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认为我死了》54.章五十四 说书人（五十四）

    柳望自混沌中醒来, 他动了动手指，剧烈的疼痛，周身酸软，头脑晕眩，眼前几乎有重影, 尤其是肚子，绞痛。
    这是旷野，也不知在什么鬼地方，一睁眼就是碧蓝的天空，青草混合着泥土的气息涌进来, 柳望从地上爬起来, 惊讶的发现原本对他而言非常高大的草丛现在却不到脚踝高……唉？脚踝？
    柳望伸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枯瘦干瘪，指甲里都是泥, 但依旧很小, 看起来就是小孩子的手心，最关键的是, 这是人的手。
    他这是……变成人了？
    柳望爬起来，刚撑起身子腿就一软，整个跌倒在地，他爬起来, 只觉得周身发颤, 站都站不稳。
    他扶着树, 放眼望去，只看见荒芜一片的原野，路边野草内躺着尸体，个个死不瞑目，恶臭难闻。
    “这是……游民？”柳望看着乌鸦一下一下的啃啄尸体，胃中翻腾，他随处找了根木棍杵着往南面走。他记得归元山在南方，沈故如果将陆玖带走，那一定是去往归元山。
    他的师傅，不能就这样惨死，但凡他还有一口气，就要向天下人揭示陆玖可恶的嘴脸。就连当初顾长情死在魔族通道搞不好就是沈故的阴谋。
    他都入魔了，亏大家将他奉为正道之首，实在是个伪君子。
    柳望杵着木头，凭着一股怒气往前走，半路上得了一好心人给馒头，将他那口差点断了的气给续上。
    归元山距他十万八千里，不知有多远，可他总得回去，虽然是个便宜师傅，而且还总是倒霉催的，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无论如何，他都要回去看看，如果他能给陆玖上坟，那是最好的。
    丝毫不知自家小徒弟已经开始想着花样给自己上坟的陆玖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抬头看向面前的墙壁。
    此处是归元山后山，沈故悄悄在这里建了个院子，梧桐成堆，小房一座，有水有树，看着很美，就是有一点非常煞风景，在梧桐林尽头竖了一面高墙，尽职尽责的把院子和其他地方隔开。
    陆玖拍了拍墙壁，还好，虽然高，但是他爬还是爬的上去的。抬手，踩墙，陆玖爬上去，他被沈故美其名曰清理，实际被扒走了身上所有能当武器的东西，现在两手空空，只能靠自己慢悠悠的去爬。
    不过陆玖在爬墙上算得上个中高手，三下五除二攀到最上头，陆玖坐在墙头往下望，还好还好，此处算得上偏僻，沈故被归元山其余几个长老叫去询问事情，不在院子里，难得有一个时机，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虽然沈故着实可怜兮兮，但还是正事要紧。
    陆玖回头看了眼小院子，正打算来点余生最后一眼，就看见沈故安安静静的站在墙里头，幽幽的冲他笑。
    “师傅，墙上风景美吗？”
    陆玖：“……美美美。”
    “看够了吗？”
    “看够了看够了。”
    “既然看够了，师傅你就该下来了。”
    陆玖瞥头看了眼围墙外，又瞅了瞅围墙内，苦着脸坐墙头。
    “啊，师傅你是不是下不来了？来，你跳下来，我接着你。”沈故张开怀抱，陆玖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嗯？”沈故眯眼。
    “……啊，确实是有些高呢。”陆玖默默把另一侧的一条腿伸过来，闭眼从墙上蹦下去。
    清新中透着冰凉的气息，陆玖被沈故牢牢接住，搂着腰举起来转了一圈，“师傅，还记得小时候你经常这样抱我。”
    陆玖：“哈哈哈……是吗？”
    “嗯。”沈故抱着陆玖往屋里走，“我方才给师傅拿了碗羹，现在应该还是温的，师傅快去尝一尝。”
    陆玖被举小孩一样，被沈故托着臀部一路抱到门口，他垂眸看着沈故温柔的眉眼，伸手抚了抚。
    “徒儿，这些年你过得很不好，对吗？”
    “不，我过得很好。”沈故将陆玖放下，“我从未如此高兴过，这么多年的等都是值得的。”
    陆玖被拉着坐到桌边，沈故喂给他一勺甜羹，“温度刚好，师傅尝尝。”
    陆玖张口，将甜羹吃下，“嗯，是很甜，你也尝尝。”
    言罢，陆玖抬手拉扯过沈故的脸，整个人贴近，唇口相对，唇舌纠缠，他口中尚且带着甜羹的香甜味儿，一点点渡到沈故口中，缠着沈故柔软而不知所错的舌头来回，沈故双眸半合，眼睫微微颤动，低垂的眼底满满都是惊惶，面上却是一点点的红了，苍白的脸色总算是添了几分生气。
    他在害羞。
    陆玖低沉的笑了笑。这是他的傻徒弟，从小跟着他，小来沉静大来冷漠，唯独对着他时，温柔又黏人。抛开他和沈故之前的恩怨，这一世他是喜欢他的，很喜欢很喜欢，但是，喜欢又能怎么样呢？他陪不了沈故多久，而下一次见面，不知又是多少时光。
    抬指擦掉沈故唇畔的银丝，陆玖微微一笑，“甜吗？”
    沈故定定的看着陆玖，忽然俯身凑在陆玖额头蜻蜓点水的亲了一口，小声道，“甜。”
    “还有更甜的，你要吗？”陆玖起身，抓着沈故的衣袍往屋里走，他一身红衣，眉眼艳丽中又透出一股子独特风情，危险中透着妖娆，沈故被陆玖拉着，脚步不受控制般随他走，胸腔内的心跳声急促的快要蹦出来。
    陆玖将沈故往床上一推，整个人覆上去，抬指扯开沈故腰带，露出光滑白皙的皮肤，沈故的身体匀称修长，薄薄的一层肌肉覆在骨骼上，充满力度和美感。
    手指从沈故胸口划到腰腹，将轻薄的里衣挑开，露出肚子上层层缠绕的纱布看着他身上还没愈合的三道伤口，陆玖默默的……萎了。对受伤的人下手还是算了，万一把小徒弟折腾坏了就不好了。
    “疼吗？”陆玖摸了摸沈故身上的口子。
    “不疼，”沈故抓住陆玖的手指，轻轻蹭了蹭，“有你在，我一点也不疼。”
    陆玖摸摸沈故的头，“不疼就好。”
    沈故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紧紧盯着陆玖的脸，黑沉沉的眸子里满满都是汹涌的欲/望。
    当夜，吃了甜羹的陆玖睡的死沉。
    第二天，陆玖起床，看着脚踝上的锁链，扯了扯，一动不动，再扯了扯，还是一动不动。硕大的锁链对着陆玖，像是裂开嘴在对他嘲笑。
    沈故端着食物进门，看着陆玖柔柔一笑，“师傅，用膳了。”
    陆玖：“……”
    小崽子越来越阴险，也越来越疯了。这样下去不行啊。
    面前一字摆开各色食物，陆玖食之乏味。任务比天大，而且不管他任务完成不完成，他目前这具身体都是不能用了的，他不想让沈故看见他这具身体渐渐消亡的模样，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得跑。
    在狠狠扯了好几把没办法后，陆玖瞅上了沈故。
    “放开我。”
    “不放。”沈故将食物递到陆玖面前，“放开你你就走了，师傅你可是个大骗子，我不能松开你。”
    陆玖看着沈故手中的食物，别过头，“沈故，不要不听话。”
    “是师傅不听话才对。”沈故固执的把食物递到陆玖唇边，却被陆玖打落，他惋惜的看着地上的吃食，叹气，“师傅，要乖。”
    陆玖：“……”
    他幽幽的盯着面前的青年苍白而俊美的脸，沈故漆黑的眸子里塞了太多的东西，他紧紧望着他，就如同他是生命的全部。
    可是，他不是啊。沈故的生命那么长，不该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天下之大，还有多少东西是他没有了解过的，就这样疯狂的把他守在这里，沈故这一世又要作废。
    一世连着一世，沈故就永远不能解脱。
    一想到这，心口莫名有些发窒。
    “沈故，我是你的什么？”陆玖盯着他的眼睛开口道。
    “师傅，还有……”沈故像是羞涩一般，垂眸轻笑，“还有我的道侣。”
    “那你又是什么？”
    “我是沈故啊。”沈故坐在陆玖身侧，“是师傅的徒弟，也是师傅的爱人，我是你的，所以我们就该在一起，不离不分。”
    陆玖被气的胸口疼，“我不是你的唯一，你也不是我的唯一，沈故，你醒醒，你看看你现在已经成了什么样子，你入魔，你杀人，你还玩囚禁，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
    沈故张了张嘴，他看着面前被他抓住的陆玖，手指蜷缩在袖口中一点点紧缩，忽然他嘲讽一笑，“闹到什么时候……哈，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直到你再也不离开我，顾长情，你看这个时间够吗？”
    陆玖看着沈故周身缭绕的魔息，蹙眉，“你……”
    沈故像是忽然回神，他猛的往后退上数步，喘息数声后俯身将泼撒的食物全部收拾起来，将东西都端走。
    长廊上梧桐叶子沙沙作响，沈故缓慢的前行，他忽然嗤笑一声。
    哗啦一声，房门被人猛的拉开，陆玖满含怒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沈故，你给我站住！”
    “……怎么？”沈故转身，安安静静的看着陆玖，他看着陆玖脸上复杂神色，病态的笑，“师傅，是你先招惹我的，我爱你，可是你把我的感情当成什么了，廉价的物品，想丢就丢。我不是一个器物，我有感情，虽然我的真心不值钱，但……我也想师傅好好保管。”
    “我只有这一颗心，忠于你，掰碎了揉烂了也只有你，师傅你说你喜欢我，你又有多喜欢？”
    “我一直觉得，你的感情我抓不住，你看着我的时候我却觉得你在看另外一个人。”
    “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也不知道你的未来，你就像层烟，我要想将你留住，就只能把你困下。”
    “师傅，不要让我再累下去了，好吗？”
    “……”，陆玖看着面前的男人，沉默，半晌，他轻笑一声，“随你吧，只要你不后悔。”
    沈故抱住陆玖，“不会的，只要师傅还在这里，我怎么都不会后悔。”
    陆玖将脑袋搁在沈故肩头，缓缓闭眼。
    大概这一切真的都是他欠下的债，还都还不清的。天道留他一命让他办事，他一直小心翼翼的干活，不仅仅是因为天道制衡悬在头顶，更因为，天道答应了他一个条件，只要他能将这些事情做完，就能给天道提任意一个条件，不管这个条件是什么天道都会满足。
    陆玖当年年少轻狂，他仗着自己修为顶尖，十分猖狂，杀人救人全靠自己欢喜，被当时的人界称为邪仙。
    世传邪仙亦罄十恶不赦，食清绝真人骨肉，屠凡世两座城池，已入魔道，被九天玄雷劈作焦灰。可实际上呢？他还活着，还在给天道工作，现在还要被自己养的小兔崽子囚禁，同以前人见人怕的模样相比，现在的日子过得也太悲惨了一点。
    陆玖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忽然开口，“清绝，你说人心向善还是向恶？”
    没有人回答，连沈故都不在家里，陆玖继续说道，“我说人心有七情六欲，从一开始就是恶的，就算是再怎么引导，人的劣根性都除不掉，世上只有伪善，被轻轻一戳就会流露出人性之下最本质的恶意。”
    “你不信，你还同我打了这一个赌，可结果……你果然输了。”
    陆玖微笑，他站起身来，往屋外走去，梧桐树的叶子很大，被风吹的扇子般摇摇晃晃，陆玖靠在走廊，眯眼看阳光从树叶缝隙间落下来银白光斑。
    “我赢了，可是我也输了，你看我成现在这样一个不人不鬼的东西，永不消亡，难得自由，都是你害得。”陆玖躺在地上，伸手去抓光斑，“清绝啊清绝，你次次都害我，到现在还在害我，宿敌就宿敌，你还想影响我到几时？”
    没人回答，只有梧桐叶子摇动的声响，哗啦啦，静谧又温柔，如某人的絮絮低语。
    柳望手拿小竹竿，瞅着面前的高冷女修，同对方对视两眼，腿抖了抖。他记得这是陆玖废了好大力气都没有骗成功的那个女修，据说也是归元山人。
    可是她看起来……真的好凶啊。
    但是……如果他拜对方为师，那么他是不是就能顺利混进归元山，去揭露沈故的真实面目呢？想到这里，柳望就算腿软，也还是伸手将江歆的路给挡住了。
    “你拦住我的路，要干什么？”江歆垂眸看着面前柳望，冷冰冰的眼神同沈故有的一拼。柳望又抖了抖，做足了心里准备，终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冲江歆砰砰砰磕了几个头，“仙子美若天仙菩萨心肠，小的逃荒来此，了无亲人，现在想将自己卖了，看姑娘面善，希望能把我收了。”
    江歆默默抬腿，“门派中最近不缺弟子，你找别人去吧。”
    柳望：“……”都说正道弟子同情心泛滥，这女修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柳望咬牙，想到当初陆玖同他说的，忽然一个飞扑，抱住江歆大腿，嗷嗷哭，“仙子求收留，仙子求包养啊，小的无父无母，真的快饿死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仙子怎么能忍心将我一个小孩子抛下！”
    江歆：“……”
    眼前这小孩子瘦的更皮猴一样，一看就是逃荒来的，胳膊腿细的像芦干，瞧着确实有些可怜。
    江歆拖着柳望往前走了数步，小孩子就是抱住她的脚，死死不放。江歆垂头看了看他，又想到前些日子厨房里正需要个烧饭的，刚好可以把柳望丢到那里，也算的上功德一件。遂提人，御剑飞行，直接去往归元山。
    “收你当徒弟也可以，”江歆踏剑飞行，声音清清冷冷的飘过来，“但前提是你要在一年内突破，从普通人迈入修士的阶段。”
    柳望将眼睛里的思绪完全遮掩下，他点头，“我一定能办到。”
    江歆掀开眼皮瞥了眼瘦猴模样的柳望，浅淡的嗯了一声。
    与此同时，正在晒太阳的陆玖耳边忽然冒出天道的声音。
    “任务完成，何时开启下一个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