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先生的烟》4.Chapter4

    刚走到走廊，凌非就听到了书房里传来的咳嗽声。
    那声音急促而剧烈，仿佛是被人扼住了咽喉，极力想要挣脱却使不出劲儿来。
    给人以无法逃离的无力感。
    凌非的眉心皱了皱，攥紧拳心，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家仆端着煮好的汤药匆匆忙忙赶了过来，在走廊碰到凌非，毕恭毕敬地停下来鞠一躬，然后才转身去敲书房门。
    “先生，您该吃药了。”家仆将门扣了三声，低声下气地询问。
    “滚！”屋内传来男人嘶哑的一声怒吼，紧接着砰一声巨响，一个重物砸在了门上。
    家仆吓得退后一步，把头埋得低低的，端着茶盘的手直打哆嗦。
    凌非朝阖上的木门看了一眼，上前接过家仆手里的茶盘，低道：“给我吧。”
    “凌……”家仆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凌非，想到什么，生生把“先生”两个字咽了下去，只回道，“可是宋先生他……”
    “你先下去。”凌非说完，不等家仆回话，已经端着茶盘推开了书房的门。
    听到门响，屋内男人的咳嗽更加剧烈，他没有抬头，眼底的愤怒和不耐汹涌翻滚。
    凌非的左脚刚迈进书房，男人就顺势抓起桌边的砚台就往门口飞去，大吼：“滚！老子——咳咳！他妈的还死不了！”
    砚台盛气凌人地朝凌非飞了过来，他眸光暗敛，迅速侧身闪躲，空闲的那只手向空中猛地一抓，砚台便稳稳地停在了他的掌心，泼了他一身的墨。
    伴随着“哗啦”一声，空气突然静了下来。
    “宋先生。”纵使手上身上都染了墨汁，凌非依旧面不改色，他提步走到宋盛隆的书桌前，将砚台放回原来的位置，又从茶盘端出汤碗递了上去，颔首道，“是我，凌非。”
    宋盛隆眯了眯眼，将金镶边的花镜摘下，咳嗽两声，缓缓向后仰去，睥视眼前的人。
    凌非颔首端着汤碗，身子微微躬着，不谄媚不虚伪，一副恭敬不逾越的姿态，墨汁从他的衣服渗入，他依旧不卑不亢，令周围的一切黯然失色。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凌非的眼里分明什么情绪也没有，宋盛隆看着那双深黑的瞳孔，只觉得背脊发凉。
    就算时光倒退三十年，他也未必能拥有他身上的那份破釜沉舟与镇定从容。
    更何况，他已年过半百垂垂老矣，他风华正茂正当意气风发。
    良久，宋盛隆脸上才渐渐浮出一抹笑意，他燃起手边的一支雪茄，扬了扬手：“坐，咳咳，我等你有一会儿了。”
    雪茄刚吸一口，宋盛隆就又咳了起来，他佝起背，两颊憋得通红。
    凌非赶忙端着药走到他身后，帮他顺了顺气，低声说：“实在犯烟瘾，喝了药再继续。”
    “呵呵！”宋盛隆觑他一眼，接过汤药，“你小子，还算有点良心。”
    宋盛隆接过凌非递来的汤碗，仰起头一饮而尽，皱着眉啧了一声，擦干嘴边的残渍：“这药是真他妈苦，老子花大价钱买这罪受！”
    “良药苦口利于病。”凌非把汤碗放进茶盘，又递上一张抽纸，“命没了，要钱还有什么用？”
    沉默片刻，宋盛隆接过抽纸，干笑两声：“李乾那小子要有你一半……”他说着，冷笑一声，把纸投进垃圾桶，冲凌非挑了挑眉，“坐。”
    凌非抿着唇点了下头，坐到了宋盛隆对面的位置。
    “王管家，咳咳，都和你说了吧。”宋盛隆重新叼起雪茄，偏头咳嗽两声，鼻腔吐出一团雪白的雾。
    “说了。”凌非低了低头，沉声，“多谢先生。”
    “谢？”宋盛隆勾唇，脸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凌非，你确定你不是折煞老子？”
    “没有。”凌非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起伏，“是真谢。”
    宋盛隆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良久，这才深吸一口雪茄，冷笑一声：“李乾那混小子命好，这辈子叫我声舅舅，咳咳，这些年他在老子这儿混吃混喝，吃香的喝辣的，玩娱乐圈的那些女明星跟逛妓.院似的，咳咳，一年换七八个，妈的！倒是你，跟了老子这么多年，要不是李乾那小子恶人先告状，老子到今天还想不起来送你房子车子。”
    宋盛隆一边咳嗽一边抽着雪茄，一口一个老子，纵使他如今已是生意场上赫赫有名的枭雄，当年白手起家的一身匪气仍是遮掩不住。
    前人打江山，后人坐享其成，可悲这么多年那么多女人想法设法爬上宋盛隆的床，却没人有能耐能给他生下一儿半子的。
    如今宋盛隆已年过半百，还是膝下无子。
    当年他做牛羊奶生意从老家出走，闯荡多年，如今在安城打拼出一番天地，能和他挂的上亲的只剩下一个亲亲的外甥——李乾。
    反观凌非，纵然能力和头脑强过李乾万倍，也不过是宋盛隆偶然看上的一个年轻人罢了，没有血缘，只有缘。
    和宋先生身边数以千万的人一样，没什么特殊。
    在安城这座人吃人的城里讨生活，大名鼎鼎的宋先生能赏口饭吃，在别人眼里已经是无上荣光。
    至于其他的……
    凌非听着，眸色敛了敛，只云淡风轻地说：“人各有命。”
    “命？”宋盛隆凛声一笑，张开一只手，激动地说，“你别跟老子提什么命不命，老子三十岁还在村里的泥路上赶牛，到如今不过二十来年，还不是好好地活在安城，咳咳，站在多少人仰望的金字塔顶！老子二十年前饭都吃不饱，二十年后要风得风，要雨来雨！咳咳，这世上多少人羡慕老子！命？凌非，老子告诉你，这世上从来就没什么命不命，只有你想不想，只要你想，等老子死了，这位置马上就可以让给你！咳咳，老子让全世界的人都喊你凌先生！”
    凌非一怔，仿佛被针扎了一般，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攥紧拳心，低着头说：“宋先生，在这安城，有您才有我凌非。”
    宋盛隆盛气凌人地睥睨凌非，咬住雪茄，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瞧瞧，老子就随口那么一说，你紧张什么？行了，快坐吧。”
    凌非没说话，仍是低着头站在原处，眸色渐深，咬紧了后压槽。
    “得。”宋盛隆摆了摆手，“老子说错话了，给你道歉，咳咳，成么？”
    凌非正要回话，安静的空气里突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
    “飞飞飞飞我爱你，飞飞飞飞快回家，飞飞飞飞么么哒，飞飞飞飞啪啪啪！”
    凌非：“……”
    宋盛隆：“……”
    女人娇嗲的声音开始在空气中回荡，似乎只听声音就能想到她穿着蕾丝小睡裙绕着床沿搔首弄姿的模样。
    这段旋律是唱出来的，“飞”字听起来和“非”没什么差别。
    凌非拧了拧眉，他今天无意看到了女人手机的锁屏，是娱乐圈当红的小鲜肉，他隐约记得那男明星是叫做杜若飞。
    曾经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宋盛隆偏头咳了一声，不知道是嗓子真的难受还是缓解尴尬：“那个……凌非啊，你的电话？”
    宋盛隆一提，凌非才猛地回神，兜里的手机这会儿正震个不停。
    不是他自己的手机，只能是那个女人的了。
    凌非咬了咬牙，觉得今天什么事都不怎么顺利，可他也懒得在宋先生面前解释他和李乾还有这手机的女主人之间的纠葛。
    宋先生是多疑的人，刚才一番玩笑话却充满了试探，显然他已经听到了关于王管家的一些风言风语，也开始对他起了疑心。
    至于今天下午的事，凌非是真的认错了人才坏了李乾的事，要是解释多了难免宋先生不会以为他是故意的。
    言多必失，有的话还是烂在肚子里好。
    凌非想着，手伸进口袋，准确摸到被满是玻璃钻的手机壳包裹着的手机，长按侧键关了机。
    女人的娇嗲声终于停了下来，他的脸色才有了一丝好转。
    “女朋友啊？”宋盛隆脸上露出一抹八卦的笑，因为激动不禁又咳了起来，“你小子也是藏得够深啊，早知道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咳咳，娱乐圈那些长得靓的你随便挑，只要你看上的，老子就是砸个几十万几百万的也得让她陪你睡一晚——”
    “宋先生。”凌非淡淡地蹙了下眉，说，“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凌非觉得自己今天跟那女人是杠上了，一会儿跟保安解释说她是老婆，一会儿又得说她是自己的女朋友。
    可这个时候，他突然对宋先生说过的那句“在某些场合，女人是男人很好的挡箭牌”有了一丁点的感悟。
    儿时不堪回首的记忆让他人生的前二十八年对女人不曾感兴趣，生活里那些穿着暴露的女人让她反感，毛片里那些赤身裸.体的女人和娇喘声让她感到恶心和厌恶。
    可他厌恶，不去触碰，不代表她们是可以用金钱和权力来衡量的。
    最初跟着宋先生的时候，凌非也对这位白手起家的大人物有过崇拜和景仰，可随着越来越深入的了解，他发现也许是因为农村出身的缘故，宋先生男尊女卑的观念根深蒂固，他思想深处的男尊女卑不同于李乾的本性好色，是有钱有势后对女人的精神□□和肆虐。
    他沉迷金钱和权势掌控那些女人带来的快感，也肤浅地认为她们都是不干净的货物，可以用钱买得到，也可以像垃圾一样丢掉。
    三观的不合，也许只能注定背道而驰。
    宋盛隆看着凌非，半晌才淡笑一声，摆了摆手：“看来你女朋友急着等你回去，得，咳咳，你走吧。”
    凌非沉默着点了下头：“好。”
    这段插曲虽然化解了方才咄咄逼人的局面，可化解并不代表问题不再存在。
    “碧水阁的房子你还没去看过吧？”宋盛隆问。
    “嗯。”凌非点头。
    “呵呵，今晚就跟你女朋友住进去吧，咳咳。”宋盛隆叼起一根新的雪茄，“衣服、鞋子、生活用品，什么都已经准备妥当了，都是新的，什么也不用带。”他笑了笑，向凌非跟前凑了凑，低声说，“连T我也给你准备好了，在床头的柜子里，咳咳，好几大盒。”
    凌非：“……”
    **
    凌非走后，宋盛隆敛起脸上的笑，提起内线听筒，拨出一通电话。
    “喂，宋先生。”
    “凌非刚走，派人跟着他。”宋盛隆吸一口雪茄，眯了眯眼，“他机敏着，跟他没那么容易，多派几个人，跟紧了，有什么情况立马向我汇报。”
    “是，先生，那王管家那边……”
    “弄场车祸办了他，手下有点分寸，别要了他那条老命。”宋盛隆的眼底腾起杀气，掌心不断摩挲一枚黄豆大小的窃听器，狠道，“吃老子的饭拆老子的台，老子让他过一把天堂地狱的瘾。”
    “是，我这就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