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44.第44章

    在一阵阵寻欢作乐的笑声中醒来，脑子里嗡嗡直响。等了半晌，才惊觉自己身在何处。动了动手脚，先前的颤抖麻痹已然不在，神清气爽，经脉顺畅，像是被充足的内力泡过一般。
    “风裂？”
    轻声喊道，话音未落，原本闭目而坐的风裂便张了眼，单瞧着我，不语。屋里有些泛了桃红的灯光衬得他目光极不自然，却也压住了整个人的森然之气。
    “我们走吧……”
    从床塌下来，我更是察觉到了脚下的轻盈，每一步都走得飘然洒脱，似乎一掂足，人就可以飞起来。
    “？走？”
    风裂很为赏脸的回话，但这样的表现，却表示着他的不悦。
    我心里一番颠三倒四的思虑，混成了乱麻。该如何告诉他，刚才是我正走火入魔，才咬住了蓝裳不放，想跑来这青楼楚馆看个究竟。现在我又恢复正常，然后一门心思想跑回林冷身边，阻止他走火入魔。
    不论哪种解释说与风裂听，估计换来的都是一顿拳脚。
    与他再打过，恐怕会露出些端倪。
    我正烦躁地不知如何是好，风裂却罕见的主动开了口。
    “叫‘雾下’。”
    顿时记忆又补回了那张脂粉相公脸，和那句“有什么需要，唤人来叫‘雾下’就可”的话，我看向风裂，有些头疼。
    仔细理了理衣衫，防止露出一丝可以给人误会的细节。纱帽遮面，我轻推开门，拖住一个正往别处送酒的小童，扔上银子，吩咐道：“把‘雾下’叫来。”
    小童喜滋滋地跑开，不一会儿，旁边相隔的某间房门打开，换了身更为花哨的衣饰，妆容越发精致的‘雾下’对我挤眉弄眼地走来。
    “少爷舒坦了？还是再需要点什么？”
    他斜身倚着门框，目不斜视地看着全身包裹的我，算有礼貌地没有打量屋内的情景。对于他熟悉的动作，我本能一皱眉，觉得这副样子像足了平日痞气十足的林冷。再一瞧，又觉得不对了，人家的动作分明是倚门卖笑的典型，林冷别的不学，倒把这套标准学了个精。
    做了个手势，将他请进了屋。他也不推，很是随性的进门，坐下，自己倒了茶，笑眯眯地看着我。只等我先开口。
    风裂站地像个半高的树桩，雾下笑地像朵盛放的海棠，我努力忽略这两人的奇特呼应，开口问道：“早些时候我见个蓝衫的公子走了进来，初瞧一眼惊为天人，往近了看直勾人的魂魄……”
    话说得既仰慕好奇，又带了点贪婪的色气。我也不追问，只说了一句便打住，其余的意思皆从袖中摸出的金锭子让他自己领会。
    雾下一摸金子，眼珠骨碌碌转，像打开了话匣子地倒着字，“那是未央岛的蓝管事，就是那个富及四海，长乐不尽的未央岛。”
    他怕我不知，还特点说明了一下，满脸憧憬。
    “说来也奇，我们楼内‘紫宵’挂牌的那晚，正巧碰上这位，他当即就扔下一千两黄金，要了‘紫宵’，说是要带回岛送给岛主的。可惜紫宵脾气太硬，还没被□□的乖顺，所以一直留在楼内。今日，说是路过，特来看看，瞧见不错了，叫我们准备着，等他来接。”
    我孤疑地看着雾下，他眼里虽充斥了对虚荣的贪慕，却没有一点撒谎的样子。可是，他说的内容，却惊的我不知该如何理解。
    未央岛的管事什么时候可以不随岛主出岛，自说自话给他挑美人？
    那个岛主，什么时候又偏好男人到了需要叫人特意去找的地步？
    唯一一个他搂在怀中，手把手教着武工，荣宠皆赐的就是蓝裳。如果他们在一起了，又何必另找新欢？
    雾下将我的心思摸了半透，也误会了半透，一脸‘我同情你’的叹息，“那蓝管事自己就是个尖尖的美人坯子，真弄不明白，为何还要给岛主找人。天天对着那张脸，如何能宠得起他人……”
    ‘啪’！
    雾下将话吞回了肚子，惧怕地瞧着被我捏碎的杯子。殊不知，我此刻表情绝对没有好过他……
    两个指头不过微微着力，杯子就碎了。
    难道，这就是苍冥诀每一次走火入魔后的精进表现么？
    不甘地再拿过一个杯子，轻轻一捏，又碎了……
    不甘地再拿过，轻轻一捏，同样碎了……
    不甘地再拿过，轻轻一捏，没有幸免……
    再要拿，可茶盘里只剩个茶壶了，孤单的白瓷绘了朵孤零零的芍药，四下一圈皆空。面前的桌面上，是一堆碎掉的白瓷红花。
    拇指抚过指间，感触着刚才有些不可思议的力度，我有些怆然。愣了刹那，才想起身旁还有人在，便有些懊恼地抬头。
    雾下正大张的嘴巴几乎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两眼发直，表情呆滞，乍一眼十分可笑。
    再往上，风裂的眉毛拧得几乎打结。
    撑着桌子起身，甩不开躁意地扫了眼两人，说道：“好了，走吧。”
    风裂几步到了我身旁，也无片刻久留的意思，眼神却在不断传达着，等两人相处时他需要我认认真真的解释。
    谁知那个雾下却大胆地贴了上来，一手搭了我的肩膀，很是甜腻地巧笑：“少爷，难道您就不好奇让蓝管事那样的美人看上的‘紫宵’是什么模样么？现在可是还能见着，过了今天也许就一辈子无缘了。”
    我摇了摇头，此刻思及那个紫宵一年后的命运，又有些叹惋。
    恩宠一年，了了结束，还是落入风尘，年复一年。不论哪个，皆算不得好。
    雾下见从我身上得不到再多，无趣地放了手，却不忘再啧啧的诱惑，“真的，可就见不到了哟……话说，紫宵的声音，和少爷您，有点儿像……”
    心中一揪，如果没有双重的遮掩，我的脸该是何等扭曲？
    这话就像一个钩了毒饵的鱼钩。咬上去，当然被钩了唇钓走做汤；只精明的小口吃饵，也得翻着白肚难逃一死。
    如果仍旧是那个天真到犯傻的叶玄衣，他大概是一尾最没心机直接咬饵的笨鱼。听了这话就会激动又开心的哭闹，然后跑去和所有人说，那人因为思他念他，所以宁可放着眼前的美人不看，也要去找个替身陪伴自己。
    如果不相信雾下的话，或是为了反驳而斗气，只需看那个紫宵一眼，那么即使他的声音不像，叶玄衣的心也会乱，也会无端猜疑，平地起浪。
    好高明的手段。即使是个卑贱的小倌，也能如此洞察人心。
    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却叫人难逃劫数。
    暗了暗目光，杀心一闪而过。
    如果不是惧怕双手沾血可能引起的后果，这个雾下，绝容不得他活。
    只可惜了，狡猾的鱼，不会贪图一口不劳而获的饵。
    此时，我除了离开，什么都不愿去想。
    愤然大跨了一步，正要出门，肩膀又再度被人锁住。回头，我不解的看着前一刻还与我同行，此刻却落下一臂距离的风裂。
    “看看！”
    他面无表情，一派淡定。
    雾下‘扑哧’笑了，顿时脚下生风，答了声‘好’。
    径直从我身边过时，落下媚意横生的一眼，带了点挑衅的怜悯。
    我哭笑不得，稍一使力从风裂手中脱出，无视他收手微愣的目光。一字一句学着林冷的语调，斥道：“风裂，你的好奇心，真的一点也不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