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界孤仙》第一章 警 讯

    极东丘，丘脚下一长列牛车整装待发。一名少年正手持书卷沿着车队清点核验。
    这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身形消瘦单薄，五官秀气眼眸清亮。其头顶正中，头发归拢束了一个小髻，发绳绑得十分整齐。
    他认真点验时神情放松舒展，不自觉带着一丝笑意，很是阳光和煦。
    此时正值初夏，天气已然有些炎热。他身上只穿了一套长款改小的交领白衫，这白衫不知是哪个庸手改的，针脚不匀袖口未收，领口宽大衣袖晃荡。
    穿在他身上不是很称身合体，让其看起来有些滑稽拖沓。
    车队最后有两辆空车，空车旁负手站立着的便是车队领头吴管事。
    吴管事看着点验的少年由远及近，心中愈发忧虑：这极东矿属于偏瘠小矿，驻守的这两位必定也不是什么得势的人物。
    那傅姓师兄是个无赖角色，很是惹人讨厌，但面前这位少年却是个忠厚善良之人。若因为自己没有给他提醒，到时候稀里糊涂丢了性命，着实有些罔顾这几年的情分。
    可若是失言得罪了姓傅的，到时候闹起来，于己又是一遭祸事。
    正犹豫不定，那少年清点完毕，径直走到吴管事面前伸手递过几张签好的票据。
    “吴管事，点清了。”他嗓音清脆，动作利落。
    这吴管事年过五旬，跑了一辈子江湖，甚是油滑世故。方才还愁眉苦脸，此刻瞬间换了表情，恢复了殷勤模样迎上前去躬身接过。
    “劳烦小樊仙师，劳烦小樊仙师。”他满脸赔笑，连连道谢。
    樊姓少年右手握着留下的票根，眉毛微皱，语气略带告诫。
    “你下回可得按着例期来，再如此提早，既不足量，又会惹得师兄生气。何苦跑一趟难过差事？”
    说完便挥手准备与吴管事作别。
    不等他迈开步子，吴管事拉住他挥起的手，右手虚压示意他稍安毋躁，然后扭头对着身后的伙计使了个眼色。
    伙计接过眼神点点头，转身错开两步远远对着车队前头挥挥手，车队便逐次动了起来。
    眼见牛车一辆辆起驾，直至身边的两辆空车都已经启程走开。吴管事才敛容屏气，压低了声音说道：“小仙师，贵派近日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樊师弟已熟识吴管事好几年，知其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平日里神情总是谦卑懦弱。从未见过今日这般神秘古怪，一时间不知其所言何意，愣然回道：“没有啊。”
    吴管事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压抑着妄语的激动，深吸一口气接着说。
    “小老儿一介凡人，全靠年轻时得了运谋了个阁里的差事，平日里才得以接近那些供奉仙人。天长日久下来，有几个熟络了，近日……近日我从几位仙人那里听闻……”
    说到关键处，他陷入犹豫惶恐不敢继续往下说，而是警惕地抬起头四处张望，看有没有人在注意着他。回过头时他见少年正一脸疑问地等着自己，便一咬牙鼓起了勇气。
    “听闻贵派大祸将至啊！”他声音压得极低，满面愁容。
    说完之后，他咽了口唾沫，不敢相信自己竟真敢说出这种大逆的话来。而面前的少年更是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趁着胸中豪意未退，吴管事索性一口气统统说了下去。
    “前月，阁里大人吩咐下来，要我等加紧收取你们天极门的各处出产——就算不足期，亦要收取！还说贵派祸事难平，临末对我等下了封口，谁敢乱言，便要丢了性命！”
    他也不等少年回应，继续自顾自说了下去。
    “你们极东矿出产少，地方偏远，所以排在末位。一来二去，已经过了月余，如此算来，祸事怕是临近了啊！”
    这吴管事带车队带了几十年，近些年一直负责天极门的矿石收取，和各处矿首打了不少交道。
    这些矿首全是天极门弟子。而天极门门风趋炎逐利十分不堪，这些弟子素日在门内排挤倾轧，行事作风贪婪，都不是正派东西。
    更何况修行之人眼高于顶，从不拿正眼看待凡人。这些年来，对他轻视侮辱只算小事，若是言行不合对方心意，除了差事多磨多难，甚至会招来拳脚惩罚。
    一来二去，吴管事愈发油滑，养成了卑躬屈膝，谨慎小心的习惯。未曾想几年前这最偏远的极东矿来了个小仙师，却出奇的淳良。
    自打交矿签单这些事交予他之后，吴管事再也没在这极东矿遭过刁难。他活了半辈子，虽说是个管事，但在这些修仙之人面前从来就只是个脚背高的人，低贱至极。
    只有在和这位小樊仙师相处之时，才能轻松惬意，感觉到来自修行之人的尊重，觉得自己还算个站着的人。
    长久下来，他对这位小樊仙师倍感亲切，是故才决定冒险示以警讯。
    樊师弟从来没有想过会从吴管事这人嘴里听到这么忤逆的话来。
    他自从到了极东矿，生活单纯至极，神秘的师门在他心中就是强大神圣的所在，吴管事却当面出言不逊，纵使他脾气温和也不免胸中愤愤。
    不过还没等他发作，吴管事长泄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个莫大的心愿，一边摆手一边摇头，转身立刻离去。
    “吴管事，诶，吴管事……”
    樊师弟见状准备追上去详询一番，不料走出几步的吴管事猛地站定，转身时神色决然：“小樊……仙师，保重！”
    他本想临末叫一声小樊，话出口还是不自觉地加上了仙师二字。伴着保重，他对着樊师弟施了一礼，礼毕便快步追着车队而去。
    见吴管事的神态，樊师弟知其必不肯多言。原地踌躇片刻，他决定去问问师兄。
    这师兄弟俩住在矿洞对面山坡上的木楼里，一条几百步远的石板路从矿坑直通木楼。
    这木楼简单扎实：楼下为平日起居的寝室，楼上为明堂。明堂窗户正对着坡底的矿洞口，居高临下可以一览矿洞与矿工居住的棚屋。
    樊师弟心中焦急，特意加快了步子，行至楼下已是气喘吁吁。
    驻足喘息间他心念一转：这吴管事本就惧怕师兄，若自己原话转告。就算他今日走得快脱了身，下回再来可就难办了。况且他言语中依稀说过他们四海阁里的大人给他下过封口令，这要是自己转身就漏了嘴，万一传回去……
    他原来打算找师兄询问仔细，这一想又不敢开口，怕给这老管事惹上祸事。
    但吴管事所言实在过于惊悚，若是不问一句，万一真的紧要误了事那该如何是好。
    一时间，樊师弟在木楼下陷入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