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影千山雪》第六章 冥河渡人

    百里晹点点头。西南一带人多矮小,以百里晹的身高很容易就能看到寺里全貌:神像前有一长供桌,簸箕里供着祭粮、酒茶、牛羊奶汁和几个面捏的偶人,桌上点着碗口粗的香烛与油灯,青烟袅袅。寺庙正门所对一圈木牌环绕,木牌以血绘出人的形貌,前面各有一个偶人。圈子头尾两棵丈余松树,一高一矮,饰五色线网,树顶垂下两串纸花,各有一面旗子,高的那棵绘有太阳图形,矮的那棵绘着月亮。地面插着许多松枝。
    韩斐道:“这是为冥河路上的行人所设,望其在轮回之路上仍有光明照耀。”
    百里晹静静地听着,凝望那随风招展的旗帜,神思晦涩。
    一个带着白色包头冠的约莫是助手的人在祭风树前烧了一塘天香火,点燃松明,将火把递给背对人群而立的巫司。
    巫司转过身来,火把照亮她的脸:这是个盛年的女人,约莫二十五六,肤色微黑,头戴六幅乌木冠,上绘六神。她以火把为祭品除秽,而后从助手手中接过铜铃,举手轻摇。阵阵铃声中,她檀口轻启,念诵起古老的经文来。(注)
    “去兮去兮,欲行路边站。
    人逝名犹在,我将把路引。
    尔众往生者,逝时如日曜,
    生时如月美,在时百事顺。
    而今粮备足,用物器俱全,
    现在把路指,冥河路迢迢。”
    念到此处,忽然有风拂过,巫司手中的松明一跳,橙红的火焰竟变成幽蓝,人群一片寂静,天空不知何时暗沉下来。
    她接过助手递上的酒盏,往地上一淋,火把高举过头顶,一手平伸,做出指路的姿势:
    “制灵魄离体,魂魄斯临地,
    祭酒黄澄澄,牺牲随尔去。
    前行复前行,指路往前行,
    莫惧无缘结,来生当相会。”
    随着她的念诵声风越来越大,祭风树前的一塘天香都熄了,然而巫司手中的火把蓝焰冲天,竟纹丝不动。风中似有人声,听不出是悲是喜,只是让人如被冷水淋过头顶。
    百里晹打了个冷颤,忽然清醒过来,四下望了望,周围人群一片寂静,数百双眼睛映着幽蓝鬼火一动不动。这场景令人悚然,但除了他之外,每个人都专注地盯着那女巫司的一举一动。
    她将松明一挥,蓝色的火焰飞往四方,地面的松枝次第点亮,一路幽蓝火光向北延展而去,仿佛要指引迷路者通往归途。
    号角声响起。
    “度此冥河路,阴界北方立,
    阴路南方开,且将阴门启。
    驱尽牛羊后,莫忘把门闭。
    左手抓阴门,右手扶阴门,
    抓门关亦紧,把门亦锁牢。”
    风猛烈起来,吹得祭风树上纸花哗啦啦作响,巫司的声音被风扬起,回荡在乌云沉沉的天空。点点火光中,竟有人影闪烁,那影子排成长队,穿行过那蓝色火光指引的路途。
    百里晹感到背后一阵发冷。那巫司朝祭坛外扫了一眼,百里晹直觉她看到了自己,却没有什么反应,收回了目光接着念诵。他不觉也向人群中扫了一眼,忽然注意到人群中有一个裹着一圈熟皮头冠、着一身黑青布衣的男子,负手望着祭台,也同周围人一般凝住不动。那人气质与众不同,若非这诡秘气氛,百里晹早就该注意到他。那人眼中精神清明,并不曾为巫司的法术所惑。
    “昊天青幽幽,大地坦荡荡。
    日下阴人会,有仇也相和。
    尔归祖界去,住牧好乐园,
    用物皆有备,无用他处求。
    不枯不倒地,杉花柏花开,
    不老不少地,老雁老鹤鸣,
    不死不病地,耆老健如壮。”
    四下寂静,天地中只有那一丛火光,也只那一脉声音:
    “生者莫伤悲,逝者俱已归。
    万象皆俄顷,不过一虚影。
    不可企及者,在此事已成。
    无可名状者,至此始果行。
    神明自如常,引我等向上。”
    她将手一挥,那一路火焰连同她手上的松明猛然大亮,瞬即熄灭,只听得空中鬼哭风吼混杂一团,从人头顶呼啸而过,让人几乎站立不住。不知过了多久,乌云散去,阳光重新普照大地,再看时,地上松枝燃尽,一圈木牌上血绘人像已然不见。
    周围的人们齐刷刷跪了下来,韩斐拉着百里晹的袖子一同跪下。那女巫司放下铜铃和燃尽的松明,取了神像脚边那罐水。百里晹见周围人们闭了眼双手合十,一副虔敬模样,也随他们合了眼,只留一缝观望。只见那女巫司伸手抓了一把水,往上一抛,那团水在空中四散,纷纷扬扬洒落下来,溅在每个人头顶。人们感受着圣水的洗礼,满面憧憬与欢愉。
    百里晹的额上也洒上了几滴圣水,微微冰冷,他隐隐嗅到水中有极细微的香味。
    待一罐水洒毕,巫司再次往人群中望了一眼,这次百里晹明白了,她目光所触的,是那青黑布衣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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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改编自彝族《引路径》,末尾为《浮士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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