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先生的烟》14.Chapter14

    左小烟快步疾趋追上了推车，扯住一个小护士，一脸慌张地问：“他怎么了！”
    推车上，凌非胳膊上缠着临时止血的绷带，鲜血已经将雪白的绷带染红。
    “车祸。”护士扭头瞥了左小烟一眼，问，“你是他家属？”
    左小烟低头看了眼浑身是血的凌非，只觉得心在弦上，慌忙点头：“对，我是他女朋友。”
    “女朋友？”护士看了凌非一眼，蹙起眉，扭头对左小烟说，“现在病人要马上手术，既然你是他女朋友，待会儿跟我过来签个字。”
    护士说完，不等左小烟回答，跟着推车迅速跑开了。
    两辆推车一前一后被送进两间手术室，医生护士行色匆匆地走了进去，大门阖上，红灯亮起。
    随着“砰”一声关门声，一切喧嚣归于安静，仿佛死亡一般的沉寂。
    静得左小烟只能听到自己低沉的喘息，她匆忙的脚步渐渐停了下来，拎着高跟鞋，逆光站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
    她的身影被光拉得很长，胸膛因为呼吸急促而剧烈起伏，地上的冰冷从脚上传到身上，直到全身都冷了下来，她的影子孤独地躺在空荡荡的地上，瘦高瘦高的，看上去又有几分单薄，平生出落寞之感。
    左小烟仰起头，赤红的“手术中”三个大字仿佛利刃般刺进她的眼里，她的身子开始发颤，瞳孔不断放大，又缩小，直到化成视野里的一片白茫。
    光影重合，一切都太过相像，往事走马观花般在脑海里浮现。
    “我叫裴洛承，你以后叫我声哥哥，我保证这院子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你。”
    “你长大了想当演员？好啊，那我以后也去当演员，和你去同一座城市，考一样的学校。”
    “小烟，别怕，就算这里所有人都会走，我也不会，我会一直陪着你。”
    ……
    “小烟，医生已经尽力了，洛承他……”
    “小烟，洛承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你不要再哭了，看到你这么伤心，洛承他只会更伤心的。”
    “小烟，不管怎么样，你也要开始自己的生活，忘了他吧。”
    ……
    “小姐，小姐？”
    护士一连叫了好几声，左小烟这才回过神，她如梦初醒般回过头，摘下口罩：“不好意思，你刚叫我？”
    “您……还好吧？”护士看到她眼睛红红的，一片湿润，像是刚刚哭过。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左小烟忙仰头擦掉自己眼角的泪，紧绷的脸上硬是挤出一抹微笑：“没事，我没事的。”
    护士以为她是因为男朋友出车祸才这么伤心，安慰道：“您也别太伤心了，吉人自有天相，凌先生一定会脱离危险的。”
    左小烟眸色暗敛，苍白的唇瓣颤了颤，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点了下头。
    “您刚说您是凌先生的女朋友对吗？”护士问。
    左小烟抿了抿唇，点头：“对，我是。”
    “刚才情况太过紧急，凌先生他们走了绿色通道，直接开始手术，既然您来了……” 护士翻开铁质的文件夹，将一页纸递到左小烟面前，说，“这份手术同意书需要您签下字。”
    左小烟接过文件夹，看着上面官方却急于摆脱责任的条条项项，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不自然起来。
    当年，裴洛承手术时是不是也签了这样的同意书？
    白纸黑字，所有人含着泪接受他百分之五十离开的可能，一扇门隔开了生死，她再也没见过他。
    左小烟握着护士递来的笔，手颤抖不已，抬头看向护士，问：“凌非他……伤得重么？”
    “这……”护士抿了抿唇，垂下眸子，“无论如何请您放心，医生一定会尽力的……”
    左小烟身子一顿，手里的笔顺势掉在了地上。
    尽力，又是尽力。
    这两个字仿佛钩子般扎进她尘封的心底，扎出一个血淋淋的口子，再将那些早已刻意去遗忘的陈年往事掺杂着血肉重新勾起，身上所有感官，她只觉得痛。
    左小烟紧了紧后牙槽，却没忍住，泪腺的酸和心里的疼让她再也顾不得其他，蹲下身子，抱着腿哭了起来。
    踏入娱乐圈以来，她早已学会了把喜怒哀乐藏在别人看不到的深处，这么些年，她的隐忍和如履薄冰从来没人能看得懂。
    可在这个冰冷的夜晚，因为凌非的命在旦夕，所有的悲伤委屈都被无限放大，如洪水猛兽般涌上心头，再也无法克制。
    护士被左小烟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蹲下安慰：“小姐，您别哭了，您放心，凌先生他……他一定会没事的。”
    左小烟没回应，双肩颤抖得愈发剧烈。
    “小姐，您别哭了……”护士一边把左小烟往起拉一边说，“小姐，这儿是医院，病人还在手术，您……要不我带您去我们休息室休息一会儿吧，您睡一会儿，或许醒来的时候凌先生就已经醒了……”
    “小姐？小姐！”看到左小烟苍白的脸，护士猛地睁大了眼，一边将她搀稳一边喊人帮忙，“快来人！这儿有人晕倒了！”
    **
    一心扑在剧本上大半个月，饮食不规，再加上昨晚的过度伤心，左小烟的精力已经严重透支。
    这段时间她是真的累了，一夜安稳无梦，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晌午。
    一束阳光透过玻璃窗投射进来，左小烟眯了眯眼，朝周围望了一圈，一片刺眼的雪白，记忆回到昨夜，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病房！她怎么会在这儿睡着？
    她正想掀开被子下床，发现手被什么束缚住了，一低头，看到自己的手上粘了几道白胶布，透明的输液管正倒流出一段血液。
    “啊！”她被吓了一跳，赶忙乖乖坐回去，大喊，“啊啊啊跑针了跑针了！”
    护士正巧来换药，看到左小烟醒了，笑着走了过去：“左小姐，您醒了。”
    左小烟点了点头，算是敷衍了招呼，神色紧张地指了指自己的手：“护……护士小姐，我刚动了一下，好像跑……跑针了。”
    她算不上什么金枝玉叶的大小姐，从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的，对针头这玩意儿却是怕的出奇。
    “我看看。”护士抬起她的手，从托盘上重新撕了几道胶布把输液管粘好，笑着抬起头，“没跑针，好着呢。”
    血液重新流回管子里，左小烟舒了口长气，抬起另一只手擦了擦汗，尴尬地笑了笑：“谢……谢谢了。”
    “您太客气了。”护士转身去准备换药的东西，羞涩地笑了笑，“这还是我第一次见明星呢。”
    左小烟愣了愣，意识到自己被认出来，她忙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你……认识我？”
    “本来不认识，昨晚值夜班的同事认出来的。”护士笑着看向左小烟，压低了声音，“她看过您演的那部网剧，说您演的特别好呢。”
    “……”左小烟出道至今只拍过一部网剧，在剧中饰演了一个作天作地人神共愤的恶毒女配，这会儿听护士提起，她脸上露出一抹尴尬的笑意，“啊，黑历史，黑历史。”
    护士笑了一声，抬手把配好的药换上去。
    “我昨晚……”左小烟抬头看了一眼，想起昨晚的失态，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转了话锋，“我这输的是什么？”
    “葡萄糖，氨基酸，还有其他一些营养液。”护士耐心解释，“您低血糖，昨晚又伤心过度，昏过去了。”
    左小烟这下更不好意思了，笑了一下，没接话。
    “输完这瓶就没事了。”护士把东西归置进托盘，看向左小烟，“我先走了，您再休息一会儿吧。”
    “哎等等！”护士转身就要离开病房，左小烟忙叫住她，欲言又止，“凌非他……”
    “放心吧左小姐，您男朋友已经脱离了危险，这会儿已经醒了。”
    “他醒了？！”左小烟完全忽视了护士口中“男朋友”三个字，眸子腾起难以掩饰的喜悦，“你说凌非已经醒了吗？”
    “是。”护士笑着点了点头。
    “我去看看！”左小烟说着就要起身，护士赶忙走了上去，说，“凌先生还没出重症监护室，您还在输液，我知道您急着见他，可也不急于这一会儿，等您输完液再去看他也不迟啊。”
    左小烟愣了一瞬。
    “或者您有什么话，我先帮您带给凌先生。”护士继续说。
    被护士这么一说，左小烟才意识到自己的急切，她不自然地勾了勾嘴角，忙摆手：“没……没什么话。”
    护士脸上露出一抹我什么都懂的笑容，笑着感慨：“左小姐和凌先生郎才女貌，还这么恩爱，真让人羡慕。左小姐也别太伤心了，我想这回凌先生出事也许就是对你们感情的磨难，要不然凌先生也不会知道您会为他伤心到这个地步了。”
    她说完，又安慰了左小烟几句，转身出了病房。
    左小烟全程都懵懵的，送走护士，她重新躺回病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早已抛到九霄云外的理智才慢慢回位。
    她现在，是在为凌非担心么？
    可她到底，是在担心些什么？
    他们不过几面之缘，就在那短暂的几面之缘里，相处得也并不愉快，他们之间较陌生人似乎熟悉了那么一些，可却远称不上相识相知。
    从昨晚到现在，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态，嚎啕大哭，甚至伤心到晕过去。
    除过想起裴洛承的缘故，剩下的，到底有几分真心和实意？
    左小烟闭上眼，回想起和凌非并不愉快的第一次碰面，想起那晚他在厨房里忙活的场景，想起那晚朦胧中他照顾她的身影，想起他嘴里叼着烟一身匪气的模样……
    凌非的所有统统涌入脑海，逐渐拼凑成一个完整的男人，
    她只知其名，却从未了解过的，神秘的男人。
    可他挺拔的身影渐渐浴血，雪白的衬衣被鲜血染红，硬朗的俊颜布满刺眼的红，直到他被推进手术室，和裴洛承模糊的影子完全重合。
    左小烟猛地睁大了眼，怔了几秒，她一把掀开被子下床，踮脚提起吊瓶，大步朝病房外走去。
    喜怒哀乐无法控制，那些不知不觉中在心底扎根，却还未意识到在蔓延的情愫，亦是。
    左小烟没有想那么多，此刻，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想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