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拍窗, 烛光跳跃,小侯爷痛诉师父百宗罪, 柏安安手持长棍敲房梁。
庞昱一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袖口上繁杂的绣图蹭红他的脸,他道:“事情就是这样, 都是因为你, 要不是你临阵脱逃,无人保护本侯, 本侯如何会签下那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盟书!”
柏安安‘嗯’了一声。
庞昱见她似是无动于衷, 瘪了瘪嘴,又道:“本侯不仅写了父亲的名字, 还写了自己的名字,还将圣上赐给贵族子弟的玉牌献与襄阳王以做信物。这, 人证物证, 全要齐了。”
柏安安闷闷地‘嗯’了一声。
庞昱怒而拍桌:“柏安安!你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了没有!本侯爷告诉你,这事儿一旦被揭发,你也别想脱身!我连你的名字都写了!”
柏安安仍旧淡淡地‘嗯’了一声。
庞昱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反觉这力气无从发泄, 憋闷在心中, 更为难受。他烦躁地在屋中仿佛踱步, 又听见柏安安敲房梁的声音十足让人心烦,不满道:“你敲这房梁干嘛, 又不会有人躲在这里头应你!”
柏安安淡淡道:“我看看这房梁承重如何, 能不能同时吊着我们两个人的尸体。”
“……”
庞昱哭丧着脸:“师父, 你就救救我吧,你就救救庞府吧!”
柏安安叹了口气,将棍子一扔,坐到椅子上,道:“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庞昱这才肯老老实实地坐回原位,双手放在膝盖上,将柏安安被调走后发生的所有事,事无巨细又不添油加醋地全说了一遍。
实则襄阳王也并没有如何威逼庞昱,只是庞昱阅历尚浅,且集贤馆又有重兵把守,阵势就已经将他吓得不行,此后更是对襄阳王的话言听计从,襄阳王让他在盟书上写什么,他便写什么;襄阳王让他留下什么信物,他便留下什么信物。庞昱前往襄阳的消息本已瞒住了,襄阳王却又以庞昱的名义搜罗了一批歌姬,是实实在在地给庞昱留足了证据。
柏安安道:“事实证明,凭借小聪明是没办法顺利脱身的。庞府算是彻底卷了进来,若哪天襄阳王事败,盟书便是催命符。”
庞昱也冷静许多,思考片刻,道:“既然如此,只能助襄阳王一臂之力了!”
“……”
柏安安一脸‘你死心吧’。
襄阳王怎么可能成功,这也太不科学了吧,且不说历史上压根没有襄阳王这号人物,这原著中写的襄阳王也实在是有勇无谋的幻想家,造反全靠浪,全靠那批江湖上的三教九流在各地做些强抢民女拦路劫道的事儿,一点也没有帝王的格局与心胸。
原著里没写过庞吉与襄阳王有勾结,也没明写过襄阳王在朝堂之中有多大势力,不过原著偏武侠,把朝堂线简略了些也不一定。而且现在来看,这个世界和原著剧情的出入不小,襄阳王之事可能会提前爆发,庞昱不仅把他自己给卖了,甚至把她的名字也写了上去,万一襄阳王事败,她被当成反贼处死,那她的任务不就全部玩完了?
柏安安道:“算了吧,侯爷,你想想这古往今来,开国的功臣,有多少能善始善终的?”
她这话倒有些偏颇之意,不过当年大宋开国的功臣,虽也不能说下场凄凉,却也的确是在太祖继位后便被释去兵权,如今庞府已经是如日中天,实在没什么必要去淌浑水,且在集贤馆见到的那一幕幕,庞昱虽阅历浅,却总觉得襄阳王看起来不太靠谱。
庞昱忧心忡忡:“这可怎么办呢,父亲啊父亲,您在官场上打拼这么多年,玩鹰的还是让鹰给啄了眼啊!师父!那您说怎么办?不然我现在断去右臂,和别人说我还没襄阳就断了手,根本不可能在盟书上写下名字,推翻了物证,这人证……师父!只能看你的了。”
柏安安一惊,抬头便见庞昱目光如炬地看着她,她弱弱地问:“你不会是……想让我帮你杀了人证吧?”
讲真,庞昱连自断右臂这种话都说得出来了,再说些什么更惊悚的也不足为奇了。
庞昱却是一脸:你果真很知我心意!
柏安安冷笑一声:“那恐怕连屠城都不够了,到时候,盟书的事翻过去了,可做的事和造反也没什么区别了。”
庞昱刚挺直的腰板又软了下去,整个人如一趟烂泥一样倒在椅子中。
二人沉默之际,柏安安又想起了展昭。
展昭本是对她所说襄阳王要造反的事是一点也不信的,却忽然又出现在襄阳王府。看展昭方才的表现,一听到柏安安说出集贤馆的事,就不再怀疑,立刻前往集贤馆前去探查。说不定,襄阳王的事,早就走漏风声了,而展昭就是奉命来调查的。白玉堂虽然是来杀庞昱的,但只要验证了襄阳王造反的事是真的,以他的性格是不会袖手旁观的。猫鼠都来了,这件事肯定藏不住,只怕未有多久朝廷就会正式调查襄阳王,襄阳王倒台怕是也不远了。
如果庞昱加入扳倒襄阳王的队伍之中,庞府就安全了,并且还可以借助包大人的正气给庞昱洗脑,庞昱走上正途,指不定那个要求攻略他的任务就完成了。而且庞昱走上正途,也可以当做是她这个临时师父离开这个世界前送给他的礼物嘛。
柏安安再次开启了洗脑模式:“现在走到了这一步,像是两面都不讨好,造反失败、圣上会因你参与造反而怪罪于你,造反成功、襄阳王会过河拆桥,可只要襄阳王一日未举旗,朝廷一日未发现襄阳王谋逆的证据,你却是两边都留有余地。现在的问题是,你到底要选哪一条路?圣上仁德,太师是位极人臣,庞贵妃深得宠爱,就连你一个……都封了侯。再反观襄阳王,格局极小,你也说集贤馆中多数是江湖中人,而且我不过是一个武师父,他也要设计将我困在花园中,这也是他对你起了疑心。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疑你,实在不是庞府的明主。太平盛世他无故叛乱,不得民心,实在是难以成事。不过,你若是想赌一把,也是可以选他的。所以,侯爷是想继续做个安乐候,无忧无愁,还是要用庞府生死赌一把?”
庞昱听得云里雾里,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瞪着眼道:“当然是安乐候啊!我没事拿脑袋赌什么!”
“既然你选择了不造反,那么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
“平乱。”
庞昱险些破了音:“平乱?!”
他说完,自己也险些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又连爬带滚地跑到门口,再次看了看门外无人,才用看疯子一般的眼神看柏安安,语气惊讶:“你没病吧,前几天说要造反,今天又说又平乱?平什么乱!用什么平!给我坐好!”
柏安安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竟也真乖乖坐好了,她顿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没好气地看他一眼,道:“庞昱,你已经无路可走了,你已经被人逼到这一步了,再不先发制人,难道还要坐以待毙吗?!”
‘坐以待毙’这四个字用来形容庞昱的打算实在是再适当不过了。
他虽然不想造反,但他从来没有阻止过庞吉,只能顺着庞吉的意思来到襄阳缔结盟约;他虽然不想缔结盟约,但他从来没有反抗,只能顺着襄阳王的威胁留下了证据;他虽然后悔做过的一切,但他还是没有想过努力去改变,甚至他现在对柏安安的哭诉之中,大部分都是在责怪柏安安弃他而去的行为,都是将责任推卸给柏安安,而没有反思过自己,并且将希望寄托在柏安安身上——他不一定认为柏安安能帮他摆平此事,但只要能把这件事甩出去,他就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应做的。
安乐候,耽于安乐,只图安乐,只愿做一条沉浸声色犬马之中的咸鱼,连翻身都觉得没必要。
庞昱的气焰瞬间被熄灭了,垂头丧气地问:“反正本侯爷没有官职,没有兵马,唯一认识且关系不错的在朝廷中担任要务的官员便是方才在集贤馆里认识的几位,你说……我拿什么平乱……”
柏安安一拍他的脑袋,道:“但是你有资格进宫面圣啊!你说,我们要是将襄阳王的盟书拿到圣上面前,不一定能告倒襄阳王,但这份盟书一定失效,此后圣上绝对不会认为庞府和襄阳王还有勾结。襄阳王还未举事,你又自首,圣上仁德,定然不会怪罪庞府。且今后襄阳王举事,圣上不但不能怪罪你,还得算你立功了呢!”
她给庞昱描绘出一幅美好的蓝图,不仅免除了庞府的罪责,甚至还让庞昱看到了更加荣耀的未来……
庞昱道:“可是,就这么一份盟书,圣上不一定会信,万一再怪我污蔑皇亲国戚,这怎么办?栽赃朝廷官员,还是皇亲国戚,这也是重罪啊!”
“谁让你去告状了?”柏安安将事情想得很简单:“你就说这份盟书是你某次去拜访襄阳王时,在王府里发现的,也不知盟书真假,又不敢轻举妄动,事关社稷,你便悄悄将这盟书带回京城,让圣上裁定。反正你还年幼,哪个大人会揪着小孩子的话不放啊!”
庞昱瞪她:“本侯已过束脩,不是小童了!”
柏安安敷衍地点头。
给庞昱指了条明路,庞昱只觉前途明朗,不由乐呵呵地傻笑起来。乐够了,他又敛起笑容,歪着脑袋,道:“不过襄阳王将盟书看得很紧,你偷得出来吗?”
柏安安一脸问号:“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只问我?”
庞昱对答如流:“本侯已承担了此计划中最艰巨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进宫面圣,你身为武师父,保护我不利,难道不应当前去偷盟书吗?”
柏安安只觉无从反驳,便只好丧着脸问:“行吧,你说盟书要到明日由众人见证、襄阳王亲手放入冲霄楼中。那今夜盟书会放在何处?”
庞昱脱口而出:“集贤馆呀!”
柏安安一怔。盟书放在集贤馆中,展昭和白玉堂今夜夜探集贤馆,若是盟书落在他们手上,他们极有可能将庞昱认作是襄阳王的同伙。若是朝廷根据盟书来追究,庞吉父子双双造反未遂,恐怕也不怎么能从轻发落吧?
最重要的是,那盟书上还有她的名字啊?!
柏安安霍然起身,抓住庞昱的肩膀,道:“不好,有人要对盟书下手了!”
庞昱却如甩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道:“不不不,今夜宴散之际,襄阳王明说了,人心难齐,或许会有人今夜便会反悔缔结了盟书,所以他将盟书放在集贤馆中,便是让反悔的人前去。可集贤馆内已设下天罗地网,只要进了集贤馆便是插翅难逃,他那盟书放在那里就是立威呢!我虽然没看得真切,却也是看到了,集贤馆里三步便是一个机关,说是天罗地网,比天罗地网还要可怕呢,一进去就得被捅成筛子。您就放心吧,这盟书在集贤馆,绝对不会丢,而且啊,谁偷谁死!”
“……”
集贤馆里设下了埋伏。
她还将展昭和白玉堂都‘骗’去了集贤馆。
柏安安无力地后退两步,跌坐于地,以手捂面。
“完了,这下彻底解释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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