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神引》第九十七章 谎言

    杨修方才苏醒，还处于惊疑困惑当中。自中了姬无命那一刀后他便晕了过去，再醒来时便是在此醉花阁。
    他看了一眼受伤的左侧胸口，朝紫衣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紫衣未答，他又道：“是你们救了我？”
    答案就在眼前，又何须问。他心中知是如此，不等回答，继而问道：“姬姑娘呢？她在何处？”
    云御天愣头愣脑，抢先道：“她已经死......”
    “死”字话音还未落，紫衣便打断了他，平静道：“我们赶到袖手崖时，你就已经倒在了枫树林里。至于姬无命，那里并没有她的身影。她报了仇，自然离开了。”
    云御天看了看一脸平静的紫衣，又看了看神情愁苦的杨修，突然明白了什么，于是把想说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他知道，杨修与姬无命二人的恩怨这件事上紫衣会比任何人都处理得得当。
    “呵——”杨修惨淡一笑，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你们不该救我的。”
    “若你不想活下去，谁又能让你醒来呢。”紫衣神情冷漠，故作漠不关心道，“既然你主动醒了，就该好好活下去。若是你觉得与姬无命的恩怨还未了结，你大可再去找她，我决不阻拦。”
    杨修垂下眼，暗自叹息一声，默然不语。许久，他轻轻下床，踱步到窗边，眼神落在窗外掠过的一只飞鸟身上，随着它飞走，渐行渐远。
    云御天想说些什么，酝酿了许久，才开口道：“杨大侠，你是我敬仰的江湖侠士。师父在世时，常与我说起你的行侠仗义之举。我也曾有幸得你赐教，学会了一招半式你的剑法。天下之大，芸芸众生，何必为一人舍弃初心。”
    “为一人？”杨修背对着云御天，背影瘦削挺拔，白衫洁凈，风过去，衣袂飞扬，飘逸出尘，却显得格外落寞。他低低沉吟，“三千世界一微尘，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紫衣挪开了眼睛，脸色略微变了变。云御天能看出她的失望与无奈，随即转身疾步离去，冷冷道：“生死由你，与我何干。”
    “哎，紫衣姑娘！”云御天上前一步喊道，可紫衣并没有停下，匆匆的步伐只剩一道浅淡的背影，很快在回廊拐弯处消失了。
    他转身与杨修相对，讪讪笑了一声，堪堪道：“杨大侠，你的伤势还未痊愈，还是回床上躺着比较好。”
    “我已无大碍，云少侠不必担心。”杨修淡然道。
    云御天看着他孤独的背影，听出他声音里的疲倦，慎重问道：“杨大侠今后有何打算？”
    杨修未直接回答，反而道：“是你提醒了我。”
    云御天疑惑：“我？”
    杨修微微点头：“昨天以前，我根本没想过以后的事。”
    因为他从来没想过还能活过昨天。云御天听懂了，他心里真的想践行约定，愿将性命拱手相让。
    “可我还是活了下来......是她不忍心，还是天意如此。”杨修默默叹了一口气道，“她本可以杀了我的，但她却心软了，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泪光，那是为我而流的泪水。”
    “二十年前，我为了天下人执剑行走于江湖，换来的不过是一身虚名与青灯孤影。”杨修淡淡道，“到今日，我才知我早已心有所往，愿为一人退出纷乱的江湖，抛弃名利，带着她，在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于世。”
    “可终究回不去了。”杨修情至深处，声音有些低哑。云御天能看到他微微颤抖的手指，却看不到他沧如白雪的面庞。
    只听他用那沙哑的嗓音继续道：“有缘相遇，无缘相聚，天涯海角，但愿相忆。有幸相知，无缘相守，沧海月明，天长地久。”
    语毕，他走回桌旁，执起那柄柳叶剑。
    云御天看出他的去意，问道：“杨大侠准备离开？”
    “无论去哪，此处都不是我该停留的地方。”杨修一转身，左手在云御天肩头轻拍了两下，“云少侠，杨某虽年长你许多，自叹不如你活得透彻、洒脱。临别之际，有一言相赠。”
    云御天拱手道：“杨大侠请讲！”
    “侠义之道，重若泰山，可切莫因此忽视了眼前事眼前人。”杨修略一停顿，平静道，“向前的同时，记得回头看看身后。”
    “一定谨记。”云御天想起一事，心想此时不问怕是难以有下次机会，便开口道，“我送杨大侠一程，有一事想请教。”
    杨修本欲婉拒，听到后半句只好改变主意，点头道：“好！”
    两人从醉花阁离开，往城外走去。紫衣一直守在阁楼的窗旁，目视着窗外的天地，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若叹若怜地轻轻噫叹一声。
    许久，在她出神之时，萧玉冰小跑着上来，低声喊道：“紫衣姐姐，杨叔叔呢？”
    紫衣微微偏过头，眸光迷蒙而恍惚，忽而点水一笑：“醒了便走了。”
    “走了？”萧玉冰惊道，“他的伤势那么严重，能去哪？”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紫衣漫不经心，懒散道，“天大地大，我又怎知。”
    萧玉冰急得一跺脚，娇嗔道：“那，御天哥哥呢，怎的他也不见了？”
    百十里刚上来，心知非礼勿视的道理，不敢擅入，于门外栏杆处张望，看到远处两人背影极似杨修与云御天，喊道：“云少侠与杨大侠一起走了！他们这是要出城？”
    “什么？”萧玉冰惊呼一声，跑出来趴在栏杆上往外看了看，果真看到那两人，不禁道，“他们这是要去哪？我去追他们！”
    “别去了！”百十里急忙阻止了她，道，“他们已经走远，追不上了。”
    萧玉冰急切道：“就让他们这么走了么？”
    百十里莫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而后平静道：“云少侠我不知，但对于杨修，离开这里才是他最好的去处。”
    萧玉冰疑惑地望向他，百十里又道：“他昨天想把性命留在这里，今天又岂会在这里活下去。”
    紫衣倚在窗旁，头也不回，缓缓道：“他说的有道理。你的杨叔叔不过是想离开这个伤心之地罢了，不用太过担心。至于你的御天哥哥，他只是去给人家送行，还会回来的。”
    萧玉冰是信的，紫衣的话对她极具说服力，可嘴上依旧不自觉喃喃道：“真的么？”
    紫衣听到这话，反倒笑了，如一抹春风掠过肩头，撩起几缕发丝，在空中舞出优美的弧线。
    在杨修身上，这一切当然都是假的。她心想，这不过是她用谎言换来的不可靠假象。可真与假又有何不同，真的只会让人痛苦。
    “当然是真的。”紫衣掩饰着肯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