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神引》第八十九章 断翅残翼

    五十年前，岚山派。
    岚山派大弟子万云起年仅二十岁，为人稳重有礼，对上尊师重道，对下躬先表率。
    这日，他当值，按例对门派四处进行检查。行至后山，忽现异象。后山乃岚山派种植奇花异草之地，平时花香四溢，蜂蝶成群，热闹非凡。
    可此时却寂静一片，花香中掺杂着淡淡的腥臭味，有死亡的气息。
    万云起往前跑去，穿过花丛，行至花海中心，看到了令他恐惧的一幕。
    满地的断翅蜂蝶，或死或伤，一些残翅蜂蝶还在挣扎着。万云起能感受到它们遭受的痛苦，他的心忍不住揪了起来。
    一团花丛中突然耸动了几下，一道人影现了出来，是万云起的师妹冷泠，她站在万云起面前。漠然地，带着不易察觉的欣喜：“大师兄。”
    “师妹。”万云起却很诧异，说话的语气依旧很温和，“你怎么在这里？”
    冷泠没答话，眼神微微闪躲着，手中的剑被她藏在身侧，却没逃过万云起的眼睛。
    剑刃上沾满了蜂蝶的断翅残翼，隐隐有淡黄色的液体从剑尖滑落。万云起立即明白过来，难以置信道：“这些是你干的？”
    冷泠仍旧不语，静静地伫立着。可她的神色却变了，漠然的目光增添了几分冷淡。
    万云起上前一步，继而追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察觉到对方欲言又止的眼神，他放缓语气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么？可以与大师兄说。”
    “我......”冷泠犹豫着，将手中的剑从身侧移到了身前，“是我杀了它们。”
    万云起料想如此，没急着逼问。又往前走了一步，轻声问道：“它们伤害了你？”
    没有心想而至的责怪，反而是温柔的关切。冷泠被触动了，放下防备，伸出左手食指。指尖肿起，微微泛红，显然是被蜜蜂蜇了。
    万云起惊诧，暂时按捺住了情绪，轻声道：“忍着点疼，回去涂点药膏便能好了。”
    冷泠心中感动，感激的话还未说出口。只听万云起又道：“只不过被蜜蜂蜇了一下，何须将所有的蜂蝶赶尽杀绝？”
    只一瞬间冷泠的眼神便又冷了下来，伸出的左手被她缩了回来，小声反驳道：“它们难道不该死么？”
    “当然不！”万云起知道冷泠为人孤僻执拗，尽量沉着耐心道，“蜜蜂蜇人乃是它们的自保行为，我们尽量躲过它们便是。你可知蜜蜂蜇人一次，便再也活不了了。这些蜂蝶并不是普通的蜂蝶，是师父从蓬莱山百香园带回来的，皆具有灵性，世间不可多得，与这片奇花异草可谓相辅相成。师父费尽的心思，哎......”
    万云起没有再说下去，叹了口气，顾自惋惜。
    可冷泠并未听进去，反而愈发抗拒，冷淡中透露着孤立。久久，她将左手握成一个拳，五指被她嵌入肉中，挤压着，疼痛感刺激着她的大脑。
    她执拗地小声道：“它们该死。”
    万云起被冷泠的残忍激怒了，难以理解道：“这里所有的蜂蝶皆被你毁翅，它们也是生命，也有痛觉，看着它们在地挣扎的样子你难道不会心疼么？”
    冷泠未答，浅淡的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冷淡的眼神在地上一扫而过，丝毫没有自责悔过之情。
    万云起不再似方才那般温和，痛心责怪道：“没想到你这么残忍，是我错看你了。错不知改，我只好带着你一同去向师父请罪。”
    冷泠握着剑柄的右手紧了紧，剑刃上隐隐有杀气，在那股杀气变强之前被前来的一人打断了。
    “大师兄，师妹！”二师弟常初从百步远处走了过来，察觉到两人异常的氛围，问道，“你们怎么了？”
    一时无人回答。
    常初看着万云起，随即把目光转向冷泠，并未注意到满地的断翅蜂蝶。
    “啪嗒”！
    极轻的声音，似一滴雨打在了花瓣上。常初奇怪，目光从冷泠的脸上移到地上的那片花上。
    粉色的花瓣上沾上一抹刺眼的鲜红，紧随着又有一滴打在了上面。他稍稍一抬眼，便看见了冷泠受伤的左手，鲜血正沿着她紧握的指缝一滴一滴渗出来。
    “师妹，你的手怎么了？”常初关切道，“流了好多血。”
    不待对方回答，他便从衣裳袖口扯下一块长布，拉着她的手包扎起来。
    万云起想阻止他，喊道：“二师弟！”
    常初没回应，低声对冷泠道：“怎么还肿了？我屋里有消肿止血的药，等我去取来。”
    “二师弟！”万云起提高了声音，严肃道，“师妹犯了错，你莫要纵容她。”
    常初反驳道：“大师兄，这怎么叫纵容呢？师妹一向安静，能犯什么错。再说，也不能因为犯了一点错就连伤口也不包扎。”
    “一点错？”万云起指着地上，激动道，“你看地上都是什么？”
    常初垂眼望去，这才看见满地的断翅蜂蝶，残翅成片，不禁诧异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万云起不答，抬眼望向冷泠。常初寻着他的目光停在了冷泠手中的剑上，似乎明白了过来，又不敢信：“师妹，你？”
    万云起替冷泠答道：“这里的蜂蝶都是被她断了翅膀，只因为她被其中一只蜜蜂蜇了。这种残忍手段怎么能是一点错？”
    “怎......”常初依旧难以相信，紧张道，“怎么可能？”
    他的视线落在冷泠的双眸上，可对方无动于衷的眼神与不加解释的沉默都证实了这一点。
    “师妹，你......”他不得不信，却依旧固执道，“你是有什么苦衷是不是？”
    冷泠心思一转，突然收敛了过于冰冷的眼神，淡淡道：“你信他还是信我？”
    “什么？”常初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时间又不确定了，开始左右为难起来。
    万云起怒道：“师妹，你不但知错不改，还想扭曲事实不成！跟我去见师父！”
    常初听到这话立马挡在冷泠面前，朝万云起道：“大师兄，你不能带师妹去见师父。这件事要是让师父知道了，他一定会责罚师妹的。”
    “难道你以为能瞒住师父不成？”万云起反问道，“这满地的断翅蜂蝶你如何向师父解释？“
    “我......这......”常初手足无措，结结巴巴乱作一团道，“师妹她......大师兄，你就帮师妹这一次吧。”
    万云起一摆手，严肃道：“不可能。”下一秒他却迈步离开了，从冷泠身旁走过的时候冷声道，“大师兄希望你能主动去向师父认错。”
    常初望着万云起渐渐远去的背影，直至消失了才转过身来，看向冷泠道：“师妹，我陪你......”
    话未说完，冷泠即打断了他，扫视了他一眼道：“我没有错。”
    语毕，她随即转身离开了，从她的身侧飘下一段布条，挂在了一株花草的枝头。是常初方才为她包扎左手伤口的那条，上面还沾有未干的鲜红血迹。
    她右手紧紧握着那把剑，去往的方向正是岚山派的道德殿，历代掌门人清修的地方。
    常初看着那条沾着血的布条和那道纤细孤单的背影，顿时不管不顾，低声喊道：“师妹，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