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传》62.第五十七章 迷惘若思

    胸口被压的闷闷的，鼻端浓重的血腥味儿还抑郁不散，莫月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吐出来，觉得脊梁骨都快被压折了，呼进嘴里的每一口气儿，都像是带着尖锐的刺儿，灌到胸口就像是被针扎一样剧烈疼痛，腿肚子转筋，两条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只是麻木的一步步挪动着下台阶，尽管如此，可是还咬紧牙关，时不时反手往身上托托那个昏死的男子。
    几次清平伸手要接过去背着，全被莫月呲牙咧嘴、梗着脖子瞪的缩回手去。
    看着前头莫月瘦小踉跄犹自艰难强撑的背影，清平心里像是有万根针在乱攒，鼻子有些发酸，眼眶有点发热，明明都已经撑不下去了，为什么不让自己分担些？
    冷冽的山风吹过，眼角湿漉漉的，泪水已变的冰凉刺骨，滑落到嘴里，苦涩的难以下咽。
    清平知道，莫月不是怕回宫后照顾不周的严厉惩罚，而是心疼自己的身子骨弱，不管千难万难都是一样。
    清平从没那么痛恨过自己这个孱弱无用的身子。
    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如波涛汹涌的潮水一样没过头顶，让她窒息的想要发疯。
    清平一向认为，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凡事只要靠脑子就成，动手动武，那只是无计可施后的作为和疯狂。
    直到现在，清平才清楚，原来那个真正没用的废物，是自己。
    连搭把手扶个人这么小的事儿，自己都做不了，要知道莫月比自己还小啊，她武功再好，也是个身量力气很小的小女孩，会哭会闹会任性会撒娇，这会儿却任劳任怨的为了自己的任性付出代价。
    平时自诩自傲的睿智、机敏都跑哪去了？
    不能跑、不能跳、甚至不能过于激动，一切只能一步一步慢慢的来，永远让人像个易碎的瓷娃娃一样护着、抱着、捧着。
    父皇、母后、皇祖母、几个哥哥……所有的人都如莫月一样，凡事都挡在前边，给自己遮风避雨，自己只能永远站在后边，被牢牢的保护着，默默的看着人们为了自己的任性而受苦。
    泪，在脸上肆意横流。
    万念俱灰的荒草，却在心里恣意的疯长。
    没用的废物……
    没用的废物
    “主子……公主……？你别吓我……”莫月哆哆嗦嗦的声音模糊的传进脑子，却又清楚的刺耳，还是那么清脆如铃，像是春天山中欢跳的泉水；痛，却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拉着扯着，像是要把自己撕成碎片。
    觉得有人摇了摇自己，清平的头慢慢扭向莫月，痴痴的一笑。
    瞅见清平满脸泪水，失魂落魄的笑着，莫月脸都骇白了，魂儿都快飞了。
    那种表情，莫月这辈子从来就没见过。
    她的主子一向是淡定自若、或意气风发、或决胜千里、或刁蛮任性、或温柔似水。
    可现在这表情，明明是笑着，应该是高兴的，却是让莫月发憷，寒彻刺骨，打心眼里害怕，背脊冒凉气儿，那是种说不出来的一种弥天悲苦，只要看了眼就难过的想哭，悲从中来。
    这时候莫月身上背的人已经被几个大汉接了过去，李管家和其他人已经鸦雀无声的跪了一地。
    清平望望眼前这群人，明明这么近，感觉上却这么遥远，这么不真实，咫尺天涯，模模糊糊的，张张嘴动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莫月已经彻底傻了，见清平痴痴迷迷、混混沌沌的，不知道怎么了，吓的嘴皮子都不利索了，使劲摇晃着她：“公主……主子……你怎么了？”声音里已经染上了浓重的哭腔。
    跪着的李管家也看出了五公主的不对劲，好像神智被什么东西迷了一样，一个激灵，霎时间一脑门子都是冷汗，但毕竟人老经历的事儿多，顾不得尊卑体统了，断然大喝一声，像是晴天霹雳一般：“五公主！这人要快些救啊！”
    清平眼里渐渐的聚焦，醒过神来，见莫月在身边已经是哭的天昏地暗了，伸手摸摸她已经散乱不堪的头发，哑着嗓子笑道：“哭什么哭？我又没出事，倒是你，被压的手软脚软的，还走的动么？”
    莫月见清平没事，喜的心花怒放，泪还没擦呢，先咯咯笑了出来，如花笑靥混着亮晶晶的泪珠儿，竟然有些眩人心智。让清平这么一提，刚犹自强撑的一口气泄了个透，顿觉得胸腹间甚是苦闷，浑身发软发疼，手脚都好似不是自己的了，只想找张床躺下，狠狠的睡他个三天三夜，不由得狠狠剜了眼那个罪魁祸首——依旧昏迷不醒的“死人”。
    瞧着莫月抱着碟子狼吞虎咽，那样子，倒像是几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也不挑三拣四的嫌东西粗砺难以下咽了，清平笑着递过去一碗茶：“快喝点，别噎着。”
    莫月点点头，接过去一仰脖，咕咚咕咚灌了个爽快，却是连茶渣滓都没剩下。
    等吃饱了喝足了长出了口气儿，浑身也恢复点气力了，才终于腾出嘴来问道：“主子，你刚才是怎么了？吓死我了。”
    看着莫月眼底还怯怯的，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清平咬咬嘴唇，摇摇头，眼眸里也是一丝茫然：“我……不知道，只觉得心里难过的恨不能要死掉一样，迷里迷糊的，脑袋里就是说不上的疼……”说着说着，声音逐渐淡了下去直到一丝也无，本来如寒星的眼眸里此时却是一片死灰黯淡，浑身入堕冰窟，手冷的像冰剧烈的抖了，缠思……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五感尽失至死方休。
    屋里的空气已经凝结了，一丝绝望逐渐浮动其中，并且越来越浓，越来越窒息，只要一个裂痕，就能让人崩溃。
    瞥了眼莫月，见她脸色也是灰白一片，手里的碟子一个没拿住，跌在地上，摔个了粉粉碎，也撕裂了这绝望凝结的空气。
    莫月深深的眼眶里，大颗眼泪落了下来，拨浪鼓似的摇着头，连连的叠声否认着：“不会的，主子，不会的……白太医不是说……你会生龙活虎的没事么？”睁着大眼凄然哀求的看着清平，死死的盯着清平，求证似的只盼她点点头，哪怕只有轻微的一下，一切便都如春梦一样，了无痕迹。
    莫月明明听见，从自己嘴里发出的声音很响很亮，可语气却是怯懦、软弱的连自己都想狠命的捂起耳朵不再听、不再闻。
    莫月看着只是静静坐着的清平，木然的、没有一丝生气儿。
    一眼看去，明明轮廓上像是丹青妙手精心描摹的一副画一样，可那一抹黄影，看过去却是如此黯淡。若非有几缕淡淡斜阳照在她身上，在那一片朦胧情境中，只消盯着多看片刻，就几乎觉得清平似乎正如影子般渐渐淡去、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