的作为了。这样，赛比奥才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独立。和赞比尼亚并肩站在一起，拥有和‘他们’抗衡的资本。
    显然，赛比奥二世和教宗忌惮的‘他们’，随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在赛比奥内乱终结之前，派来了加森。
    “作为刺客之王，如果有心，你有很多机会致我于死地，但是你没有，我找不到除了我不是你目标之外的理由。”弗朗西斯继续说道。“相信你要做的，就是破坏赛比奥和赞比尼亚的谈判，让双方重燃战火。这个任务对你来说有点伤脑筋，因为只为了一片在边界的赤铜矿就大动干戈并不符合双方的利益。而且，你也没料到赛比奥的内乱会结束得如此之快。快到你来不及用战火把那些参与镇压和围剿的正规军引到边界来。不过作为一名刺客，你有更加直接的办法，那就是杀人。把事情的走向引到糟糕的方向去，就像你在安德纳尔对我做的一样。“
    在第一次和埃林元帅会面的话，除了雷蒙德的死是事实以外，其他全是弗朗西斯为了影响埃林的决定而捏造的假话。雷蒙德，埃林的死不是出自梅奥王子的秘密操控，因为傀儡王子梅奥不可能掌握圣女的行踪，就算有线报，他也很难仓促间在远离自己控制的安德纳尔安排好手干净利落地做这件事。而有能力做点这一点的的教宗和赛比奥二世，却没有理由这么做，和赞比尼亚协议中看来埃林显然早已暗中倒向了一手提拔自己的赛比奥二世。也许许诺之一就是让雷蒙德接任他的位置。一切事情尽在掌握之中的时候，他们是不会自己节外生枝的。
    所以，凶手唯一的人选只可能是暗中跟随自己的影袭者加森。
    “赛比奥王室的那点破事路人皆知，所以刺杀的目标不是看上去已经无足轻重的吉安娜公主。而是选择了库宁汉元帅。一名鹰派将领的死，没有比这更美妙的导火索了。我说得没错吧？加森？“
    外面依旧一片沉默。钟楼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一群白鸽扑棱着翅膀从镶满彩绘玻璃的窗外飞过。不知是夕阳还是朝阳的日光透过窗棂，打在弗朗西斯双目紧闭的脸上。他微笑着，继续说了下去。
    “按照你的了解，赞比尼亚人是不会接受这种侮辱的，栽赃是否成功，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一来，本来就火药味儿很浓的谈判肯定是进行不下去了。就像你杀人一样，一剑封喉。当然，任务最后还是失败了。不过那不是你的错，而是你在赛比奥境内煽动叛乱的同僚的失误，那帮废物居然轻易地被一网打尽。过早地结束了起义。直接导致了你在狂风峡谷的无功而返。接下来的三边战乱与你无关，按理你的任务从这里起就已经结束，你可以回去复命，或者进入潜伏期。但是为了弄清楚真相还有从我手上夺回黑剑，你还是决定继续尾随。“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说了，本该成为公国英雄受到热欢迎的我被别人撩倒在地，而本该宰了我拿回黑剑的你却选择救下我。因为从我和赛比奥二世的对话中你明白，这是一个挽救任务失败的机会。在国与国的对抗之中，除非是一方彻底倒下，否则彼此之间的角力不会因为短暂的胜负就停歇的。你们不会放弃收复赛比奥的念头，而和皇储吉安娜关系匪浅又在赛比奥二世黑名单上的我，则会成为失去内应之后最有力筹码之一。这才是我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我说得对吗？‘众生之门’的席刺客，阴影中的舞者，刺客的无冕之王，无影者加森。“
    “我明白了，你在都城说的，那些激怒他们的话，是故意的吧？“加森终于又开口了。
    “可以这么说。“”为了引我出来。“
    “否则，你认为我有什么办法能在黑手和神殿守护骑士团的包围下独自活着离开都城——何况还挟持错了人。”
    “你确信我会出手？“
    “不确信，但是，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更好的的选择。只好赌一把了，我的运气一直很差，要是就这样了却此生，也不是不能接受。不过幸运的是，这一次，我没猜错。“弗朗西斯按摩着双腿，轻松地说道。
    “不是你幸运，是我愚蠢，告诉你一件事吧，刚才我还后悔把你揍了一顿，现在，我不这么觉得了。“加森缓缓地说道，“你的推测很有趣，不过，想听听我的说法吗？”
    “说！”
    “我确实从一开始就在跟踪你们——“
    在学院外的追捕过程中，加森一直在观察弗朗西斯的反应，那些简单却有效的陷阱，反追踪过程中谨慎而又精确的判断，还有凌厉的杀人的技巧，都引起了他的兴趣。弗朗西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之所以摆脱不了敌人的追踪是因为始终有一个人在用一些细小痕迹将追击者指引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拿别人名头恐吓黑手指挥官的时候，那个人就潜伏在对方身后密林中，拗断了一根细小的树枝，引起了对方的警惕。
    在亡灵巫师的袭击中，弗朗西斯轻易地找到了亡灵巫师的真身所在，但是他没能察觉到站立在丧尸群中的加森，也没有去细想为什么巫师真身的保护力量为何如此薄弱不堪。
    荒芜之地的战斗，弗朗西斯醒过来的时候，黑剑已经躺在身边，重伤昏迷的他当然不知道有人用把它从岩壁上挖了出来，在巨熊低头现猎物踪迹的同时落在它的背上，用黑剑打破防御，抽离了狂暴的自然能量，让失控的奥多姆重归理智。
    弗朗西斯听着加森的叙述，渐渐张大了嘴。
    “是的，我一直在跟踪你，但是，我没有杀人。“加森说，”哦，我说错了，不是没有，而是并非如你所说的那样，是那两个我不认识的家伙！我杀的人你也见过——猜猜会是谁？“
    弗朗西斯思索了片刻，给出了唯一可能的答案“布瑞文的两名死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