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一早,推开窗子便是一股子寒气迎面袭来,张均枼不禁打了个寒颤,只好将窗子又带上,只留了个小小的缝隙,近来屋中实在是闷了些。
回首见有卉依旧不在,方想唤左钰与淑尤起身,目光之余忽然瞧见站在院中的尔音被一个年轻的公公捂住口鼻。她本想叫唤,可想来此事定非尔音平日里与人结怨而起,昨日巧颜来此恶意中伤燕绥姑姑,尔音与她往日关系又极好,如今定免不了受到牵连,姑姑既是治不了巧颜,自然要将气统统撒往尔音身上,以泄私愤。
张均枼总归是聪明人,还未及转身,果真见燕绥走来警惕的环顾了四周,见院中毫无动静,便指使那个公公将已昏迷的尔音拖走,随后又扫视了一眼长廊这头,张均枼见势忙抽回身,她虽不及宫中人的老沉,却也明白,在宫里头,这些事情,是看不得的。
安喜宫表面看来确实平静如水,可里头却并非如此,在这里伺候的都人,可从来都不敢有半点异心,否则,只怕吃不得好果子了,就如这个跪在地上的小都人。
万贵妃单手撑额,侧卧在榻上,斜眼乜着那都人,眼波流转间尽是风韵,屋中静得渗人,和着浓重的龙涎香,更显凝重与肃穆。
“说吧,”万贵妃轻启朱唇,“昨儿个晚上去乾清宫干嘛了?”
那都人颤颤巍巍,甚至连言语都有些许含糊不清,“奴……奴婢昨晚……昨晚很早就歇下了,没有去过……乾清宫。”
“是么?那还真是出了鬼了,你这月.信怎么好端端的,就提前了,”万贵妃睨了眼身侧的老太监,“你说,昨儿个晚上,在乾清宫可有瞧见她?”
老太监瞅了眼那都人,而后朝着万贵妃躬身道:“回娘娘,奴婢昨个亲眼瞧见她进了西暖阁,还留了好些时辰。”
“可昨晚皇上召幸的是那位新主子啊!”那都人一时张皇,口不择言,殊不知这话已彻底激起了万贵妃心中那股怒火。
听及‘新主子’时,万贵妃当即拂袖将一旁的茶盅砸到那宫女脸上,“新主子?吃里扒外的东西,去了趟乾清宫就不认得本宫了!”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奴婢……奴婢……”那都人心下愈发惊怕,竟不知要如何接话。
“本宫再问你一次,”万贵妃略平心火,半臂撑在卧榻上,“昨儿晚上去乾清宫做什么了?”
“奴婢……奴婢”,那都人终于抬眼,“奴婢什么也没做。”
“梁芳,”万贵妃唇角微扬,伸手轻轻拨弄丹蔻,云淡风轻的说道:“去小厨房把方才那锅粥端来!”
“是。”
殿中的都人听得此话都已不寒而栗,许是为这个昔日的小姐妹悲哀,只怪她对主子不忠,背着主子勾.引皇上。
那都人见着梁芳端来一锅白粥,当即吓得泪流满面,连连磕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娘娘饶命啊,娘娘……”
万贵妃朝着身侧的两个都人使了个眼色,她们随即上前摁住那都人,梁芳阔步上前,掠起勺子舀起粥,不待那都人开口便将粥灌进。
连着几下,那都人的面部已皮开肉绽,梁芳见状忽然将剩下的粥尽数泼在那都人脸上,这样滚烫的粥泼在人脸上,怎还容得发肤完好无损。
殿中霎时充斥着厉声的惨叫,那都人双手竖在脸两侧,意欲遮住脸颊,却又因皮肤溃烂而触摸不得,痛得已在地上打滚,如此可比剥皮烹煮之刑来得更痛不欲生,万贵妃又怎一个‘狠’字了得!
殿中的都人见得都已揪心无措,有卉在一旁看得倒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这刑罚,她自六岁起便常见了。
“娘娘,”站门的都人迎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缓步走进,颤声说道:“陆司仪来了。”
梁芳看着竟是引以为乐,万贵妃亦如戏谑一般看了眼那都人,冷笑一声,“拖下去吧,可别污了本宫这块宝地。”
燕绥崩着哭脸疾步走进,本是想来此哭诉一番,一见满地的粥痕,这便知了方才此处生了何事,又见有卉伫立万贵妃身旁,实在不便如此,当即收起哭脸跪倒在地,“娘娘,奴婢有事禀报。”
“说吧。”
“近日皇上新宠惠嫔,嚣张跋扈,恃宠生骄,本是淑女,昨日到咸阳宫口口声声说当是回门,却有意打压奴婢与各家淑女,非但如此,还,”燕绥略微放低了声,抬眼看着万贵妃,“有意提及那日的命案。”
万贵妃蔑笑,“此事本宫已听说了,那个惠嫔,不过就是皇后的棋子,只是要利用她引得皇上去几趟坤宁宫罢了,新晋的妃嫔难免得势嚣张,等过些时日,这气势消了,她便也笑不出来了。”
“姑母,”有卉漠然开口,“依卉儿之见,那个惠嫔于我们不无可用之处。”
“她?”万贵妃冷噗,“不过是个小小的惠嫔,能有何用处?”
有卉闻后垂首不言,万贵妃冷眼看了看,而后又看向刘娘子,“都退下吧。”
“是。”
“娘娘……”燕绥自然有话要说,可谁知这个有卉竟这样不给她好脸色,摆明了是要赶她走。
“你也下去吧,”万贵妃到底还是不待见她的。
“是。”
待燕绥离去,有卉才安心开口,“张均枼早先曾与她结怨,而今我们可以借她之手,除掉张均枼,她又是皇后的人,倘若太后怪罪下来,皇后定然受到牵连,此番,可以一箭双雕。”
万贵妃听罢起先是暗暗狞笑,而后站起身款款走至有卉身前,露出一番慈笑,“卉儿啊,你若是要助你父亲重振西厂,可得紧着些铲除异己才好,免得日后留下祸患。”
“是。”
万贵妃长吁一气,而后微笑道:“快回去吧,别叫人发现了。”
有卉似乎并无要走的意思,反是略带恳求的唤道:“姑母。”
“怎么了?”
“我……我想见见父亲,”有卉说话间愈发没了底气。
有卉不知何时也变得这样软弱,万贵妃领着她走至安喜宫后殿的一处屋子前,推门便轻唤道:“汪直。”
里头那满头花白的粉面老人闻声抬头,见是万贵妃与有卉,这才舍得放下方才擦拭的匕首,站起身一瘸一拐的走至有卉身前。
“父亲……”
方及有卉脱口而出,汪直便猛然掴去一记巴掌,“不争气的东西,洒家教你的那些本事可全都学到畜牲脑子里去了!”
“诶,”万贵妃心底正幸灾乐祸,面上却又作劝导,“那日之事实在怪不得卉儿,谁知道那个老太婆会突然插手。”
这样的巴掌有卉似乎早已习惯,她没有抵抗,反而是垂首认了错,“是女儿疏忽。”
“卉儿,”汪直不知又是何故,忽然将有卉抱在怀中,右手轻抚她脊背,“洒家错怪你了,是洒家不好,一心只想着西厂,是洒家不好,洒家的错。”
汪直忽又推开有卉,回身拿起擦好的匕首,如癫狂了一般拼命将匕首塞进有卉手中,“卉儿,拿着这把刀子,去,”他怒目圆睁,死死盯着有卉,手指咸阳宫的方向,“把那个张均枼杀了,把她杀了,只要她死了,太子妃之位就是你的,快去,快去呀!”
有卉见父亲又发了癫狂之症,心里丝毫不敢懈怠,一步一步朝屋外退去。
说起周太后,她又岂是闲着的。
“太后,”乜湄面色蜡黄,捧着一盒胭脂走至周太后跟前。
周太后回神看了眼乜湄手中的胭脂,长舒了口气,“送去吧。”
“可太子那儿要如何交代?”
“祐樘那儿,哀家自会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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