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直的眼神亮得可怕, 眼里也没有对待叶孤鸿时那般嘲弄,他是相信了传闻, 并且将柏安安当做对手看待,是认认真真想与柏安安比试一场的。
这是柏安安第一次感受到,一个习武者行走江湖时应得到的尊重。
于情于理, 她都很应该答应这个切磋。如果可以, 她应该用自己习来的武功,便是展昭和白玉堂教过她的那些招式, 虽然她自己的武功实在是个半吊子, 但她总觉得靠外挂有些不太尊重人,尤其是这么一个尊重她的剑客。
但她如若用的是自己的武功, 那么她这次的任务就彻底玩完了,或者会被叶孤直当做是对他的羞辱, 总之, 叶孤直想要与之切磋的绝不是一个半吊子柏安安,而是传说中打败西门吹雪的柏安安。
柏安安心情复杂,也只能顺着叶孤直指的方向转过身去, 她刚要走, 一把剑横空拦在了叶孤直面前。
叶孤鸿冷声道:“你凭什么和我师父切磋武艺?”
叶孤直脸色微寒, 却是笑了笑, 正要说话,柏安安立刻开口道:“若是叶公子是因听信了江湖的谣言而来, 那就请回吧。我与西门吹雪那一战, 并未分出胜负, 只是有别的事扰了而已。西门吹雪平日神出鬼没,踪影难寻,江湖人以讹传讹,说他是丢盔弃甲而逃,呵,这也太看不起剑神了吧?”
她这番话说得众人皆起了心思。
叶孤鸿一直不信西门吹雪败在柏安安手底下,这也是他要拜柏安安为师的一大理由,他一直想探清真相,如今柏安安亲口说出那一战未分胜负,可又不知柏安安是否是权宜之计,顿时觉得心里五味陈杂,甚不是滋味,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有点绷不住了。柏安安瞧出了他的懊恼之色,便道:“你也不必懊恼,你技不如人,败在我手上,要么死,要么拜我为师,且你当时难道纯粹是因西门吹雪才拜我为师的么,我想,我一点儿也没有折辱你。”
叶孤鸿呆了一呆,又想起当日,柏安安只用了一招便将他的剑砍成几段,单凭这一点,他能拜她为师简直是莫大的幸运。是啊,虽然拜师是与西门吹雪有关系,但他的人生也并非全部都应该与西门吹雪有关,他若是不好好习武,又何时能够达成西门吹雪那样的成就?他顿觉羞愧万分,脸上又青又白,忙向柏安安作揖道歉:“是徒儿好高骛远,怠慢了师父,请师父恕罪。”
叶孤直离二人最近,也将二人的神色语气揣摩了个仔细,他脑子灵活,极快地就想通了,轻笑一声:“原来如此,倒是在下听信谣言,又助长谣言,连累柏姑娘了。江湖上人心叵测,传出这样的谣言,怕是有人刻意针对姑娘,姑娘既然是叶氏子弟的师父,在下自然责无旁贷,定要为姑娘洗清谣言。不过,孤鸿堂哥怎么说也是武当派外门弟子中的佼佼者,也甘心认姑娘为师,就算没有与西门吹雪这一战的胜名,想必姑娘的剑术高深已在江湖上名列前几。在下天资鲁钝,却也是爱剑之人,今日既然有机会,若是姑娘不嫌弃,在下还是想请姑娘指教。”
也就是说,叶孤直现在想交手的,不是打败西门吹雪的女剑客,而是叶孤鸿新拜的师父。
这无疑减轻了柏安安的负罪感,在她看来,打到西门吹雪变形的只是山兔,但叶孤鸿的师父就包括了她和犬神,当然,倘若叶孤鸿知道真相,他大概只会想拜犬神为师了。
柏安安欣然应允,走到了林间的空旷处,她又想起方才与叶孤直同来的人,便又抬头遥遥地看了一眼,只见叶孤城仍站在原地冷眼旁观。柏安安隐隐有着不妙的预感,可手中的剑不容她多想。
犬神剑已沉寂了数日,正欲动动筋骨,听见叶孤直的话便早就蠢蠢欲动,待二人皆准备好了,便立刻脱鞘而出,直指叶孤直,这力度之大险些使柏安安脱了手。他并非如那日对待叶孤鸿一般先发制人,狠狠地削断了叶孤直的剑,而是以剑客之间互相切磋的态度出战。尽力而不竭力,奋勇也知分寸,这虽不是响彻世间的惊人一战,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泛着淡淡黑气的犬神剑与寒光大作的长剑时分时合,竟然人觉得,这方天地间也只剩下这黑白二色。
明面上,犬神剑是柏安安在握剑,可实际,连同柏安安在内,不也皆是在犬神的掌控之中吗?剑带动她的动作,故而她的动作总要比剑的动作慢上半拍,这半拍少有人可看得出,可在交手时也着实会拖累剑术的发挥。若是犬神占了上风,柏安安也不过是能刚好地保持从容,可若犬神与叶孤直只打了个平手,那柏安安就不免要被叶孤直的剑伤到。
只听一声轻微的裂锦之声,柏安安左肩处的衣裳便被划开了一道口子,犬神再不敢懈怠,手上的速度更快了几分,一连几次剑锋斜挑,空中响起了‘嘡’的几声两剑相撞之声,便将叶孤直的攻势全挡了回去,更犹如在柏安安面前织了道细密的网。而在众人以为柏安安已是不敌,只可防守之际,却是谁也没看清的一道虚影闪过,犬神剑托着长剑挽了个火花四溅的剑花,下一刻,犬神剑便架在了叶孤直的脖颈上。
叶孤直脸色苍白,胸膛起伏,虽没见他摆出模样,却也看得出他正因耗力过多而喘气,而再看柏安安,虽脸色潮红,额间也带着汗,却是嘴角带笑,双眼也亮晶晶地看着叶孤直,倒像是平日懒散过的人终于出门踏了次青,唤醒了精神头,且精力正盛,一点也不吃力。
谁还会在意柏安安衣服上的那道口子了呢,只会觉得柏安安是轻松地赢了拼尽全力的叶孤直。
叶孤直并不是心胸狭窄之人,他提出比试也并非出于压倒对方的心理,而是真心想学到更多精妙的绝招,他不在意旁人的说法,也不在意在他身后看也不用看定是一脸喜色的叶孤鸿,而是翩翩抱拳行礼:“多谢姑娘赐教,今日在下真是获益匪浅。”
柏安安笑了笑,刻意看了眼左肩上那道口子,好让叶孤直也有个挽尊的理由,道:“叶公子不必谦虚,若不是叶公子方才手下留情,谁胜谁负也说不准呢,我也不过是靠着公子的怜惜之情而侥幸罢了,谈不上赐教,今日我又能见识到一位高手的英姿,也是大开眼界,收获良多。”
柏安安向来是谁对她好,她便要将这好还回去的人,叶孤直对她越客气,她也便越捧着对方,二人竟也就在这竹林之间商业胡吹了起来。直到叶孤直终于夸无可夸,便回头看了叶孤城一眼。
他这一眼,就像是在问:堂兄先前说这位姑娘身上并无剑意,那今日这一战,该如何解释?总不会是我这些年学的都是把假剑罢?
叶孤城自然不会和他玩什么眉目传情的幼稚把戏,他淡淡地瞥了叶孤直一眼,下一瞬,便在众人都始料未及的情况下,‘走’到了二人面前。
甚至没人看见他是如何迈出的这一步。
柏安安惊得倒退两步,她对叶孤城的轻功又有了新的认识。轻功这样绝妙的人,能从冲霄楼铜网阵中安然无恙地脱身而出,一点儿也不奇怪。匹配度这么高,他怎么可能不是那个神秘人?
叶孤城与柏安安相隔一丈有余,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感情,无喜也无怒:“你的身法跟不上你的剑。”
与剑有关的事,柏安安就算可以瞒过这世上的所有人,也绝不可能瞒得过已超脱世俗的剑仙与剑神。
他看得出柏安安身上没有剑意,也看得出她的身法跟不上犬神剑,虽然这是实话,但这样的诡异的实话并不是常人所能接受的。叶孤城敢这么说,估计是已经做出了判断与解决方法,柏安安简直要怀疑下一步他便要指着她大骂:妖孽,竟敢在此处撒野,看本仙收了你。
她的眼神充满防备,盯着他,什么也不说。
以静制动。
倒是叶孤直率先沉不住气,出言解围:“柏姑娘再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来白云城的路上舟车劳顿,在府内也定然懈怠了几日,偶有差池也是有可能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堂兄一般,对每一招每一式都不允许有一点儿差错。”
叶孤鸿不喜叶孤直,此刻却难得地与他站到了同一阵线,闷声附和着:“是啊。”
叶孤城恍若未闻,自顾自地说:“但你今日的确胜了。”
柏安安已被他忽然转了个弯的态度弄懵了。
叶孤城又道:“我要你接我一剑。”
柏安安听在耳里,瞪大眼睛:“接你一剑?那我不就死了么?”
“你可以还手,只要你挡得住这一剑,你就不会死。”
他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无,话语里也没有流露出什么情感,他整个人仿佛一座无悲无喜的玉像般立在那里,只有在讲到‘挡住这一剑’这五个字时,深不见底的双眼才隐隐浮现着一丝兴奋。
他不是在说笑,也不是恶意刁难柏安安,他只是觉得柏安安身上有太多奇怪的事,奇怪到他觉得她身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她也有可能成为挡住‘那一剑’的人。
他这样重视的一剑,会是什么?
电光石火之间,柏安安豁然开朗,终于想起了叶孤城那惊艳也势不可挡的‘天外飞仙’。
于此同时,叶孤城持剑而起,强大的剑气卷疾风阵阵,她明明听见犬神和姑获鸟的声音,却还能见这一剑破开只有她见得到的紫色剑光,直直向她喉间刺去。
这一瞬,时间就像是忽然变慢了,一瞬之间不知发生了多少事,可她却每件事都能看个清楚,她看见她有攻击力的式神几乎都出动了,就连山兔都在扔幸运套圈了,她也见得到冰雪飞舞,可出乎意料的,好像这些阴阳术在这自九霄而来的一剑面前,都完全失效了。
她下意识紧紧闭上眼,将手上攥得紧紧的东西往面上一挡。
她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久到她都要怀疑叶孤城的那一剑是否早就已穿透了她的身体,且是快得让她一点儿痛苦都无,她怀疑自己已经死了。
直到,她听见了旁人的抽气声。
她睁开眼睛,只见叶孤城的那把剑像是被定身术定住一样,停在了半空,她连忙躲开剑锋,又顺着剑身向剑柄看去。
有两根手指夹住了这把剑。
是陆小凤!
这世上,能挡住叶孤城这一招‘天外飞仙’的人,不就是陆小凤么!
柏安安惊喜地向陆小凤看去,却又发现,陆小凤一脸‘见鬼了’的神情,看着另一个方向。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也觉得自己是见鬼了。
在叶孤城的剑上,不仅有两根手指,还有另一把长剑。这把长剑并未触到他的剑,也绝无截剑之意,这把剑浮于空中,却是直指着叶孤城,这把剑剑锋与叶孤城之间的距离,与叶孤城能杀死柏安安的距离相比,只短了一点点,可就是这么一点点,也足够让叶孤城停下这一击。
而这把长剑的主人……
白衣胜雪,长身玉立。
正是西门吹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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