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旅》1.保送风波

    那天是老烟十八岁生日,也是那个夏季最炎热的一天,距离高考只剩下24小时。我俩买了一大堆零食,光脚并排躺在阁楼小屋里的破床上大口大口吞食,然后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老烟望着霉星点点的天花板,幽幽地叹了口气,说以后一定要嫁给一个诗人,让他每天给自己写大段的情诗,即使文字忧伤也愿意。
    我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心虚地白了她一眼,说这样你还不得酸死。
    她一把夺过我手中的话梅,毫不在意地扔进一颗到嘴里:“怕什么!它还能比话梅酸?再说了,我连醋都能喝下一大瓶,还怕酸?怕就怕找不到能写诗的人!他妈妈的,现……算了,不说了。”刚开始还慷慨激昂的老烟竟双眼发红,身体蜷成一团,哽咽了起来。我翻过身,从背后轻轻抱住她。两台从旧货市场淘来的电风扇吱呀吱呀无力地转动着,两具充满汗渍的年轻躯体在闷热的顶楼小屋中无声抽泣。
    后来我分析了一下当时掉泪的原因。面对高考不自信,惧怕高考这倒是其次,但也不排除为原因之一。我主要是心里觉得委屈,想想自己也不比江小原差,凭什么他就能获得保送北大的资格而我不能?
    那时学校保送北大的名额特少,只有一个。按照学校历届情况,年级前三名都能顺利进入清华北大。所以这保送名额主要是用来照顾那四五名的。江小原属于那种边玩边学都能进年级前五的,而我不是,我必须得脚踏实地,分秒必争地学习才能进前五。忙着学习就必定会失去些东西,比如和班里同学的友谊,我脾气不好这是众所周知的。曾有段时间我是嫉妒他的,成绩好,人缘好,运气也好。我老怀疑是不是因为小时候感冒发烧太频繁了,脑子烧坏了,所以才没江小原学得那么轻松。但当时自己又很好强,特不喜欢别人轻视我的智力。
    第一次和江小原见面的时候他正嬉皮笑脸地和班上的女生打热乎。我抱着一叠作业本从他身旁走过。江小原指着我对其他女生说:“哈,长得真像笨妞。”周围的女生立刻停止了叽叽喳喳,都倒吸一口气,继而便传来一阵唏嘘。当时听了这话都要气炸了。我紧握拳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忍了,毕竟他是新同学,然后径直回到座位上坐了下来。不过和江小原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同学两年,愣是没给他过好脸色。
    但江小原有个弱点,就是英语差,在我们这个全市有名的精英班里稳坐倒数。说来也怪,听说他曾在美丽的加州吃过几年洋面包,喝过几年洋牛奶,怎么英语就这么差呢?我带着点看好戏的神情问他。他一脸正色地回答道:“有什么奇怪的。那时我不还处于婴儿时期嘛。洋面包,洋牛奶吃得我直拉肚子,深切想念祖国的美食,所以我就不远万里,飞回来了。”“切……”我不满地撇过头,“敢情你是回祖国当米虫来了。”江小原伸出手指,“嘎嘣”一下弹了我脑门:“共产党就是这么教育你的吗?和人交谈时目光要正对别人,把头转过来。”我转过头,露出邪恶的微笑,江小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嘿嘿,江小原同学,该交英语作业了吧。”果然,他中魔障似地逃走了。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还一脸痞笑,大大咧咧地把课桌搬到我旁边。他环顾四周,然后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耳旁:“英语老师说了,从现在起,我不用交作业了。不过,老师叫你这个英语科代表好好帮助我哦。”我气鼓鼓地瞪着他,他翘着二郎腿,脸上依旧是那幅气死人不偿命的表情。     在填写保送申请表前夕,我对他说:“江小原,北大我是去定了,你就死了那份心吧。”他优雅地转动钢笔,嘿嘿笑道:“你就放心去吧。”看他这幅满不在乎的表情我就气不过,我颁过他肩膀,严肃地说:“江小原,听着,我不是和你开玩笑。大家都知道这四五名每次都是我俩,最终去北大的不是你就是我。而我……我必须得去北大。”江小原眼里闪现出一丝失落,那一瞬间,我以为是错觉。但很快他又恢复了以前那幅没心没肺的样子。他一手撑在课桌上,一手抚摸我的短发,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为什么那么想去北大?南大,浙大也都多不错的。”这语气,极尽轻柔,极尽暧昧。我不由得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还没说完,却见他伏着课桌哈哈狂笑了起来:“你竟然脸红了。哈哈哈……”“哪……哪有?”声音一出,连我自己都吓住了,声如蚊蚋,底气不足。我心虚地抡起拳头就要向他砸去,他立刻猴精儿似的跳开了。
    有的时候,女人的直觉是可怕的。小心翼翼地填好申请表,可心里却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期望般顺利。没想到一个星期后不详预感真的应验了。
    我坎坷不安地挤进看着红榜的人群。目光游离了半天,只见江小原的名字豁然出现在北大一栏。有过落保的准备,可没想到自己还是不能坦然面对。刹那间,脑子嗡嗡作响,只觉得呼吸急促,天旋地转,为什么会这么闷热呢。老烟扯了扯我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还好吧。”心底有个邪恶的精灵正抡着铁锤,恶狠狠地敲击我那脆弱易碎的心灵,它边敲还边扯着嗓子奸笑道:“哈哈,去不了北大啦!不能陪伴莫楚啦!”我紧闭双眼,捂住耳朵,拼命摇头,痛苦地向它求饶:“别说了!别说了!”然后慢慢蹲了下去。
    “啪!”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把我从梦魇中惊醒。老烟正举着右手气呼呼地站在我面前。她向后退了几步,然后指着我鼻子,破口大骂:“田苗,你他妈的现在像什么样子啊!没被保送那就自己考过去啊!谁他妈要是说你考不上北大,我何烟第一个揍谁!”我们学校恐怕没几个没听过何烟大名的吧。立刻,围观在红榜前的人就散去了,带着不屑和嘲笑散去了。我走了过去,紧紧搂住老烟的肩,给她一个大大的微笑:“安啦,我一定会考上的,也一定会和莫楚在一起的。”老烟的身子一颤,顺势将头放在我肩头。此刻,我只想闭着眼,搂着老烟,然后什么都不想。车到山前必有路,上帝拿走我一样东西,他也一定会给我另一样东西。在闭眼的瞬间,恍惚看见前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离去。
    江小原被保送北大,这已然是铁定的事实。那天,我站在教室门口,双手插在裤袋里,默默地看着他收拾书本准备回家。来帮忙的人很多,男的女的一大群,有说有笑,对他无不怀着羡慕和崇敬之情。班里好久没这么轻松热闹了,紧张而沉闷的复习把每一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连一向以修为好著称的尖子班学生都变得异常敏感,一句不经意的话都能引发一场硝烟弥漫的战争。
    我老在想,是不是因为江小原早就知道了自己一定能被保送,不用像我们这样为了进重点大学争破头,挤破脑,所以自始自终才那么坦然自若呢?江小原从包里掏出一瓶红星二锅头和几个纸杯,大胖和瘸子他们立刻拍手起哄,一片快乐祥和。他给每个杯子都倒满了酒,空气中弥漫着酒精的味道,刺激每一个人的嗅觉。他端起一杯酒,豪情万丈:“兄弟们,临行喝他一碗酒……”说到这,他突然顿了顿。众人都眼巴巴地望着他,等着他说下一句。当时没带眼镜,但总觉得他在看着我,像风雪一样漫长的凝望。我也看着他,只是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会是在可怜我么?我暗自思付,脸色立刻黯淡了下去。那几秒钟,教室里异常安静,静得好像只剩下我和他。突然,他猛地灌下酒,用手狠狠擦了擦残留在嘴角的酒渍:“啥都不说了,我在北大等你……们。”这话是对我说的么?我才不要你可怜,冷冷地转身离开,留下满教室的雀跃欢呼。
    听说后来当他路过文科班教室的时候,那些女生一个个堵在走廊里,哭红了眼,挥泪送别。我讥讽地想,至于吗,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老烟敲了敲我的头,无奈地翻着白眼:“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一个校草同桌坐你身旁你就知足吧你。我要是你,以后一定出本书,名字就叫《和校草做的日子》。”话刚落,我一口水没咽下去,全呛出来了,脸憋得通红,不停地咳嗽。老烟忙拍着我的背顺顺气,半天才缓过来。我说:“你见过身上狐臭,老放屁,又爱扣鼻屎的校草么?”“不会吧。江小原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老烟目瞪口呆,嘴里绝对能塞下一个鸡蛋。我无所谓地耸耸肩:“谁知道。”
    “你骗我的,是吧。”
    “嘿嘿。”
    “好啊,你居然骗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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