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胜清怨月明中(清)》8.胤禩篇---情孽

    自中秋节后，天气便突然转凉，仿佛发了一场很大的脾气。昨日还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今日却已是狂风骤雨，枯叶满地，一片萧瑟黯然之景。
    八贝勒府，景色哀伤人不伤。四兄弟围坐一团，畅言欢笑，唯独一人神色凝重，便是这府中的主人，胤禩。
    “八哥为何愁眉不展？”十阿哥胤俄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问道。这个兄弟从来是不拘小节，性格直爽。小的时候与性格孤僻的胤禩极为不和，后来他的九哥与胤禩渐渐熟稔起来，他便也顺理成章地加入了“八爷党”。如今随着岁月的考验，俩人感情逐渐升温，胤禩待他极好，他也将真心完全交与他。现在众人皆知一条定律“十九不离八”，可见三人至深的兄弟情谊。
    胤禩沉默不语，仿佛若有所思，又似魂不守舍。一旁的十四阿哥胤祯于是款款而谈：“这些年来我们笼络了大批官员，大臣们也都知道‘八王贤于太子’，就连裕皇叔也夸奖八哥‘心性好，不务矜夸’，可是皇阿玛却始终没有动过废太子的念头，即使他的舅爷索额图私制龙袍之罪也未牵连到他，可见皇阿玛对太子的是宠溺至极，若想扳到太子，恐怕没这么容易。”这十四阿哥如今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却是少年老成，心思缜密，文治武功样样不输兄长。虽与四阿哥一母同胞，却因年龄悬殊不与之亲近，反倒是跟这三个哥哥极为投缘。
    “也许，我们该对太子采取行动了。”胤禟一抿薄唇，狠狠地将手中的杯盏捏的粉碎。
    “对。我们要先发制人，不能再坐以待毙。”胤禩的嘴角浮起一丝无人能懂的笑意，问道：“大家可还记得唐佳·夏纭？”
    “就是太子的那个庶妃，康熙四十一年的秀女？”
    “正是她。”
    “一个妇道人家，能成什么大事？”
    “不，她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是太子最宠爱的女人。”
    唐佳·夏纭，
    我陷入深深的回忆中。
    依稀记得那是一个淡雅脱俗的女子，薄粉敷面，白璧无暇。柳眉如烟，宛若出水芙蓉。一看便知是一个性情温和，温柔似水的人儿。
    第一次见着她是在康熙四十一年。自打我三十九年被封为多罗贝勒后，八贝勒府门庭若市，风光无限。拜访的，赠礼的，将厅堂围的水泄不通。金银珠宝，古董玉器早已不是什么希罕之物。我深知这些大臣们都是些趋炎附势之徒，可我仍然感到骄傲，因为终有一天这些大臣们会向我俯首称臣，山呼万岁。夏纭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礼物，所以便让我一下子记住了她。
    她的阿玛是吏部侍郎马珏，两手空空的来，正当我倍感好奇时，一个如画一般的人儿从他的身后走了出来。
    我第一眼惊叹的不是她倾国倾城的容貌，千娇百媚的身姿。是那一双眼睛———在好久好久以前妍琦看我时的眼睛，清澈而无邪。
    她的父亲要求她为我献上一段歌舞，我颔首同意，我倒要看看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子究竟有多少能耐。
    一阵哀婉柔美的音乐响起，她随着音乐翩翩起舞，身材曼妙，婀娜多姿，翩若惊鸿，宛如流龙。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她的声音娓娓动听，却是凄凄冷冷。再细细看她，早已是梨花带雨。此刻我猛然明白了，她是将自己转化成了汉武帝的陈皇后，她是在向人们诉说着金屋藏娇背后的一把辛酸泪！她将自己的内心感情完全倾注在音乐上，甚至连灵魂都在唱响着美妙的音符。这是我人生中听到的最美的天籁———心灵的歌唱。
    曲毕，她慢慢地退到一旁。众人皆是目瞪口呆，然后便是一阵如雷贯耳的掌声。她的父亲满意地笑了笑，而她，只是蜷缩在角落里沉默不语，我寻找着那抹熟悉的倩影，却正好和她的目光相会。
    她，也正在寻找我！
    不，她是在央求我救她。
    我终于明白了身为一个女子的痛苦。她对她的父亲而言到底是什么？攀附权贵的工具？还是一文不值的舞姬？可是夏纭，她是一个孝顺的孩子。那我就干脆顺了她父亲的心意成全她的孝心吧。只是，做这八贝勒的府的侧福晋对她只不过是另一种痛苦的开始罢了。她的父亲既想高攀，何不让他一次攀到顶？去做太子的女人，荣耀地位好过侧福晋千万倍吧。
    “你是这届的秀女？”我问她。
    “回八贝勒，是。”她小心翼翼地答着。
    “你想嫁给我吗？”我向她投以一抹轻松的微笑。
    她先是一震，然后垂首道：“奴婢…不敢高攀八阿哥。”
    “如果我说，我也喜欢你呢？”
    “八阿哥不要戏弄奴婢了。”她脸颊立即泛红，这副羞涩可爱的模样让我想起了当年我调侃妍琦的时候，那最初，最真，最热的一段过往。那最美，最亮，却是最伤的一抹残阳。
    “我是说真的。”随即我轻轻地拥她入怀，感受到了她的身体发烫的厉害。
    “八爷，会娶奴婢么？”
    “不会。”
    “为什么？”她的声音变的沙哑。
    “你应该知道八福晋的性格吧。我娶了她还不到一个月，她便弄死了我的两个通房丫头。又怎么会放过你呢？放眼望去，这诺大的贝勒府，竟只有她一个女人！她是安亲王的外孙女，我不能拿她怎样，但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保护你！”
    “八爷！”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仿佛用尽了一切气力呼唤着我。
    “我在这。纭儿…”
    她挣脱开我的怀抱，站了起来，顺手解开了自己衣襟上的盘扣，又拔下了头上的玉簪子，一头如瀑布般的秀发垂了下来，越发显得她的脸庞瘦瘦小小。
    我不解地看着她，她早已是泣不成声：“八爷……让奴婢最后伺候您一次吧…”
    “纭儿……”
    她将她最强烈最震撼的一个吻印在了我冰冷的双唇上。润滑的舌尖撬开了我的禁闭的口，一阵甜蜜袭来，我仿佛微微有些醉了。坚守的最后一丝理智在那一刻彻底的崩溃。
    原来男人真的是一种下贱的生物。尤其是我。
    那样单纯那样强烈那样热情的爱，却被我这个薄情的男人活生生的践踏了。
    也许我再也看不到那清澈无邪的双眼了。
    清澈？无邪？
    不…
    理智在那一瞬间重新侵入我的脑海。我停下了一切的动作，给这段美妙的旋律添上了一个大大的休止符。
    “纭儿，我不能这么做。”
    “这是我自愿的。”
    “纭儿，你可知道入宫的秀女如被查出元红已失，不问原由，立刻处斩。”
    “不……即便是现在就死了，纭儿也是幸福的……”
    “傻孩子，你不为你自己想，总得为你阿玛想吧。”
    她呆呆地望着我，我分辨不出她的眼神。是爱，是恨，还是绝望？
    我一把将她扣入怀中，小心翼翼地哄着她，她发烫的脸颊已经变得冰冷，贴着我□□的胸膛，深深地进入了我的内心，我的内心也是一片寒冷。
    我可怜的夏纭，你是否听的出来这颗炙热的心不是为你而跳动的？
    “胤禩…”
    “你叫我什么？”
    “我说，胤禩———原来叫自己心爱人名字的感觉真的很美好，纭儿满足了。”
    我的前胸顿感一片湿润，她的泪水渗透了我的心。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眼前也是一片的模糊。伸手一摸，竟触到了一滴冰凉的泪。
    一转眼，已是天明。
    我与她，仿佛隔世。
    进在咫尺，心似天涯。
    康熙四十一年六月初六，唐佳氏夏纭赐给皇太子胤礽为庶妃。
    胤禩，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