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完复又加上一句:“我们都迷失路途,不只是你,这是真确不过的事实,我再也不会找到真正想要的。”
她半天没接腔,他觉得似乎过了许久,几乎以为她不在电话那头。声音又传过来:“我并不是像你以为那般,全然是为自己逐渐丧失难过。”语调哽咽,一时抓不住含意,仿佛是在辨解:“我和你一样的也为肉体的欲望所苦,男人表明是性欲的奴隶,女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轮到他没话接下去,于是她又说:“我觉得你只是为内在欲念的煎熬所苦,你以为是当年认识的所谓爱情,其实已经不再会作同样的体认,虽然我也不清楚,但相信不会是原先那样的信念。”
王正方回嘴:“我并没有恋爱,只是打炮,一次又一次的。”受伤的口气毫无掩饰。
“对不起,”过一会,他在电话里道歉:“没法克制自己的沮丧。”
像是迫不急待似地,好似再不讲就没机会样的。不让她回应,又抢着说:“我们相处太短,你不了解我的情况,我跟章晶圆处得并不好。碰到你后。自然会考虑跟你发展下去的可能,困扰我的程度,可能远远超乎你以为的。”话一出口后,又觉得表达太过,不想也不该再作这类表示。改口说:“说到这里,话已讲尽。再说下去也没意义。我们收线吧!”
刚讲完,又觉着意犹未尽,再加上一句:“假若相信我的投资操作可能会有收获,或者对你有所帮助。如果你想一试,倒很愿意替你在网路上开户经营一些金钱投资。不会有任何瓜葛,操作过程及转账详情都在电子邮件上。除了电子邮件,彼此可以再不需连络或见面。”
二二 谴失意
王正方无法遏止要去思慕沈露雪,她是他心口的痛。被拒之爱永恒的真,愈要在心里排拒掉就愈无能为力。他是个被损伤的男人,完全无从遣除心内的难过与羞愧。
终于想通沈露雪根本只急于找人娶她,机会来了怎肯放手呢。只怪他自己糊涂只知埋头涂抹本身的情感,不去看清用情对象的状况与打算。也不该忘记自己有妇之夫的身份,一开始就该用不同的态度,那能还像个怀春少年一头热地凑上去。如果只为泄欲,没那些动情与爱恋的圆梦,那会落到如今的凄惨伤痛。也很可能她反而会看重他,不会这样弃若敝屣般走掉。
王正方沉湎于锥心刺骨的愁愦沉默里,哀惋难受盖住他混身知觉。年少时备尝的沉重的郁痛伤凄复又重新临头,久已淡忘了当年蟠结在心头溺溺不去的蜩螗悲楚,一下子竟如鲜活的海草攀附缠绞住周遭所有一切。又回复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感伤情境。
他籍着打高尔夫来排遣失意与伤疼,于是一场又一场的打着。最后令章晶圆也觉着奇怪;见他整天耗在球场,原先整天扒在电脑萤幕前查看研究的股市行情与资讯,竟然也不关心了。镇日魂不守舍地,表情呆滞。问他是不是病了,王正方连忙说没有,只是有些不舒适,相信过一阵就会好的。
怎么样都无从立时振作起来,想着打麻将也许更能麻痹自己,更能煞掉难以挨过的时间。乘在球场时强尼在找打完球后的牌搭子时,加入邀约。来到强尼家里和约翰、泰利的太太莉莎等人凑上一桌。
强尼等人奇怪他怎么改变初衷,也玩起麻将来。他编事故说股市不景气,打牌正好散散心。
玩牌间中,王正方又忍不住向约翰问起露茜的近况,还故意提起听说她要结婚了。约翰问他哪儿听来的,只知有个美国人常到公司来找她。
莉莎用着女人的直觉敏感,问他跟露茜怎么了?他不好多说,支吾着过去。
摸着红中白板,当中想起来和当年做大学生时也为着同一理由玩牌,失意与困惑难解,同样欲借着打麻将消去情感上的愁。后来在报社就业时,同仁间就打麻将更是频繁入迷。确实若纯粹为着消磨日子打发时光,没事可比得上方城之战。摸触之中没有人会感到孤单、会没事干,起牌、筑城、摸牌都是欢娱时光。来美后,已无法再视打麻为日课。
打高尔夫的的感觉跟用心是不一样,再也没有那股沉迷的劲头。这么多年的生活与工作的磨砺之后,已无法忍受纯消磨的嗜好。现在即使偶而为人邀约一周来上一次都不愿意去。倒不是兴趣转向或消失了。而是更大的赌——做股票已将注意力整也个吸去,当然加上打高尔夫,就更没有时间与兴致。可也是心情变了,愈来愈不这习惯样将生活镇日消磨在玩乐戏耍里。
有一半的球友像是不用工作似的,成日打球打牌唱卡拉ok,跟家人结伙吃小馆,这样过日子,不是说他们不应该,只是觉得很滑稽,不应该如此过日子吗?还是应该永远实实在在赚钱谋生活才对。其实那些球友并不是坐着等吃利息钱,都有事业或投资,不是拥有汽车旅馆,就是在华资的地区银行插有股份,挂名做董事,或者是投资在其他种种行业,至少也在中国大6或台湾投资工厂或公司行号。
努力工作还不是为了养家活口让家人过更舒服优闲的日子,怎么能倒果为因呢?可是王正方以为日子这么容易简直像不费力似的就享受成果,反过来看,似乎较退休无事干的人还无聊。中国人是苦出来的,穷苦狠干惯了,即使做白领工作都有下田做农样的耐力与拼劲,几世纪累积在骨子的饥荒恐惧,不会在一或两代间就消去。现在一下子这么轻松挟意的过日子,还真不习惯。
王正方的那票朋友每天打球打牌聚餐,晚上卡拉ok喝酒,这样子把时间做掉,他去了头一两次还蛮好玩。但是天天如此,就不好玩了。以致老是推说事忙,除了打球其他活动一概不参加。
然而他想想自己,还不是五十笑百步,每天莫名其妙地豁着,当然忙着在网路上放消息的时候,是一天廿四小时都不够,忙得不可开交。一个网站又一个网站的忙着,经常十几个小时废寝忘食下来。眼晴不停地在萤幂上瞪着,最后都瞪花了。可是不去忙的时候,不是一样的只顾打高尔夫,一天一下子就磨蹭掉了。
牌桌上,四个人谈起如何找乐子,强尼建议会长约翰何不组织球友一道去拉斯维加玩,白天打高尔夫,晚上玩廿一点。
约翰同意是个好点子,他马上进行安排,又问抄王会去吗?抄王说大伙一道去这么好玩,无论如何他一定会去,只是不知道届时克莉丝(他的太太章晶圆)能否抽得出空来一道去。
强尼说笑:“克莉丝这回一定得去,抄王老是一个人独自享乐,不让王后出来随侍是不对的。”
王正方也笑着同意,跟着打出一张牌又放冲。
莉莎说:“抄王今天真像有心事,连三铺落地的牌都冲着放炮。”
王正方赶紧说:“我不是抄王,是炮王。不归我放,谁放哩!”
三个人听了笑成一团,都能意会到一边去。
坐满八圈,他己玩够了,还是不喜欢打将麻,觉着在牌桌上跟别人在一起全无长进,没那么有意思。他并不喜欢闲扯,呆坐在桌前久了,又觉得太耗了,以为并没需要如此耗着。总之,很久不搓了,已经不惯了。坐到后来,念头又开始到处滋生漫游。他奇怪莉莎为何认定他有心事,他已极力做作出若无其事,有什么蛛丝马迹让她看出来,难道一问起露茜,她就能意会到,不会吧!还是自己心理有鬼。
二三 忆往昔
台湾做事应酬虽也到过欢场,然而也有相当时间了。婚后就不曾与别的女人来往过,抄王想着自己的过往一直是呆板、没有变化,从来没有所谓旧情人可资回味。猎艳的心虽未止息过。机会也不能说全然没有,也不认为真要进行不会不成功,从平日女人对自己偶而的接触态式看来,自己应该还算是有吸引力。也不全是婚姻的束缚,也许有种宁缺勿滥的梗概,使得这些年来没能蠢蠢而动。
当然现在已不再会忆及昔日的恋慕情景,不只是由于年龄的增长已兴不出回忆之情,更由于是忆及更早的学生时的柏拉图式的恋情,可能也都变了,小孩、家累很多人改变很多,甚至可以说是一付上了年纪的模样。失去容颜的美人在记忆里也同样失去兴趣,当然无所谓冷淡,盖当年也是由于对方的美丽才心念神驰系难。
王正方记得少年时惟有的兴趣只是女孩子,关注的也是女生对他的反应与眼光。他高中时是篮球校队,当然会让人注意。每天到学校里也只想到打篮球,而且是那时仅有的乐子,每到了学期末了幸运地功课都算能勉强混及格,纯粹低空掠过。虽然贵为校队的一员,他长得并不高大,球从来也不能说是打得好,但是够灵活敏捷能抢篮板球和抄球。教练看上他这点才选入球队。
那年头学校里都用严厉地隔离男女生来管理学生,不同的性别有着极难逾越的隔阂与区间。虽然成长期间热切盼望与女生来往,却从未交上女朋友。然而与心仪的女生相互间眉来眼去,捉摸彼此心意地蠢动已带来无限乐趣。瞪住对方明显地示爱或默默含情,所有渴慕的焦切和只可意会地挑逗都暗藏心头。
少年时,性欲的冲动着实地苦恼着王正方,不小心说出每天至少到学校厕所或家中做过两、三次的手淫。这是一项了不得的记录,立刻使得他全校知名。以至班上实验课,用显微镜观察的试管内的精子,同学们都认为是老师要他提供的,他怎么辩白也没用。以后“试管”就成为他的绰号,直到高中毕业。
他回想成为校队后,打球的热情与专注,可能使得他高二以后不再那么为性欲伤神与从难以自拔性幻想中苏醒起来。现在打小球的热中心情,跟当年似乎没有两样。然无论在绿茵满地的球场挥杆过沙坑逐果岭,或者平日浸淫于家中草地上演练各种铁或木杆的动作都能虚心专注地去领会。不似年轻在学时,即使篮球教练押着练球,都会生出轻忽之心。因着心中还是认定运动和游戏是非知识的活动,虽在同侪间来无比的尊荣与艳羡。但因着家里的影响而且自己也觉着,打篮球不是值得认真有前程的事情,因之让自己生出不在乎的态度,可是心底并没确切相信这种表面的轻忽,可以说实际实行上从未轻忽过,一直是自己最专注心意的所在,远超乎书本的用心。当然现在更是专心致志在运动上面,到了这时候更看重身体的鍜链,同时也因为高尔夫更能让人注意技巧钻研,不仅上止于上场追逐好玩。年纪痴长并没有消减竞逐好胜的决心,虽已不再有正式竞赛的场合与机会。可是的确更能享受运动带来的乐趣。
二四 成怨偶
他跟着球会去拉斯维加当然为的是散心与排遣失意与伤痛,拉章晶圆一道去,并非有着补偿出规的心理,而是想再度拉近夫妻的距离,看看玩乐及欢悦的环境能否修复逐渐冷淡而且生出裂痕的感情。
章晶圆平日工作忙碌,到了周末只想待在家中。然而可没有好听的话跟他讲,说他一个大男人成日待在家里,什么事都不做,好像把女人的特权都拿去了,还不时要出远门散心,把所有的好处都拿去了。
王正方辩解他是上网做股票的,不待在家里,要去哪儿?她自己现在也可以呆在家中,但她肯吗?
“我可以吗?”她不由得生气地反问:“这么些年来,你为这个家带回什么?我不工作,吃什么?”
“我目前的收入,够你待在家里廿年,甚至撑到老死。”
“哼!你以为终于赚着钱带回来钱啰!那只是暂时在你股票户头里,能拿出来嘛?”
“笑话!好像从没从户头里拿过钱?这个屋子只有你在赚钱。”王正方气恼着申述:“日用开销我没提出过钱吗,买家俱买车子还有出去旅行像这次要去拉斯维加,哪儿提的钱?”
“算了吧!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买辆新车。那里面的钱只是个数字,现在看着得意,等两天又会缩得没有了。你怎么知道花的不是本钱。”
“哼!已赚了这么多,怎会缩得没有?”
“再多还不是纸面上的,赚得多,你还不是又投资进去,并没有拿出来,赔的时候,还不就吐回去。”
“狗嘴长不出象牙,懒得回你的话。随你怎么想,万一亏光了正好。”王正方生气离开房间。嘴里嘀咕:“我不必一心老想跟她和好相处,她若是一直这样不把我当回事,视我如仇寇,我又何须轻贱的老在讨好她呢?”
章晶圆是货真价实的比较文学博士,学历较王正方高出一大截。夫妇间处得好时,不算什么,只要她不揶揄,他还很为她的成就引以为荣。但相互间有芥蒂时,王正方虽不认为看低了他。可不愉快时,章晶圆总会认为她配他在各方面都觉着吃亏,因此什么抱怨及难听话都拿出来,言词间一再眨损他。
他为了赌气,故意呕她:“读了那么多书,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拿到学位,还不是学非所用,不觉得浪费?”
“不会,”章晶圆回敬他:“读书的学杂费,又不曾用过你当初那点可怜的薪水,有什么好干嚎的。”
“读书读到研究所,如果不是事实上的需要,则根本是生命的奢侈。”他还不休手,仍要嘀咕他那老套。
“说这种话的人,根本读不出学位,还要一付酸葡萄心理。怎么样胡说都遮不住自己的无能。”扯下去,章晶圆什么话都说得出,音量也愈来愈大,吵到后来经常会嘶叫起来攻击他。
王正方为了顾惜面子,不愿让邻居听到争吵声,只有闭嘴。其实房屋屋之间的空间,以及两个人并不是声嘶力竭地叫喊,隔壁的邻居不会听到的他们用中国话说些甚么,只是经历这么多年的无休止的争执,王正方已感到厌烦,虽然是他引起的,无论她怎么咆哮,他总能像没事人样的走开。
他采取这样的态式已有一段时间,因他觉得他的生产力早已淩驾她,她不再是家中经济的主宰者,应该说是主要赚钱人,只要他有心去做,他可以以倍数赚到她薪资的数目。拾回信心,使他可以从容看待自己所处的位置。从这样地观点省视,逐渐体会到她确切是间歇地在找机会羞辱他,虽然她曾明白表示过她是有意这么做,可是他很能宽宏地忽略话里所表达出来的含义或怨怼。当然他明白自己是不可避免地要受到轻视。采取的态度就是刻意要以忽视的来面对侮蔑,他不会难堪的,因为经由内在地比对,认定她没什么了不起,成就也不过如此,没什么大好骄人的地方,比他只不过多张文凭,不觉得实质上她能超越自己。做股票的成绩确实能给自己确切地肯定。
作为夫妻得日日夜夜生活在一起,他愈来愈有“怨偶”地感受。两人间些微地交谈都会引出争执,常常愈吵愈烈之下,王正方经常会摔门而出,深夜再独自溜回自己的房间,然也有章晶圆负起出走的状况,只是难得的一、两回,她也会在外面逛累了自己回来。搞到最后谁都不在意谁去演这出戏。在这种情形下经常为了一点鸡皮蒜事争争吵吵,令王正方觉得有否必要待在她旁边,老想着不如走开了去,反而好得多。而跑回台湾是顶好的办法,股票透过网路照做,自己也可活得自在些。
二五 很没劲
章晶圆既然不肯去拉斯维加,王正方决定多提些现款,希望隐密地独自消磨一番,来浇洒消除心中的块垒与伤痛,现在已不似当年那么敏感,对痛楚的感应没有那么在意。复原也快,到底是曾经过以往的事件,不那么新鲜刺激。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