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罹》21.一入宫门深似海（上）

    之后的两三天，我却是过得浑浑噩噩。原以为骑马能让自己开心些，每天都期待日出，可皇上突然一句，“不必学了”，又将我打回了无趣的书堆中。毫无理由的，学是他，不学也是他，为什么？我问过无数次，却没有人肯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看着进宫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我的心里空荡荡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除了怨。
    离除夕正月还有六日，宫中的礼节我已学得大半。才半个来月的练习，众人对我也没过高的要求，能看，成个样子就行。剩下的一些，只需到宫里头再慢慢琢磨。借由教授相处的闲磨时光，或多或少我也知道一些宫中的见闻。
    爱新觉罗•胤禛，先帝四子，号雍正，登基后为避嫌，下旨众兄弟皆改“胤”为“允，是十四爷的同胞兄弟，但二人素不相能，倒是与年幼丧母的怡亲王感情深厚。
    三宫十二院，坤宁宫居皇后那拉氏，后妃共八人，分置各宫。其子大多早殇，至今成年的只一人，三阿哥弘时，母亲是齐妃李氏。在他下面，又有四阿哥弘历，五阿哥弘昼以及七阿哥福惠。元年初，新皇又自庄亲王，怡亲王府上各挑选了一女，抚养于宫中，均赐封为和硕公主。
    临进宫的最后一晚，闵敏和小茴忙着替我收拾行囊，宫中不比在府里，怕我难以适应，皇后破例让我携两个丫头一同住在宫里。行李整理到一半，薇姨敲门而入。我从内室走出来，闵敏机灵，拉了小茴道：“福晋吉祥，奴婢先出去了。”
    她颔首，门一关，屋里就剩我们两人。我迎上去，喊了声：“薇姨。”我一早猜到她回来找我，刚刚席间，碍着其他人在，她说话欲言又止，这房子就我们俩人，她大可以摊开了说明白。
    “别站着，坐吧。”我挑了她左手边坐下，中间隔了张椅子，我安心。替她斟好茶，她开口道：“明日你就要进宫，东西都备好了吗?”我点头，算是回答，她低头笑了笑，柔声说：“第一回见你，就该明白你不是糊涂人，不然老十四也不必费死了劲把你弄到我们身边，他是不明白，硬要搅混一池平静水。”
    我看着她，姣好的面容已然有了岁月的痕迹，深深地眼袋，扑再多粉也藏不住。我道：“忆婉也不明白，您告诉我好吗？”
    她说：“当日我劝你离开这是非之地，就是想让彼此都免于伤害。现在看来，也许是错了。你总是爷的孩子，早晚得认祖归宗。你听我一句，在宫里，所有人都不要轻信，今日的朋友，也许就会背地里捅你一刀的敌人，怎么也防不住。还有一点，不要同里面的任何人深交，孑然一身，她们抓不到你的弱点，就不能对你造成伤害。”
    我越听越不明白，她今天一反常态，好像真的慈母，舍不得女儿进宫，不停地交代一些，好似她知道今后会有事发生。我不想问，因为问了，她也不可能告诉我。“那我娘的事，您能不能告诉我，我是她的女儿，你们应该让我知道。”
    她握着我的手，对我说：“你想知道什么呢？她也是个可怜人，生不如死，一拖就是十多年，还不知道要让这病折磨到什么时候。”“那是什么病，难道就真的治不好了？”
    “治过了，他们寻遍了各地的郎中，什么偏方都试过，既不像中邪，也不是绝症，只怕是心死了，人也就不愿再回到这俗世里受苦。忆婉，就算是为了你娘，你也千万要小心，一步不要走错，安安分分待两年，到了时辰，你嫁出宫，就什么都好了。”
    出嫁？来了这么久，我竟然忘记这么一件大事，我年龄已经不小，女子十三岁及箳成年，十四五岁就可嫁人为妇，皇帝的女儿，更是这样，出于对国家的帮助，也许还会派往附属国联姻。想到此，我一急，忙问：“你们打算把我嫁到哪里去？”
    “你先不要激动”，她出声安慰我道：“这是早晚的事，不过你可以放心，皇上疼你，自然不会放你受苦，也许还会留你在身边几年。”
    是吗？他真的是疼我，还是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冷静下来，说：“我会好好守份，你们可以放心，我有些累了，想睡了。”
    她见我脸色微恙，起身道：“你好好休息，想想我的话，早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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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颐和轩位于乐寿堂与景福宫之间。
    过了东华门，绕过箭亭，暖轿一路摇摇晃晃的，踩着节奏往前。院中的积雪还未化尽，楼阁前的古树上垂着冰锥，滴滴地融着雪水；一旁的紫藤枯黄干裂，萧条地攀附在藤架上，缠缠绕绕地直到顶端；庭中摆着青瓷大缸，点缀着墨绿，水面浮着薄冰，偶有锦鲤破冰跃起，一个翻身，又潜入缸底。
    较那些弱年的郡主公主，早过了及箳的年纪，我没有被要求同其他人共住，颐和轩就及时整理出来让我暂住。随我入宫的，只有闵敏和小茴两人。经过一段日子的磨合，她们二人也相处的和睦，做事更为配合周到，省却我不少心思。午时过后，内务府的总管又挑选宫女和太监各两名，照顾打理我的起居。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
    及不若阿房宫的奢侈荒淫，身处的紫禁城一样宏伟华丽。亲眼见证了，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它磅礴的气势。红墙黄瓦，画栋雕梁，金碧辉煌，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殿室随处都是，一步一回廊，花开遍地，香飘满园。牌匾上龙飞凤舞的题字，俱是吉祥如意，修身定性的禅语，不知其深意，却显得更为庄重肃穆。
    皇家过年与寻常百姓人家异曲同工，祭灶，扫房，贴春联一样没少，更添得设宴，烟花，彩灯，冰嬉等花样。欢欢喜喜的准备过年，脸上洋溢的笑容，披上的大红绸带，贴上御笔亲提的“福”字，过年的喜庆味倍增。
    先帝康熙爷在位时，除夕宴大多设在御花园。但在元年之后，就改为在圆明园举行。于是，腊月二十八，我又随同后妃皇孙，移居至圆明园过年。
    圆明园兴建于先帝末年。在约四十八年，先帝就将距畅春园北的一座园林赐给当时的雍亲王，并亲题园名为“圆明园”。新皇登基后，又经大举修建，才打造出现在眼前的一座人工园林。集聚了全国各个著名景观的精华，拼凑出的一副山水绣画。广植的各种树木花卉，遍布断续的山丘，曲折的水波，亭台，画廊，周岛，桥堤相间，整个园林犹如沉浸在烟波离迷般，山水缠绕，宛自天开。东部的一角，畜养了数头珍贵的麋鹿，几尾长命龟以及巨蟒。时值正夏，静坐亭中，蛙鸣蝉叫声不断，又如置身田园小地。
    离湖不远的怡兰阁，便是我现居的地方。
    很小巧精致的庭院，廊的尽头，小小的花园中伫立了参天大树，粗壮的枝条挂着秋千。时间久了，线上的木板经过风霜的打击，白蚁的蛀食，现在就剩了个躯壳子。找人接了绳，换了块坚实的木板，我又在另根枝头上挂了一个。成双成对，看起来才美满。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摇晃在秋千上，心中猛然想起这词，庭院深深是，乱红秋千是，却到不了暮春闺怨。优渥的生活不是幸福，囚居之苦，寂寞难诉，只昭示无限愤恨。
    不知是碰巧还是故意，从我入宫，到搬来圆明园，没有一人来看过我，亦或说，我不曾再见到一个外人。似乎整个皇宫，都忘记了我的到来，就像薇姨所说，我要安安分分地过完在宫里的几年，然后等着赐婚，出嫁，永远逃离这个让人窒息的宫廷。
    思绪游荡，小茴的声音如自天际：“小姐，刚才姑姑送来了袍子和衣服，你再试试合不合身，不行的话，得再去改改，你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