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柏安安没有等到应该要和她一起去寻找司空摘星的陆小凤,却等到了要求她一起去练剑的叶孤鸿。
叶孤鸿虽然板着脸, 但柏安安还是从他的神情读出了点不妙的情绪,待她到了竹林之后,才发现今日并非是她来看叶孤鸿练剑, 而是叶孤城来看她教叶孤鸿剑术。
这自然是叶孤城的意思。
叶孤鸿也知柏安安根本不会教徒弟, 便十分配合地假装在学习,耍了一套先前从未用过的生涩剑法, 充作是柏安安的教学成果。柏安安很是亏心地挪到一侧, 用茶杯挡在脸前,却不想叶孤城竟然向她走了过来。
柏安安立刻放下茶杯, 拔腿就走,叶孤城也未拦她, 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西门吹雪说过, 你是他要杀的人。这个消息,不用几日便会传遍江湖。”
柏安安抖了一抖。
叶孤城已坐在石凳上,伸手取了只空杯子, 放在桌上, 便再没动作, 只是远远地看向正在练剑的叶孤鸿。
他看起来像在认真观察叶孤鸿的剑法, 倒也是一副兄长的做派,可柏安安清楚得很, 叶孤城今日根本不是来看叶孤鸿练剑, 而是来警告她的。
他或许是知道了昨夜在云谣小楼外偷听的人就是她, 也或许只是猜测,无论从哪一点,他都可以不留痕迹地杀了她,但他还没有。他昨夜没有杀她,便是有心留她一命,可让她活着,难道他有利可图?
柏安安忽然觉得,叶孤城虽然有些高冷,但还没有与世隔绝,未必不能听得进旁人的话,她也不用一定要将对方放在对立面。
她存着那么一点希冀,便也上前一步,就着叶孤城手上的杯续上茶水,十足狗腿地问:“城主有办法救我一命?”
若是叶孤城说有,她便可以趁机混入叶孤城的阵营,之后再夺取信任,这无疑为她的任务减轻了难度!
叶孤城不假思索地答:“没有。”
“……哦。”柏安安捏断了壶把手。
叶孤城此人,非但油盐不进,还丝毫感受不到气氛的不对,或许是他根本不在意。他将柏安安的仇恨值拉到一个境界后,又开口补了一刀:“西门吹雪要杀的人,没人救得下来,也没人会去救,至少我不会。”
失望又气愤的柏安安表示不想听。没人救,但她还有式神,西门吹雪能不能杀得了她,还是走着瞧罢。
叶孤城顿了一顿,又慢悠悠地说:“但西门吹雪要杀的人,也不会有别人插手,至少我不会。”
她这才听出了点不一样的意思,叶孤城说这么一通绕口令,无非是要她自己领悟,她梳理着思路,也毫不避讳地喃喃细语::“西门吹雪要杀我,所以旁人不能杀我,否则就是与西门吹雪为敌,你也不杀我……嗯,这么说,只要西门吹雪一天不杀我,我就一定能多活一天……那太好了,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不过,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叶孤城所说的,倒是柏安安先前所未注意到的一个好消息。她如今算是西门吹雪的敌人,却也因此被划入到了西门吹雪的阵营之中,除了西门吹雪,别人都不会对她动手,甚至如若有人动手,还会有西门吹雪的‘朋友’出手相救,而西门吹雪的敌人也不会对她动手,因为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这可为她行走江湖省去许多麻烦。但是,叶孤城为什么要主动告诉她这件事?这又不是叶孤城给她的福利。
“柏安安。”眼见柏安安明白了如今处境,却还不自知地出言不逊,叶孤城的声音便冷了下来,道:“城主府中机密众多,总会有人看到不该看的、听到不该听的,我不会人人都杀,看在西门吹雪的份上,我甚至可以保你活到决战那日,但如果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我不杀你,也会有别人出手。”
柏安安这才恍然大悟:“这是警告!”
“……嗯。”
从柏安安到白云城以来,叶孤城所有的话加在一起,都没有今日说得这么多,但通篇总结下来,不过是在警告柏安安不要将南王世子的事向外透露,也没再有其他的意图。柏安安略一思索,终于明白叶孤城绕这么大一个弯,不过就是想先将她捧到高处,再冷言冷语地让她重重摔了下来,从而对他的警告不敢轻视。但这样的警告,恐怕也是叶孤城平生所采用的最无力甚至温和的警告。
他会这么做,终究还是不想直接动用刀剑,也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此事,也是有意放她一马。柏安安也不会认为叶孤城是对她有什么偏袒,反而是察觉出了叶孤城恐怕对造反一事根本就没有兴趣,至少不允许造反之事牵扯到这次的决战。柏安安对叶孤城连连保证绝不乱说话,直到叶孤城打算离开时,又忍不住问:“叶城主,您是如何看待您与西门吹雪的这场决斗的?”
错过今日,恐怕她今后也没多少次机会这样近距离地与叶孤城交谈了。
叶孤城今日的心情果真不差,不像往常一样直接撇下她,而是认真地听了她的话,微微皱了皱眉头,摆出一副疑似要搭理她的模样问:“你想说什么?”
柏安安怔了怔,才反应到自己问的问题风格实在是太某乎了。
她组织着语言,意图将自己的问题表达得清楚又体面:“就是……这场决斗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她想得很简单,她想知道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究竟想从这场决斗中得到什么,只要他们说得出来,倘若还能有别的更为和平的方法得到那样东西,这不也是阻止决斗的一种方法么。
可这个问题一旦问出口,就像是尚在读书的学童对每一篇文章都要挖根究底一样,只让人觉得幼稚。
叶孤城嘴角微勾,道:“能有这样的对手与之一战,还需要什么意义吗。”
他的语气里没有不耐,也没有嘲讽,而是如学堂里的夫子教导学生一般,耐心、温和,就是不说什么实际的。
柏安安噎了一噎,她还想再说什么,可叶孤城已经没有了兴致。他又恢复了从前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干脆利落地起身就走,只留给柏安安一句话:“你不适合学剑。”
好了,上次还只是说她不是剑客,如今她连学剑的资格都没有了。
柏安安气结。
叶孤城走了未有多久,叶孤鸿终于停下了动作。他这几日本就很沮丧,今日难得振作,却又不得已练了大半天毫无意义的剑法,这便使他更沮丧了。他定定地站在原地,腰背挺拔,从远处看,就如一棵挺直的松树。
柏安安觉得,今天的叶孤城和叶孤鸿都不太正常。
但她转念一想,她劝不动叶孤城,是因为她和叶孤城本来就无一点交情可言,可叶孤鸿却不一样。她是叶孤鸿的师父,未必不能说动叶孤鸿,而叶孤鸿是叶孤城的堂弟,未必就不能……好吧,叶孤鸿也说不动叶孤城的可能性非常大,但是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柏安安慢腾腾地移了过去,站在叶孤鸿的身旁,学着他目视前方干站了一会,待她觉得气氛合适了,才问:“你知道城主要与西门吹雪决斗的事了吗?”
叶孤鸿沉默了许久,直到柏安安都恨不得替他回答了,才开口道:“知道。”
柏安安虽然很气,却还是忍了下来。
她在叶孤鸿身上看到了希望。
倘若与你关系亲厚的家人与你视作信仰的偶像即将决一死战,最后还有可能双双阵亡,那你会支持这场决斗吗?
她觉得,是个正常人都不会。
叶孤鸿再一次沉默良久,才慢慢地给出了他的答案。
他道:“当然。普天之下,配得上成为西门吹雪的对手的人只能是叶孤城,叶孤城的对手也只能是西门吹雪,这一生能与这样的对手决斗,死而无憾。”
柏安安终于将叶孤鸿的沉默也学了过来。
她再一次陷入很想说什么却又无话可说的窘境之中,良久,才憋出一句话:“你小的时候,是你堂兄教你学剑的吗?”
叶孤鸿点了点头。
“看来他没有少虐待过你。”
叶孤鸿:“……”
“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家人,而且,西门吹雪不是你最崇拜的人吗?”
叶孤鸿转过头看她,他的神情复杂,好像看的不是柏安安,而是透过柏安安在悟什么道一样,直到柏安安被看得浑身都不自在,他才叹了口气:“你不懂。”
柏安安捏紧了拳头。
在叶孤城故作高深地教导她时,她就已经很想动手了。叶孤城她打不过也就罢了,叶孤鸿居然还敢在她面前作死,她还怎么能忍得下去!
在想到那场振奋人心的‘紫金之巅’决斗之后,萦绕在叶孤鸿心头两日的阴霾已经散去了,他已经从对自己永远无法赶上西门吹雪的沮丧心情中恢复了过来。虽然,这并不是柏安安的开解发生了作用,可也不能说柏安安没有功劳,叶孤鸿在柏安安身上学到最多的不是武功也不是待人接物,而是一种奇异的乐观,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可以极快地用另一件事来填补自己的乐观。他已经将自己‘赶上西门吹雪’的想法抛之脑后,如今在他心中最重要的,可使他不惜一切甚至豁出性命的事,已从维护西门吹雪,变成了维护这场决斗。
他道:“谁都不能阻止这场决斗,除非我死。”
柏安安伸出拳头,在叶孤鸿的注视下,又慢慢缩向自己,捶了捶自己的胸口。
她道:“我有病,我不该和你们说话。”
从这一刻开始,柏安安终于明白了,对谁都可以抱有希望,但绝不能对这对堂兄弟抱有希望。
她还是做好任务失败的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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