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黎阳县城。
现今已经是回军的第三日,因李大德欲叫天成军先行回转驻地,同时要照顾有些晕船的霍云儿,众人便在此进行修整。
前一阵的长途奔袭,多少还是动了些胎气。历城之战结束后,后者便有些病恹恹的没精神。某赵王忧心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便叫人传信太原,叫老张提前回京等着。可偏在这时,京城的回信却先到了。
“哎!”
码头附近一处客栈后院的内堂中,响起某赵王这不知是第几次的叹息声。
萧瑀告诉他,李渊最近已有立储之意。前阵子曾召他与各省首脑商议挑选黄道吉日,并令礼部筹备典礼和赶制太子朝服、金印。
说实话,乍一看时,李大德心下先是一喜,而后便是一惊。
随着信中内容展开,他这心情便越发纠结。
萧瑀告诫他,这一次立储不同于武德元年那次,眼见天下既平,皇帝是要借此确立大唐未来的政权结构。同时也是一次大规模的论功行赏,对这一阶段的有功之臣予以分封。所以他最好夹起尾巴,别出来捣乱。
同时他还转达了兰陵夫人对他的告诫,提醒他牢记“兰陵故事”,该退的时候,要舍得放权。
李大德明白,这里的“兰陵”说的绝不是他丈母娘,而是那位“枣庄美男”,北齐高长恭。
但话说回来,以他对李建成的了解,他大哥断不是那种会对亲弟弟下毒手之人。所以他不懂,他这便宜丈母娘到底要对他说什么。
不过紧接着,他就想起了临行前他二哥叫他做的事。
所以,他岳母兼表舅母和他叔丈兼表姑父要提醒他防范的,其实是李世民么?
天地良心,两人要他防范的其实是老李。
虽然某杠精“熟读史书”,知道老李护犊子的性格不是装的,但作为亲戚的萧瑀以及萧美娘却不这么认为。
皇家哪有亲情可言?
两人都属南梁皇室,早年间不知见过多少皇族之人的攻伐杀戮。便是到了前隋,杨坚父子之间的权利交接,也充满了血腥暴虐,毫无温情可言。
而自幼从杨坚身边长大的李渊,会因为顾念亲情而放弃权利?
呸!
别人这么想,两人不在乎,但某杠精要敢这么想,作为丈母娘的萧美娘绝对会第一个喷他一脸。
从古至今,皇权导致的父子相残的例子还少么?凭啥你老李家就搞特殊?
可惜古人说话就是这般费劲,啥事儿都藏着掖着,也就导致了李大德这会儿突然浑身都紧张起来。
他二哥要是来问,他该怎么说?
老李是不会杀戮至亲,但他二哥会呀!要是知道了这一波他爸爸要立大哥为太子,还会不会如原时空那般,发动政变夺权呢?
“哎!”
又是一声长叹,却引得身后的朦胧之中呢喃出声。未己,身后便有衣角转动之声,被吵醒的霍云儿一如往常那般走近,猫儿一般俯身靠在他大腿上,仰头注视着他。
“殿下怎地还不休息?可是战事又起了变化?”
“唔……不是打仗的事儿……”
李大德抬手把她拉起,干脆抱在怀中,进而低声问道:“你说,这个年代的老百姓一旦故去,遗留的土地、财产都是在怎么分的?”
“呵,殿下深夜不寐,长吁短叹,便是在想这事儿?”
怀中的霍云儿轻笑一声,而后想了想,便低声道:“在咱们大唐如何承袭的俺不知道,但是早前家中产业尚在时,曾听爹爹讲过,说是什么……”
后者难得露出蠢萌的神色,点着嘴唇犹豫着说道:“好像是‘田宅及财物……兄弟均分,兄弟亡者,子承父分,兄弟俱亡则诸子均分’。不过若是家中有朝廷封邑或是爵位的,只能由嫡长子承袭,若是乱了次序,官府要治罪的。”
“哼,倒是难怪!”
某杠精暗自摇头,进而苦笑。
问题就在这儿了。
民间的普通百姓亡故,子女尚且都能均分财产,可到了皇家,却是所有东西都由那一个人继承,其余不但连根毛都分不到,还要装傻充愣,免遭杀身之祸,不出问题才怪呢。
他本来是想着,等天下初定了,他回京找个机会,把他爸和兄弟几个都叫上,坐下来好好聊聊关于修订一部皇室继承法的事儿。尽量把这种充满血腥的权利交接变得温和一些。
比如说,仿照后世君主国家的那种顺位继承法,把所有子女按照一定的次序统统排好,相当于提前给个名分,大家都是皇储,谁特么也别眼红谁。
当然这中间也有问题。比如说一旦遇到那种“超长待机”之人,总不能叫人一直眼巴巴的瞧着。还有那种混吃等死,一瞧就是昏君的家伙,真要继承了皇位,也是问题多多。
正是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以李大德的脑子根本想不明白,所以这件事就如同他的发电机、望远镜、热气球一般,始终就只是个模糊的概念,始终也未付诸行动。
老话说的好,你不鞭策自己,生活就鞭策你。
结果好了,之前他不说,现在再想说,却是没机会了。萧瑀的提示很明显,老李这一次动的立储之念,是不允许任何人置喙的。
观其动作,先不说缘由的召回几人,同时又叫宗亲接管军权,且是趁着大军在外征伐,无法回转之际,明摆着就是想趁机干点啥。
这么一想,就很合理了。
某杠精又是一阵叹息,暗想好在目前一切都还未成定局,他还有时间慢慢想办法,便扶着媳妇回床休息。却是从未想过,他是不是想错了方向。
或者说,大伙的方向都对,只是不全面。
单以筹备立储去看待老李这次的动作,注定是会引发诸多误会的。
比如说,在三王抵京之前,李渊便已提前召回了在三川与突厥谈判的唐王李建成,改派长孙顺德负责,并当着群臣的面雷霆处置了独孤修德擅杀王世充一事。
当事人没的说,当场被剥光,啊不,是褫夺了一切官职,但念其父曾为投唐丢掉了性命,而他又是为父报仇,便免了流放之罪。其余为其掩护伪造门下省诏书公文的一应官员,尽皆罢官流放。
而其中最叫人诧异的,却是皇帝不但处置了牵连其中的官员,还把手伸向了李建成的麾下。
宿卫将军杨文干,因有战功,被外放为庆州都督,明升暗降。检校左率韦挺,因被某门下省郎官攀咬,直接被流放巂州。一同被流放的,还有御史中丞杜淹、唐王府参军王珪等。
所以,既然是要立储,先把当事人手下的谋臣大将给收拾掉了是几个意思?难不成皇帝要立的不是唐王?
朝中不少不明真相的官员议论纷纷,许多人顿时把目光投向东面,暗自猜测老李这么做,是不是想立老二或是老三中的某一个。
而这其中,最开心的当属某楚王了。
托裴寂和万贵妃的福,他自然是为数不多的知道老李想法之人。也清楚他爸爸看似是在处置独孤修德一案,借机敲打世家,真正目的却是为了打造新的权利平衡,扶持代理人。
所以既然李建成与其心腹皆被调离三川,是不是就意味着,那空出来的军政大权就要落到他的手上了?
可惜不等他笑多久,门下省却突然宣诏,调驸马都尉、左卫大将军柴绍为鄜州刺史,兼任关内道行台尚书左仆射。光禄大夫马三宝领左骁卫将军、庆州总管。同时召平阳长公主回京,接任关内道行台尚书令,负责关中北地军政。
嗯,这把不但军权没了,原本属于他的行台仆射也没了。
事情渐渐往奇怪的方向上发展起来。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