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张氏母子之后,李暮云原本还以为日子会消停下来, 谁成想, 第二天舒妍的离奇失踪, 就让她来了个措手不及。
这事还要从早上说起。
李暮云因为怀孕的事, 享受到了学校的“特殊”待遇, 那就是校长把她的课都调到第二节以后,她上班的时间可以稍微挪后点,也就不至于每天要那么早去上班。
她睡到七点, 吃了陈冬青为她准备的早饭之后, 就骑着自行车准备出发。
走到路上的时候遇到了也要去上班的舒妍,李暮云就和她打了个招呼, 舒妍就赶紧把车停下了。
舒妍看着李暮云的肚子,说:“听说你有喜了?”
李暮云害羞的点点头,表示默认。
舒妍就说:“好事啊, 争取这一胎就来个儿女双全, 龙凤胎。”
李暮云回道:“生一个我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想着以后要一边上班一边带小孩就头痛。这要是两个, 我还要不要上班了?”她摇头, 反应很强烈。
“暮云,你别想这么多有的没的,你爱人对你挺好的, 到时候你生完孩子说不定你婆婆就会来照顾你了?”舒妍说。
婆婆?似乎是从结婚到现在, 这个词对于李暮云来说都是十分陌生的词汇。陈冬青很少提他们, 唯一的那次还是他们商量着要不要去对方的父母家过年。说要回岳父家, 李暮云当时就回绝掉了,觉得自己去那个糟心的家未必会受到欢迎。那陈冬青呢,他似乎也找到了诸多借口,可他又没解释究竟是为了什么,那他的家庭情况又是怎么样的呢?会不会也和她一样这么复杂,或者比之更严重?
“嗯,婆婆能不能来都没关系,毕竟她从老家过来路途太远了,我怕她在这里住不习惯。”李暮云说。
舒妍就笑笑,说:“暮云,你心肠真好,难怪陈同志这么爱你。”
两个说着说着,就觉得时间有点晚了,再不启程,只怕会迟到不可。
李暮云正打算离开,舒妍就想起了一件什么事,说道:“你看我这脑子,本来叫你就是想和你说工作上的事,可一看到你这肚子,就忍不住要恭喜你,一恭喜啊,就把我之前要说的给岔开了。”
李暮云问:“什么事啊舒妍。”
她想到前几天陈冬青告诉自己,子弟学校又多出一个教学名额出来,想让自己再争取一次的事,就说:“是子弟学校的事吗?这次真的要谢谢你了,我已经和冬青在准备试讲的内容了,争取这次面试能成功。”
舒妍摇摇头,说:“不,不是这个,但也和这事有关。”
她面色沉重,好像是要说一件很严重的事。
“下个星期开始我们县就要控制食物供给了。”舒妍小声说道,“我也是从上面偷偷听到的,你别和别人说啊。”
李暮云皱眉,这估计是和旱灾有关系。
国家的大公社,让大面积的粮田荒废,这样就导致了一旦有旱灾出现,全国将会处于被动,许多人将得不到充足食物,一场本可以避免的悲剧,就要开始了。
“嗯,我保证我不说。”李暮云回道。
舒妍看看四周,发现没有别的认识的人在之后,就将李暮云拉到一边,继续小声对她说:“你们学校上次不是有一个学生要被选到市里去参加比赛吗?”
“是的。”这个人就是大熊,原本是应该吕一钦拿得名次,但因为那次吕一钦不幸摔伤了脑袋,第三名的大熊就自动晋升成了第二名,代表县里去参加市里的比赛。
“教育局本来是打算考虑让桂花小学从民办小学变成公立小学的,可是这时候正好发生这样的事,县里已经是忙得焦头烂额,恐怕这事要一拖再拖了。”舒妍叹息道。
什么?不能升公办了?
那不就意味着在接下来的三年,桂花小学也有可能享受不到国家的照顾。那那些老师和学生怎么办?这个学校又该如何继续生存下去呢?
看着李暮云紧皱着眉头,舒妍就说:“暮云,我这次就是想来告诉你,你趁着现在上头还一点消息都没有,就赶紧争取调到子弟学校去,到那时,你就是正式编制,粮票也只是比以前少了一些,但绝不会对生活有什么太大影响的。”
是啊,是没有什么影响。可是李暮云担心的是,像谢老师方老师,还有校长,他们又该怎么办?
“舒妍,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回去一定好好想想法子。”李暮云此时已经没了主心骨,她有些慌,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连最后是怎么和舒妍告别的都不知道,只记得舒妍一脸的担忧,好像还说了句别的什么话。
李暮云赶到学校,发现大熊正在操场和人比赛跑,获得了好成绩的他并没有因此而骄傲自满,反而还把自己的一些经验传授给其他同学。就连平时和他有点过节的宁小明,现在也和他成为了好朋友。
她走过去,看着同学们脸上幸福的神情,不免心里有点内疚和担心,她害怕这样的笑容再过不久还会不会出现。
方老师这些天一直很开心,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谢老师如今也是满面春风,好像他们觉得自己很快就要成为正式职工而高兴。
“暮云啊,你是我们学校的大功臣,快,快到屋里休息休息,你现在还怀着孕呢,可要注意身体啊。”方老师笑嘻嘻的走过来,替李暮云把自行车放到一旁锁好,然后拉着李暮云去到她们住的屋子。
谢老师破天荒的给李暮云端来了白米粥,说:“我知道怀孕的人最容易肚子饿,你骑这么久过来,一定想吃点东西,给你,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也只有这些了。”
李暮云接过,很感激的说了声谢谢。
方老师笑着打趣道:“谢老师,你好像最近对李老师的态度转变了不少啊,我就说李老师不错,是不是?”
“是是是,以前我不知道,还以为李老师疯了一样要去刁难那些孩子。可没想啊,她全是在为我们桂花小学升为公立小学努力。你也是,也不早告诉我真相,要是我知道,我也不会在之前说那么多让她难堪的话,现在想想哦,我都想撕烂我这张嘴。”谢老师边说,边作势要拿手去抽自己。
李暮云赶紧站起来,制止道:“谢老师,你别这么说,其实我什么也没做。”她很想告诉她们希望的那件事已经落空,可是她就是怎么也狠不下心来去戳穿这件事。
现在上面还没有公布,那是不是还会有转机呢?她要不要去想点别的办法?
李暮云想再去教育局找舒妍帮忙,求她再帮自己见到上面的领导,她再争取一次。
下午,李暮云假装自己身体不舒服,向校长请了半天假。校长很快就答应了她的申请。一个小时后,李暮云来到教育局找舒妍。
舒妍急急忙忙的跑来,问她找自己有什么事。
李暮云有点犹豫,不过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所求。
舒妍皱眉,说:“暮云,早上这事我也只是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并不是告诉你要你大费周章去挽救那个学校啊,现在国家的形势都是这样,分配给当地原有的学校物质就已经很少了,怎么可能还在危急关头再多加一所学校?这根本就不现实。”
李暮云点头,她也知道是这样的道理,可是她于情于理都不能放弃掉那所学校,就说:“舒妍,你能不能帮我找找你们领导,我还是想和他谈谈。你放心,我不会直接说起这个事,就当是为桂花小学问问申请的进度来的,你看怎么样?”
舒妍咬咬嘴唇,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就说:“好,我带你去,不过你得要有个心理准备。”
李暮云点头,再差也不会比她现在已知的差了。
一个小时后,李暮云成功的见到了教育局的局长。局长一看到她,就说:“你就是李暮云?今天是来问你们桂花小学申报是否成功的事?”
“是的。”
“记得上次你也是来找我也是为这事,嗯,果然是想了很多办法。李同志,你觉得你们这次胜算大吗?”局长说。
李暮云摇头,说:“局长,我们都是老师,不知道上头会怎么安排,但是这毕竟是能为孩子们争取到更多的权利,我想,我们会全力以赴。”
“哈哈,有想法,有气魄。”局长仔细的拿着从其他同事那的有关上次的比赛情况,看到了李暮云他们学校有一名同学在百名孩子中脱颖而出,他就接着说,“嗯,不错,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培养出这么一个合格的运动员,李同志和学校中的众多老师一定付出了许多倍的努力,只是,李同志,我还是那句话,这东西也只能作为上头一个考虑的指标,并不代表有了它就一定能成功,我会给你争取,你再耐心等等,你看可以吗?”
李暮云失落的从局长办公室出来。结果和舒妍刚开始和自己说的一样,局里并没有给桂花小学打算,正好撞上了这个特殊时期,桂花小学怕是无望了。
舒妍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就说:“暮云,这事咱们这种小百姓根本做不了什么的,你别强求了。”
李暮云叹口气,似乎还在想着办法。
舒妍见劝不住她,就问:“你真想帮桂花小学吗?”
“我也不是想帮他们,只是担心他们以后的生活。这些孩子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读书的机会,如果国家限粮,那学校里仅有的两位老师都会离开,到那时,孩子们就没学可上了。”李暮云回道。
她是真的很担心。
“也是,暮云啊,我有一个办法,在想要不要和你说。”舒妍说道。
“什么?你有办法,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快说。”李暮云兴奋的问。
“我认识一个人,身份有点神秘,但是呢,绝对能在县里说得上话,要是我带你去见他,或许他能帮到你也说不定。”舒妍说。
“是谁啊,我能不能提前知道?”毕竟这种事情谁都会猜疑。
舒妍噗得一声笑出来,说:“你警觉性还挺高,其实这人啊,就是我的表叔,曾经是某军区的司令,现在退休了,就回到了他的老家,也就是我们县里。”
“啊。”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位大人物,那他说话当然是有分量了。李暮云赶紧说,“舒妍,快带我去。”
下班之后,李暮云和舒妍就来到了一座有小院的楼房前,一个年长的女人过来开了门,舒妍就唤了一句:“婶婶。”
女人很开心,就说:“怎么今天才想要过来吃饭,之前可是三催四请都不见得来,比你叔叔还忙。”
舒妍有些不好意思,直言说是最近工作忙,不得空。她见李暮云被晾在一边,就说:“婶婶,今天我是有事前来,”她故意看看李暮云,说,“总不可能让我们站在这里吧?”
被舒妍这么一说,被叫做婶婶的女人这才看到了李暮云,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对着书言使了个眼色,就说:“请进,请进,这丫头,有客人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们也没什么准备。”
就这样,李暮云被带进了门。
舒妍介绍说,自己的婶婶姓李,也曾经是跟着叔叔上过战场的军医,以前可了不起了。
李暮云一下子就对眼前的这个女人肃然起敬起来。
婶婶打趣道:“其实也没什么,要是你们也遇到了那样的事,说不定也会那么勇敢。都是时代所迫,时代所迫。”
她们几个人走进大门,到了客厅餐桌前,婶婶准备了几碟小菜,说是原本没想到舒妍会来,更没想到她还带了一个朋友来,所以就只准备了她和叔叔两人吃的菜。
李暮云赶紧摇头,她示意让舒妍解释她们此次来的目的不是吃饭,而是……
舒妍就说:“婶婶,其实我们早就吃过了饭,你就别忙活了,叔叔呢?怎么没看到他?”
婶婶叹气说:“你叔叔自从从部队下来之后,就一直没适应现在的生活,现在还在他的那个“指挥部”闷不做声呢。”
婶婶指了指二楼的一个房间,告诉她们叔叔正在里面。
她见舒妍她们过来找叔叔有事,便走上去敲了敲门。
李暮云他们在下面等了一阵,就看到婶婶悻悻的走下来,摇头说:“你叔叔怕是疯了,为了他的部队,现在连着几顿饭都可以不吃,不知道这几把老骨头还能撑多久。”
舒妍就将手搭在婶婶肩膀上,撒娇说:“婶婶,叔叔这在战场上戎马一生,现在一下子要适应这样的生活肯定会不习惯,您就再多点耐心,再等等。”
她看了看李暮云,故意露出一个鬼脸,然后对婶婶接着说:“我看您在这儿挺孤单的,不如我们去您房间聊会天,陪您说说话?”
婶婶看着李暮云,说:“你朋友不是来找你叔叔的吗?过来没见着人,还要陪咱们,会不会不太好?”
李暮云赶紧挥手说:“不要紧不要紧的,我还想听您以前在战场上发生过的英雄事迹,今天得以亲耳听到,真是三生有幸。”
她说完,就看到婶婶露出了满意的笑脸。
她拉着舒李二人去到房间,从柜子里面拿出一本相册,一张张翻开,开始了她漫长的回忆史。
这些回忆,多半是说她小时候发生了什么,然后又是如何去参军,在军营中如何学得一身本领,再然后又是如何认识舒妍她叔叔的。
前半部分似乎都还是开心的事,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婶婶就忽然悲伤起来。原来她是翻到了自己在战场上壮烈牺牲的儿子,所以不免悲从心来。
舒妍安慰着她,显然是有些不知所措。
李暮云见状,就赶紧指着照片里说:“阿姨,我能知道这张全家福的故事吗?”
婶婶被她的话一下子从会议中抽回。她戴上老花眼镜,从这张挤满了人的相片中查找着,说:“啊,这张,我想想。”她慢慢回忆,渐渐的从刚才悲伤的情绪中缓过来,她接着说,“我记得这是当时舒妍的爷爷还在世,我和她叔叔就正好回了趟家,为了留个纪念,我们两个就和舒妍一家一起照了这个相片。”
李暮云一看,还真是,这里面有个小女孩就和舒妍现在一模一样,但她旁边的那个站在舒妍妈妈旁边的那个女孩是谁?
“舒妍,这个是你的姐姐吗?”李暮云说。
舒妍一听,表情立马就不对了。过了很久她才说:“是,是我的姐姐,不过……”
一时间,舒妍和婶婶的眼眶都变红了。
李暮云预感到自己问错了问题,心里立马就升起了内疚,她连连说:“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舒妍赶紧摇头,她说:“没事的,暮云,我姐姐一直是我心目中的女英雄,她永远活在的心里。我还更愿意别人能听我分享我姐姐的事呢。”
说完她就慢慢笑了起来。只是这笑里还带了点苦涩。
婶婶一把把舒妍抱在怀里,她说:“我苦命的孩子,我当时就不该把舒慧带去前线,都是我不好。”
舒妍摇头说:“不,婶婶,姐姐当时已经下定决心要去前线了,就算您不带她去,她也会想别的办法出去的。所以这都是命,我们谁也改变不了。”
说完两人就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李暮云觉得有点莫名,但仍旧不免被她们的情绪所感染。
这个舒慧的样子就像以前她看过的电视剧里面那种为了祖国,为了人民不顾一切的革命家,她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婶婶见两人哭得不能自已,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呢,就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对李暮云说:“让你见笑了,其实我们好久没这么哭了,只是突然看到这张照片,就忍不住想起舒妍的姐姐舒慧。”
李暮云回:“阿姨,舒妍,你们不用介意我。其实我听到舒慧姐姐的事之后,也被震撼到了。我能知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婶婶刚想说什么,就被舒妍给拦住,她使劲摇头,分明是想劝阻婶婶别说一样。
李暮云见舒妍这样,就说:“额,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我知道这是你们的私事。”
舒妍就赶紧说:“不是的,暮云,你误会了,我只是不想勾起婶婶的伤心回忆。既然这次叔叔不愿意出来见我们,那我们就回去,我单独说给你听吧。”
……
和舒妍说了一路回来之后,李暮云就开始心事沉沉,陈冬青以为她不舒服是因为妊娠反应大,导致胃口不好。
他还专门下厨给她做了几样开胃的小菜,但似乎还是不能让李暮云开心。
两人坐在床上,陈冬青就问她:“暮云,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李暮云摇头,她说:“冬青,我今天听到了一个故事,深深被震撼到了。”
“什么故事?”陈冬青问。
“一个女人坚持要为革命英勇牺牲的故事。”李暮云说。
陈冬青笑着摇摇头,说:“暮云,以前有千千万万的人为中国的事前仆后继,你要听的话,我可以每天都和你说。今天你太累了,不要多想,早点睡好吗?”
他试图让李暮云平躺在床上,但李暮云制止了他,并说:“冬青,可是这个故事太震撼了,我真得好想和你聊聊。”
陈冬青皱皱眉,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次似乎是没有这么简单。为什么李暮云会突然说起一个女人的事,而且还是一个为了革命牺牲的事,她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正当两人打算进一步谈话的时候,从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李暮云刚想说什么,就见陈冬青对着她做了个“嘘”的动作,让她乖乖躺在床上。
他起身,披上衣服,打开门。
一看竟然是老夏。
陈冬青指着外面的天说:“老夏,怎么这么晚了你来找我。”
只见老夏火急火燎的,但还是小心翼翼的把嘴凑到陈冬青耳边说了几句话。
陈冬青一皱眉,就关上门,和李暮云交代了几句,让她安心睡觉,他先出去一趟。
李暮云察觉出了什么不对劲,就说:“你要去做什么?”
陈冬青回:“车间临时有点事,我去去就回,你不用担心我,早点睡吧。”说完就轻轻在李暮云额头上一吻,关上灯,就急忙出了门。
出门之后,他就对老夏说:“消息确切吗?”
“确切,没想到这俩母子胆子这么大,不仅从我那几个哥们手里逃了出来,还回到了这个县,有人看到他们在路边带走了一个姑娘,好像叫什么舒……对,舒妍。”老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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