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时分,一队斥候出现在九龙山下。
按时辰算,此刻山下敌营该升起炊烟,饮马造饭了。但他们都观察了半个时辰了,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这才径往探查。
待走近营地,几个斥候顿时呆立马上。
就见自山脚往南,绵延的旷野上密密麻麻,满是状态各异的身影。随着一夜的寒风吹拂,早已僵硬。
随风飘飞的雪片将冻住的血迹掩盖,一眼望去,雕塑如林。只有偶在风雪中露出的残肢断臂,诉说着昨夜的地狱惨剧。
斥候们小心翼翼的打马前行,避开那些无声嘶吼的狰狞雪雕。待行至一处漆黑倒塌的木棚外,便在灰烬中央发现了那具被烧了半截的锦袍焦尸,腰带上还悬着一方小印。
“此獠已死,速速回报李将军!”
斥候们神色振奋,急忙掉转马头,飞快回转霍邑。
在大业十年即将结束之际,肆虐河东近三个月的毋端儿起义轰轰烈烈的落下了帷幕。
此役辗转过千里,裹挟难民百姓数十万人。自绛县到汾水,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绛郡人口骤降,元气大伤,怕是经年都无以恢复。
结局虽不圆满,但也因此打消了皇帝陛下再行东征的念头,倒让世家百姓无不松了口气。
东都,凝碧池畔。
一群内侍低着头,远远的跟在身穿黑色锦袍的皇帝陛下身后。皇帝身边,着红色官服的李渊弯着老腰,强忍着捶两下的冲动,亦步亦趋。
“这么说,贼首虽伏诛,但余匪未清,反而遗害乡里,难以进剿?”
杨广的声音响起,使得老李的腰子弯得更低了。额头隐隐见汗,也不是是吓的还是累的。
“都是臣下进兵不利,以至贼兵溃逃,请陛下恕罪!”
“哎?爱卿平乱有功,朕哪有怪罪之意?”
前者随意一瞥,见这货偷偷的揉了揉腰子,脸上便闪过一丝幸灾乐祸。却也不叫他起身,而是继续沿着池畔行走,笑言道:“日前裴爱卿上奏,说令郎遣数百善战门客径往绛州剿匪,斩获颇巨,不少县治匪患已清。”
“陛下谬赞,此乃臣下所遗过失,犬子出些力气也是应当的!”
这种送分题,老李早就答习惯了,都不用过脑子。
然而话音落下,却听杨广忽地笑道:“建成那孩子,朕也是见过的。少年英才,仪表堂堂。更难得的是胸襟开阔,善纳良才!朕听闻此番河东之乱,多亏了他门下众多良才出力,方能平息。你这老货,把功劳尽数推给了柳氏与王氏,莫非想让令郎藏拙么?”
“这……陛下恕罪!臣怎敢有此想法!”
李渊噗通一下就跪了,头上冷汗涔涔,心里早就骂翻了裴矩那货。心说老子的儿子辛辛苦苦的帮你家剿匪,你反手就在老杨这儿捅老子一刀,安的什么心呀!
眼见皇帝转了身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老李咬了咬牙,把心一横,便抱拳道:“陛下容禀,臣下非是让犬子藏拙,实在是,建成那逆子胆大妄为,为了些许银钱,竟纵容府上收纳逃避兵役的绿林豪客。臣未向兵部禀报已是包庇之罪,又怎敢借持权柄为此逆子谋私!还请陛下降旨,将李建成捉拿法办!”
老李一个头磕在地上,心说儿子可别怪你爸爸心狠,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啊!
“哎呀,你快起来,这地上多凉啊!”
杨广等他涕泪横流的说完,又眼看他一个脑瓜崩砸地上。听见响了才假惺惺的上前虚扶了一把,拍着他的胳膊道:“些许人的兵役而已,与朕知会一声,便是就此免了又能如何?朕这做舅父的,还能真与晚辈计较不成?”
这话出口,若是某个疲懒杠精在此,没准会打蛇随棍上,直接跪下抱住他的大腿喊舅舅,趁机大捞好处。
但像老李这种心眼都长到脑子里的,却是连连摇头,心说老子信你都不如去信头猪。当即表示既是舅舅,但更是君父,法外不能容情,等他回家就把几个儿子都吊起来打云云。
“算了,既然如此,此番建成的功劳便抵了这过错吧!”
杨广撇着嘴转身,不想让这货看见自己得意的表情,同时似是随意道:“此前屈突通平雕阴之乱,朕命他留守大兴。如今你既已平河东,便有人言说该令你留守太原,却不知你意如何呀?”
这话说不上是啥意思,许是试探居多。但等了半天,却不见老李回答。
前者诧异回头,却见这老货斜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居然露着嫌弃和不情愿。见皇帝在瞧他,便激灵一下,急忙低头。
“咋?”杨广眨了眨眼,好奇道:“你不愿意?”
“这个……”
李渊纠结着老脸,两手搓来搓去的,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待皇帝等的不耐烦,便赔笑着开口道:“陛下,这个……本来陛下所命,臣不敢推辞。只是臣下家眷府邸俱在京城,若是搬家,一来这耗资甚巨,臣家资薄弱,不堪花费。二则,京中还有些,那个,红颜……那什么,知己……”
杨广听着他这一堆乱七八糟的牢骚,尤其到后面,连相好的都扯出来了,顿时目瞪口呆,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理由……还挺爷们儿的说。
便在此时,一内侍端着袖子匆忙跑来,离的老远便噗通跪下,尖声喊道:“陛下,宇文大将军府上来报,大将军难以为继,怕是要不行了!”
“什么!”
前者讶然出声,随即身子摇晃,似要栽倒。李渊急忙上前搀扶,呼喊内侍。少顷,便听杨广怒喝道:“都滚开,朕没事!速速备辇,朕要出宫!”
另一边,河东,永济郡城。
“左边,对!往下,再往下……对对,就是这儿!哦,舒坦~~”
柳瑛刚跨进某杠精的偏院前厅,看到的就是这货死狗一般的趴在椅子上哼哼。
小桃儿正卖力的给他揉按肩膀,小脸红扑扑的,都累出汗了。胖了一圈儿的杏儿站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却苦于身高不够,帮不上忙。
“噫~!”柳瑛禁着鼻子,嫌弃的撇了撇嘴,口中说着“你又欺负桃儿”,自己却是小跑过去,笑出一截小白牙来,对桃儿道:“我来帮你呀!”
“咳咳!”
一阵恨不能把肺都咳出去的声音响起,李大德翻了翻眼皮,这才发现柳瑛不是自己来的,后面还跟着柳亨。只是后者刚进门时还面带笑意,这会儿却是脸黑得如同锅底。
李大德眨了眨眼,好奇道:“嘉礼兄这是感……着凉了?”
我着你大哥的凉!还不是让你气的?
柳亨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自顾自的坐去一旁,敲了敲茶案,口中喝道:“瑛妹,怎地这么没规矩!女儿家家的,不知矜持!”
“切~”
莫名又挨训的柳瑛垮了小脸,偷偷白了他一眼,便不爽的走去一旁,坐在椅子上扮淑女。眼睛却是东瞅瞅,西看看,不得片刻安分。
“……”
房间里顿时安静一片。
柳亨这边手指敲了半天,却见李大德还是那副死咸鱼的模样,哼哼唧唧的瘫着,半点待客的样子都没有,顿时气就不打一出来。
他们家养了十二年的水灵大白菜,就看上这么一头懒猪?
“话说李大德,你们家就是这么待客的?”
前者愤然的敲着茶案,不爽道:“茶水呢?果脯呢?糕点呢?”
想想刚回永济那会儿,李建成带着这货去柳家拜访时,自家可是好酒好菜的招待。结果反过来他来李府,这混球居然连口水都不给喝,也抠门的过分了吧?
“哎呀,堂兄你就是多事!我去给你倒!”
柳瑛一副女主人的姿态说着。正要起身,就见柳亨已然气咻咻的瞪了过来,愤然道:“你给某坐下!咱们是客人!客人你懂咩?”
“好了好了,不就是口喝的嘛~看把你急的!”
这边李大德翻着白眼拍了拍小桃,嘱咐她去把上午刚鼓捣的半成品奶茶去热一壶来,同时起身道:“我说嘉礼兄,你一进来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谁又惹你啦?”
还能有谁?
柳亨心说哥们儿出门的时候不知有多开心,要不是来你家,没准还会更开心呢!
便在这时,旁边的柳瑛却是忍不住雀跃道:“哪有谁呀,我与堂兄可是专程来请你的!今日酉时城里有大傩[nuó],咱们一起去看呀?”
“大傩?”
李大德一脸疑惑道:“那是啥?今天可是大年夜,不是应该待在家里等着吃饺子嘛?”
“饺子?又是啥?”
柳亨、柳瑛以及小杏儿齐声开口,都看向前者。杏儿更是开口接了一句:“好吃吗?”
“我去?”
眼见众人疑惑,这下轮到李大德发懵了。
你们隋朝人过年,都不吃饺子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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