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怒》15.似曾相识

    哭了一会儿，没法在胤禟灼灼目光下继续哭，收住了眼泪，胸口却觉得空了一片。
    用袖子胡乱的抹了抹脸，哑着声音说：“那麻烦九爷安排了，大恩不言谢。”
    被上了夹板的脚腕无法着地，停止了叫痛的我咬着嘴唇拼命忍住哼哼，人的潜力真是无法估量啊！从树上跳下来时我还连蹦带跳的跑了那么远，那会子根本顾不上痛——当然，以为只是扭伤的心理状态也起了很大的救命作用。
    那个长得近似妖孽的胤禟不由分说的一路抱着我，从青楼到医馆，我一身狼狈不堪从医馆出来，我很清楚胤禟是八党的，跟四党肯定不太对路，我少招惹为妙。暗自嘀咕，这些个手段高手们可别把我一小白当棋子又左算右算的，我现在是受了伤的病人，摆来摆去的，动不起呀。白吃四火山几顿饭都能招来杀身之祸，要是再跟这事非之主沾上边，不定会被秒杀！说实话，虽说四火山是最后的胜利者，可是一将成万骨枯，这是千古名言，我总不能为报管饭之恩就自动奉上小命，作那万分之一吧！
    只是我回神时，马车已进胤禟府里了。
    我不明所以的看向胤禟：“九爷，您安排个人送我一下去四贝勒府就好了，冒然打扰我实在担当不起。”
    胤禟有些不耐烦“怎么，我的府第比不上胤禛的气派，大小姐看不上眼么？”
    我不是意志钢强的革命人，就一贪生怕死之辈，跟这些像□□一样的皇子们还是离得远远的好些。可怜弘晖莫名其妙就被牺牲了，本来我还可以给他延长一下生命，也许还有救的……想到弘晖，我眼泪不受控制的又开始泛滥。
    胤禟无奈何的弯了弯嘴角，举手投降状：“我怕了你了，别哭了，下人们看着呢。爷我饿了，吃过晚饭你收拾收拾，我再着人送你回去。免得送回去了胤禛看到你这样子，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你不是让我们兄弟干架吗？”
    我眼泪汪汪的看向他，脑中却浮出外冷内热的火山暴发，与其对打的是这个长得妖媚的家伙，一个清朗潇洒，一个楚楚可怜的画面——我喷笑了出来，连忙又咬住嘴唇。唉，偶尔看看腐女们的爱好，也被侵蚀了。
    胤禟挑了挑眉：“可以告诉我你笑什么吗？”
    我双手捂住嘴巴，摇摇头，又不是活腻味了自寻死路。
    不可置否，胤禟又笑得光彩夺目，转头吩咐看热闹的下人们：“该干嘛干嘛去。”
    一个穿着不凡的管事媳妇笑眯眯的上来扶我：“小姐请随奴婢们去更衣。”
    说罢唤来高高大大的干粗活的仆妇把我背了起来，我不好意思的道了好几声谢，倒让那管事媳妇侧目。
    经过一处花园，迎面碰上四五个衣着华丽的女子，为首的是个孕妇，一看就知道是胤禟的妻妾，后头跟着的一票丫环。管事媳妇忙小心翼翼的上前行礼，背着我的仆妇不便行礼，也半弯着腰低头。我好奇的打量那位如夫人，总觉得面熟，却想不起哪儿见过。
    淡淡的一笑，眼波柔柔的与我对视，不语。
    那笑容在哪见过？我差点就挠头了。
    “怎么还在这呆着呢，”又一个贵妇出现“爷回来了，妹妹再慢也——咦，这几个是什么人，怎么，冲撞妹妹了？”
    我低头翻了个白眼，她哪只眼看见有人在训话了？
    管事媳妇上前又行礼，并解释。
    “哦？爷又要添新格格了？”这个女人肯定是个长舌妇！
    “夫人说笑了，民女可不像夫人们，漂亮又高雅，民女无财无貌，怎么可能高攀得起。”
    冷刀子嗖嗖飞射过来，这眼神，好像也见过！要命了，胤禟府里怎么那么多让我看着觉得似曾相识的女人呢？
    妾乙那仰起的鼻子用力哼了一声，然后转头笑靥如花的扶着大肚子：“妹妹身子重，咱们慢慢走，我扶着你，那些闲杂人等你就别管了，省得堵心。”
    闲杂人等？堵心？
    可不是嘛，我就一个闲杂人，只不过我一个路人甲都能让你们这些个贵妇堵心，那你们的心还跳得起来么？早被堵死了吧？哼哼。我决定，不跟那无知长舌妇一般见识，只要那个人来疯的胤禟把我送到四火山处就算完事了！
    待两帮人走后，管事媳妇陪着笑脸：“姑娘，咱们快走吧，回头爷问起来小的就担不起了。”
    那走吧。
    按道理、按体制皇子皇媳用餐时应该没我一个外人的位置，更何况我非官非亲非故的，连个客人都算不上。无奈何，在人家的地头，不得不低头，何况还得要他点头才能出他的府门。
    “爷，您回来了……她怎么也在这里？”后半句已近似尖叫。
    我拘谨的扒着白饭入嘴，桌子旁的莺莺燕燕们巧笑嫣然，各自讨论着衣服首饰，我正不耐烦，忽然听到似曾相识的声音，抬头一看，也吃了一惊，这不是上半天在青楼里被我扰黄生意的那位特殊职业者吗？
    正低头吃得正香的胤禟淡淡的扫了一眼她，“坐下吃饭。”
    那女子在离胤禟较近的位子坐下，脸上仍有些惊疑不定，不时的在我与胤禟之间来回窥视。虽然明知她看我不会是因为我脸上有饭米，我仍是抹了抹脸确认脸上没粘米没口水——莫非因为我扰了她的生意，不满所以追到这里来讨生意？
    一旁的丫环却轻声站在那女子身后：“刘姨娘，今儿的乳鸽汤较清淡，是否来一点？”
    呵呵，依然天真，自嘲一下。平头老百姓都没啥胆跟这些自命高人N等的皇子们打交道中，更妄论一个娼籍的女子敢持宠上门讨说法了，如果真是这样，也许她连大门都进不来，更别提这位九爷有N位妻妾会杀出来挡驾，如果她不熟门路，怎么会如此轻松就能在众人面前尖叫失态。这胤禟也真是可以，家里都N个女人了，难道真是家花不如野花？如果是这样，他又何必把这堆野花变成家花呢？花心太萝卜！鄙视他。
    这样想着，眼睛也不自觉的睥睨着斜看胤禟一眼，他感应到似的抬起头看向我，邪气的一笑，又炫花了我的眼睛，待小鸟星星消失后，才发觉餐桌上的低笑与谈天说地全安静了，都直勾勾的盯着我……
    妈呀，场面真吓人！
    啜饮着饭后已续的第N杯茶，我心有余悸。
    无视萝卜九广庭大众之下慰妻的温柔举动——这厮太可恶了，完全不当我这个外人存在，逐个老婆去关心问候一遍，回到大厅还带着一个没慰问完的来污染我纯洁的心灵。
    “爷，你好偏心哦，今天带刘姐姐去玩，丢下我在家好闷哦……”
    嗲不死你，去妓院侍候男人也要争，什么世道！我忿忿。
    不行，再等下去乾隆都要出世了！
    我扶着桌子单腿站起来“九爷，请派人送我回四贝勒府吧？”
    搂着温香软玉的胤禟飘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急什么，现在还早呢。”
    他一再推托，算什么意思？不会是才出虎口又进狼窝吧？不像啊，我只是一个平头小百姓，没什么利用价值，难道他跟那些乌龙绑匪一样，以为我跟四火山有什么紧密关系，觉得我有利用的可能性吗？
    “一来，我是个受伤的人，过了病气给府上就不好了，特别还有孕妇；”我不认为我有什么值得算计的“二来，九爷也看到我被歹人追击了，若我不早回四贝勒府，只怕我的失踪会给四贝勒府添麻烦……”
    胤禟打断我“你不想知道歹徒是谁派的吗？”
    我怔住，这确实吸引我，我很想知道是哪路混帐要收我小命。
    胤禟满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得意洋洋的笑，堪比公孔雀。
    然后，我笑：“反正就是四府的人呗，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得罪了人家犹不自知，现在被追得满街乱跑也是够倒霉的了。”
    胤禟毫不掩饰他的得意，推开怀里的女色，挥手让她退下，明明陌生却像见过似的女色不甘不愿的瞪了我一眼，扭着腰肢走了。
    “为什么不会是外面的人呢？例如我。”
    “你？！我远时跟你无仇，近日跟你无怨，我想不出你要杀我的理由。”
    “杀你？”胤禟沉下脸，眉头皱了起来“那些人是要杀你？”
    我不由笑了起来，敢情这位爷没查出实情就来诓我要人情呀！
    沉思片刻，他站了起来，又恢复了阳光灿烂的模样。
    “送你回去。”
    两人同乘在一个不算宽敞的马车，我拘谨的缩在一角，胤禟也不管我，似乎他也有事情，兀自沉默不语。我有些紧张，弘晖怎么样了呢？百分之九十九的已知结果，但未亲眼目睹之前，仍是寄托在那百分之一的希望之上。
    当我停在白绫素裹的雍和宫前，头脑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响，历史还是按着它的轨迹不变的走着，我纵使有心也无力改变它。
    “你知道弘晖殇了？！”妖孽九挑个单眉，有些意外的听我喃喃“弘晖还是没了弘晖没了”。
    我木然的转头看他，完全没反应过来他问什么。
    偏厅，胤禟把我放在一张椅子上坐着，然后自己走到一旁悠哉悠哉的品着茶。我有些着急，我要亲眼看到弘晖才算死心的，免得又被庸医误诊。
    望眼欲穿，四火山终于出现了。
    虽然没有胡子拉碴，也没有失魂落魄，衣冠楚楚却也掩不掉他的憔悴，看到我，眼睛微眯了一下，隐隐泛红，转身对胤禟点点头。
    胤禟意思意思的打了个千“四哥，钱姑娘给送回府上，她脚上受了伤，已经让大夫看过了，并无大碍受了些惊吓。”
    “有劳九弟了。”四火山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禀主子”厅外传来苏传盛那独特的声音“福晋又昏过去了。”
    我“噌”的扶桌站起：“我去看看——”
    两兄弟装深沉的让人把摇摇欲坠的我背了下去，他们继续喝茶聊天。
    “福晋在灵堂后歇息。”
    进到灵堂，我让仆妇把我放下，单腿蹦跳着站在那未上盖的朱红棺材前面，眼睛干涩，半丝泪意也没有。扶着棺木，我把手伸到弘晖那腊黄的脸庞上，冰冷冰冷的，没有热量。胸口又剌痛起来……
    “啊……”一声尖叫。
    吓了我一大跳，扭过头就吼“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
    “你……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宋氏有些哆嗦的声音。
    李氏走出来“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指着我的跛脚。
    “被人追杀，跛了。”
    她们骇然。
    我也骇然，因为在这两个女人的脸上我都看到了心虚及掩饰，但更令我受到惊吓的是李氏。
    在胤禟府里看到数张似曾相识的面孔，起源李氏那张娇媚的脸庞。
    三个女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话说的时候，四火山出现了。
    “你到我书房来。”说罢转身走人。
    我咽了咽口水，老叫人背来背去的我有罪恶感，我可是根正苗红的无产阶级接班人，可书房很远，等我单脚蹦达到那里，估计天也亮了。
    磨叽了半天，还是让个健壮的仆妇背了我过去。
    “这是什么？”
    一个澄亮急救箱摆在我面前，我险些在椅子上滑下去。
    “你打开了？”我急急的问道。
    “没有”敌不动我不动，四火山仍是沉静的火山。
    我小松一口气：“这是我的常用药箱。”
    “哦——”
    好轻松的口气，只是你眼神不要那犀利行不行？我非常有压力。
    “你有什么病，要常备这么些药？”
    哪里有沙堆？我要把头埋进去。
    “呵呵，这只是些看家药，像头疼脑热拉肚子什么的普通药而已……”
    他脸色忽的一黯，我说错什么了吗？
    “这两天去哪里了？找到家人了？”
    换我脸色变暗了。
    “如果能见到我家人，那就不会这么狼狈了。”我如刺哽喉“不知是什么人，把我当成新娘子掳去了。要不是我命大，估计你看到的就不是断脚的我了……”
    脸色数变，莫非火山要爆发？我可不可以躲避一下，我不想成炮灰。
    “你那天跑回房就是为了找药给弘晖是吗？”见我犹犹豫豫的点头，丢出我最怕听到的下一句：“可以让我看看是什么药吗？”
    “……”现在转移话题来不来得及呢？我又开始要冒冷汗了。各路路过此地的神明，平时我不太拜拜，临时抱抱佛脚，大人有大量，保佑我一回吧，弘晖呀，保佑姐姐一回吧，弘晖，弘晖——
    “四爷，弘晖不能土葬，要火葬。”唉，我转移的是什么话题呀，这不是戳人心窝子嘛，疼呀疼呀！飘了一眼神色不明的四火山，我赶紧低头，干咽一下：“太医可有查出最终致命病因？是疟疾对吗？疟疾是会传染的，所以他的衣物餐具都要火烧掉。”
    越说越小声，没能送他最后一程的我还要连他的存在都要大部的烧毁，一不小心几滴水打在手背上，我赶紧用袖子吸干，古人很讲究入土为安，我让他火葬弘晖，这个当爹的不会就把我丢到大街上去吧。
    “唔，火葬也不算有违祖训，我有数了。”四火山隐忍的表情让我肉跳心惊“药能让我看看吗？”
    我牙齿不慎咬到舌头，这位大叔就不能把那个药箱子忘掉吗？
    “呵呵呵呵……这是家传秘制的药，不方便看……”知识产权保护！
    “如果我坚持要看呢？”状似漫不经心的敲敲桌子。
    “那就看吧。”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把箱子往前一推，现在我是单腿的，要看自己来拿。
    四火山见状，表情有些扭曲，说：“打开吧。”
    我一怔，爷就是爷啊，连这点伸手就能搞定的小事也要人服侍，真过份，我第N次诅咒没人性的旧社会。伸手把药箱揽回面前，把金属拉链拉开，再把拉链头往暗扣一扣，打开药箱，转头看四火山，却不小心瞥见四火山“原来如此”的表情，不由恍然大悟：人家早就试过开这个药箱了，只不过不会打开，所以才想方设法的让我打开送上前——这一明白又让我懊恼起来，早知道他不会开这个箱子我就耍赖了。现在只好见步行步了。手快速的把我的证件之类扒拉到边边缝隙，拿出一瓶痛炎消（中成药），并递向四火山，然后低下头开始想如果被他问我未来的事，我要不要回答，要不要装失忆呢？
    “这么大的药？！”很狐疑的问句。
    ？！
    他该不会是把一整瓶药当成一粒巨药来看吧？原来四四那么笨呀，有点想笑，忍住忍住。
    抢回那瓶药，低头拧开盖子，倒出两粒药丸，递给四四待他接过后，把原瓶放好就要把药箱锁好，免得他生出更多疑问。
    研究那药丸半天，又看看我：“你们研制的秘药？”
    点头，仍想偷笑。
    “这药可以治弘晖的病？”
    笑意凝住，我摇摇头“我没有针对他的病的对症药，我是想给他吃点消炎的药，给大夫争取点时间，可惜……”
    “你的事我听九弟说了，去歇着吧。来人——”
    “可不可以让人给我找根拐杖，要是麻烦，给我根棍子也行，老是让人背来背去的，我，我很不习惯。”
    四火山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那个，我很抱歉没能救回弘晖，请您节哀……”
    他挥挥手，干脆转过身去不理我。完了，我还是不会安慰人。
    等我回到我住的小院，梨花正扶我往里屋蹦，一个小丫环送来了一根拐杖，上面还很细心的缠了些软布，这速度这效率这质量，令人惊叹，一问，竟是长史吩咐的。忙不迭的道谢。
    好不容易躺下准备睡觉，却见梨花欲语还休，几番催促，她才迟疑不决的说：
    “小姐，听说，大阿哥末了是要人陪去的，还说，指定要你随去……”
    什么？！要我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