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态人生重构[快穿]》14.黎明

    “‘群体不道德’现象，即某一群体的大多数成员自发采取或有组织地实施某些不道德的行为或做法。它不是自然人的意识，常常是一个行业、一个团体、一个地方心照不宣的群体意识。在不觉悟的情况下，无论是组织的领头羊，还是组织内的许多成员，都会本能地为维护自己和狭隘集团的私利而作出行动，形成一种维护群体性不道德的机制。”
    提到大众心理时，心理学教授曾这样说道。那时有人举手问他：如何遏止这种现象呢？
    接下来教授总免不了发表一连串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提及制度、法律或社会管理。钟灵坐在台下想，可如果有人孤身遭遇了这种恶行，他该怎么办呢？求助无门，甚至连自己的遭遇也无人知晓——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要如何将希望寄托于法制？
    如今她搂着祁青青，看着一个个瘦弱伶仃却手持匕首的女人，忽然再度想起这个问题。
    可她终究还是没能想出正确答案，或许它本来就是一道无解的题。这些选择了杀戮的女人理应得到制裁，钟灵却全然无法将她们归为“罪人”。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如同铁锈般厚重的气息牢牢禁锢着在场每个人的神经。有老人绝望地哭出声来，好像破掉的鼓风机；更多的人选择了求饶，浑身颤抖着跪在女人们跟前，祈求获得原谅。
    杨青莲凤目一扫，视线便触到了打算趁乱溜走的张英才。她冷笑一声，扬声说：“解决了我们这些可怜的丈夫，是时候感谢感谢英明神武的张村长了。要不是村长中介做得好，哪里会有这么多女人来这里呢？”
    张英才听得自己的姓名，浑身一颤。身后女人沉重的步伐声越来越近，他自知逃不过这一劫，心一横，拉过不远处独自站立的叶淮，从口袋里掏出中性笔，用笔尖对上后者的太阳穴。
    钟灵一颗心猛然提起来，瞬间屏住呼吸。
    “哈！杨青莲，你以为只有你会挟持人质吗？”他状若癫狂，眼球里布满了蛛网般密密麻麻的血丝，握笔的右手不住颤抖，仿佛下一秒就会掉下来，“你们都别过来！太阳穴可是很脆弱的，如果笔尖扑哧插进去，那就是白进红出了喔。”
    钟灵暗骂自己将叶淮留在一边。她明白如今再懊恼后悔也无济于事，于是稳下心神，低低叫了声：“杨青莲！”
    杨青莲会意地点头，其实按照既定的计划，她们的目的就只是清除所有直接参与贩卖女人的人渣，不希望牵扯进多余的人命。这个男孩和赵蕊关系匪浅，而后者作为这次反抗的领头人，又特意交代了要关照他。于情于理，她都不应该让叶淮牺牲。
    “你们以为自己还只是单纯的受害者吗？可笑！看看你们今晚的所作所为吧，一群杀人凶手！你们早就不值得同情，也就只有自己还在自怜自艾。”他挟着叶淮逐步后退，后者不久前刚经历过一顿殴打，又在火场里呆了不少时间，如今周身疼痛如散架，哪里有什么力气挣脱。
    祁青青眼尖，自言自语般低声惊道：“不好，他后面是春熙河。”
    钟灵闻言凝起目光细细看去，果然望见不远处横亘了一条河流，因为夜里一片漆黑，只能通过些许细碎的、映在河水中的月光判断它的存在。
    她眉心一跳，心下涌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见她们果然停下行动，张英才笑得喘不过气来，嘶哑着声线说：“祁青青，你这个贱人！我被暗地里阴了这么久，可总算逮到了你的宝贝儿子。老子今天活不了，总得拉一个垫背的，你说是不是？”
    祁青青不做回应，只有身旁的钟灵能听见她骤然加重的喘息。
    张英才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话音未落，他便惨笑一声，把叶淮往怀中一拢，带着他纵身跳入河中。
    伴随着落水声同时响起的，还有祁青青的一声吼叫。她的声音本就受到损伤，沙哑至极，如今显然喊破了嗓子，猛地迸发出野兽般嘶哑高昂的喊声，让不少人下意识捂住耳朵。
    她挣扎着爬起，四肢僵硬扭曲如被牵引的玩偶，然后以钟灵前所未见的速度向前冲去，跳去水中。
    伤口很疼，在冰冷河水的刺激下更是如同火烧一般。可她已来不及顾及其他，拼命在水中睁开双眼，忍受着河水重重打上眼球的痛感，搜寻着张英才与叶淮的身影。
    祁青青从来觉得自己是不喜欢叶淮的——与其说“不喜欢”，不如说是“厌恶”更为贴切。每当看见他，她就会想起那些带着油腻笑容的男人以及那一段难以启齿的过往，这让祁青青感到自己只是个彻头彻尾的可怜鬼，然后愈发自我厌恶。
    虽然偶尔会忽然想起他睁着大眼睛叫她“妈妈”，或是把珍惜的食物偷偷留下来带给她吃，苍白瘦弱的脸上带着小男子汉般的自豪——但归根结底，他不过是个不受欢迎的角色。
    那为什么还要救他呢？
    摆动手臂游向二人时，祁青青这样想，却找不到合理的答案。
    张英才意识尚存，怀中仍然紧紧抱着叶淮，见到游过来的祁青青，忍不住勾起嘴角，嘲讽一笑。
    叶淮没想到她居然会救他，微微瞪大了眼睛。小男孩没太大肺活量，他脸色青白一片，显然已快要撑不下来。
    祁青青在经历少年时那场火灾后决心改头换面，发疯般训练以便有朝一日得以复仇。十年如一日的高强度运动赋予了她超出常人的气力，也正是因此，她才能不留痕迹地将仇人置于死地。
    因此当她扳动张英才手臂时，这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很快就败下阵来，不得不松开手，放出叶淮。
    祁青青将叶淮一把抱住，正想要向上游去，却忽然感觉脚踝一痛，往下望去，张英才竟用双手紧紧抱住了她的脚踝。男人浑身的体重压在脚底，她开始不受控制地下沉，这时她才恍然想起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死也要拖一个人垫背。
    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掰开他的手了。和他同归于尽的人，一个就够了，两个未免太多。
    祁青青心底已有对策，轻轻松开叶淮，用力把他往上一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叶淮垂头望向幽暗深远的河底，眸中一片阴翳。
    女人的兜帽已然落下，露出被大火侵蚀过的、残损的长发，好像一团被打碎的黑雾，一场满目疮痍的梦。她仍然保持着把他推开的姿势，看不清表情。
    他们相隔数米，叶淮却觉得，他们从未如此靠近。
    而祁青青感受到自己在冰凉液体的包裹下缓缓坠落，叶淮的身影逐渐模糊，与岸上的光亮融在一起，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因为她是“母亲”啊。
    口中仅存的气息无法支持呼吸，她终于无力地张开嘴，透过一片密集微小的气泡，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跳入水中，将叶淮搂起。
    在那一瞬间，祁青青终于鼓起勇气，与方莹对视。
    她想，真好啊，最后映入眼中的，能是方莹的脸。
    在她们尚且少不经事时，方莹告知自己要离开淮阳村。她抽噎着哭起来，方莹的眼中亦水雾流转，荡起眼角一丝微红。
    然后后者生涩地替她拭去泪水，纤细白净的小指勾起她老茧丛生的手指。
    “等我回来的时候，一起去更光明的地方吧。”
    方莹说。
    可她没办法履约了。或许方莹早已将这个遥远而稚嫩的约定抛之脑后，或许自己不过是她人生里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客，甚至一个凶残的魔鬼——可那有什么关系呢？
    她早已无法得到拯救，只要方莹仍能置身于光明之中，那便是最大的幸运了。
    虽然她也曾无数次奢想过，如果这一切都不曾发生，她或许也能像最普通的朋友那样与方莹手牵手走在街头，偶尔煲电话粥或拌嘴，也会因为亲戚的催婚而无限烦恼，想来是多么无趣又平凡的人生，却叫人向往。
    伸出的右手所指之处一片虚无，祁青青闭上眼睛，缓缓睡去。
    在漆黑一片的世界里，带着一个不值得一提的、微小的故事，永远地沉睡了。
    村民们对这场闹剧无动于衷，站在祁青青这边的女人们不谙水性，只有钟灵勉强会些游泳，看清水下的情形后，她明白自己救不了祁青青。
    在与那双幽暗的黑眸远远地交换了眼神后，她转过身，朝着上方的、尚且明亮的水域游去。
    祁青青或许向她微笑了一下，或是点了点头，可那太远了，她看不清。就像直到最后她也猜不透祁青青，那个迷雾一般不可捉摸却又无处不在的女人。
    当她终于把叶淮抱上岸，脑海里再度响起客服的提示。
    “任务完成度，百分之百。还有一分钟结束游戏……”
    原来如此。钟灵想，这余下的百分之五完成度出自祁青青。作为叶淮唯一的精神支柱，她一直向他灌输着偏激的复仇思想，因此无论钟灵如何劝解他，也无法打破最后这一道屏障。
    只有当祁青青愿意牺牲自己保全他，他才能真实地感受到“爱”的存在，哪怕这份爱同时也意味着永别。
    远处传来响亮的警笛声，像一把将黑夜撕裂的匕首。钟灵恍惚间抬头，才发觉已近凌晨。一缕朝色自山头缓缓溢出，如泼墨般浸染昏暗一片的穹顶，她从未如此真切地感知过光明。
    “是我报的警。”杨青莲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他说得不错，我们都是罪人，应当受到审判——这世上哪里有纯粹的无辜者呢？”
    钟灵垂下眸子不置可否，她沉默半晌，在即将离开时最后一次抱紧了叶淮，贴近他的耳畔低声说：“黎明总会来的，叶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