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求凰》7.入宫

    当晚，玉熙宫。
    “摇光，我觉得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开阳拉过摇光一同坐下，语气严肃地开了口。
    “你是指……”摇光起初一怔，随即会意：“五哥和上官小姐的事儿？”
    “是！”开阳点头：“今天在曲院，我可是亲眼看到咱们五哥远远看着那上官小姐出神。眼神骗不了人，五哥该是真的喜欢她。”
    “会吗？”摇光心中还有些怀疑：“五哥和那上官小姐，应该没见过几次吧……”
    “这倒是。”开阳跟着分析道：“五哥向来不大去宫外走动，想来这二人的确应该是初识不久。”
    “不过我倒觉得这上官小姐比司马家的那一位要强上许多，若是她与五哥真有缘分倒也不错。只可惜……”摇光说着，不禁轻叹：“那上官小姐已经许了人家……”
    “那怕什么！只要上官小姐和那个什么夏侯青还没成亲，五哥就有希望。”开阳心直口快：“干脆去和父皇禀明一切，求他下道旨，赐婚算了。”
    “这办法可万万行不通！”身为一母同胞的兄妹，怎会不了解他的行事作风。摇光断然否定：“照五哥的脾性，他绝不会这么做。若是真想帮他，我们俩还是再想想别的辙吧。”
    “那……”开阳沉思许久，郑重其事地问道：“摇光，凭心而论，你觉得那上官小姐对咱们五哥可是有意？”
    “唉，这我可瞧不出来。”摇光无奈地摇头：“今天在曲院和她亦不过那么是一照面而已，实在看不出半点端倪。”
    “是啊！就见过那么一下子，这怎么成呢？”开阳本有些苦恼，可没过多久就想出一个主意来：“有了！要不……”
    “要不……咱们想办法把上官小姐叫进宫里来住一段日子？”摇光抢先一步说了出来。
    二人不谋而合，相视一笑。
    重华宫。
    玉衡握着手中的湖笔，看着书案上墨迹未干的曲院赏荷图，一时竟怔忪无言。
    似是意犹未尽，便又在画旁题上寥寥数笔。
    数日后，两仪宫。
    “真的吗？上官姑娘今日就进宫来？”开阳和摇光一听说皇后宣自己下了课便立即过来竟是为了这事，顿时喜笑颜开：“那，她什么时候到？”
    “母后既然答应你们了，定会说到做到。”皇后笑着拍拍直往门外张望的开阳：“说不定那丫头这会儿都进了玄武门了，你就耐心等一下吧。”
    “是！”开阳说着，和摇光一并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儿臣谢谢母后！”
    片刻……
    “启禀皇后娘娘！”宫门外传来通报声：“上官大人之女上官燕正在宫外等候！”
    “宣她进来吧！”皇后吩咐道。
    上官燕走进宫来，俯身一拜：“上官燕叩见皇后娘娘！”
    “平身！”皇后看着她，面目和蔼：“起来回话吧！”
    “谢皇后娘娘！”上官燕起身，看见开阳和摇光，复又屈身行礼。
    “你可知本宫宣你进宫所为何事？”皇后问道。
    “家父说，皇后娘娘宣小女进宫，是要为两位公主做伴读。”上官燕低眉垂首：“上官燕谢皇后娘娘抬爱！”
    “好，是个懂事的孩子。”皇后点点头：“等下本宫会让人带你各处走走，熟悉熟悉这宫中的情况。”
    “是！”上官燕恭顺回道。
    “母后，儿臣有一事要问。”开阳轻声问道：“不知母后打算将上官姑娘的住处置于哪个宫内？”
    “这个……”皇后略思忖：“就和……”
    “儿臣斗胆。”摇光上前几步：“请母后恩准上官姑娘和我们两个同住玉熙宫。”
    皇后闻言有些踌躇，毕竟这个要求实在有些不合规矩。
    然而，经不住开阳和摇光的一再恳求，皇后考虑许久，终于还是点了头。
    玉熙宫。
    “上官姑娘，这就是我们两个住的玉熙宫了。”和摇光一起带着上官燕回到了寝宫，开阳便迫不及待地对其说道：“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有什么事尽管跟我们说。”
    “公主言重了！”上官燕的声音里有些隐隐的惶恐：“不敢劳烦两位公主。”
    “上官姑娘不必如此客气，以后我们都是要在一处歇、在一处上课的。”摇光拉着她到紫檀椅上坐下：“宫里头人不多，我们俩平日也没几个说话的人。三个哥哥虽然亲厚，总归是男女有别。再者宫中规矩多，又不能随意出去走动，你来了，正好也是个伴儿。”
    上官燕看着这两个平易近人的公主，心头一时涌上些说不清的好感。
    “就是，你来了可就好了。”开阳笑道，继而转身吩咐左右：“来人，给上官姑娘奉茶！”
    “对了，你说这以后我们该叫你什么好呢？”摇光在上官燕身边坐下，看着她：“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称呼你‘上官姑娘’吧？”
    “那……”上官燕终于不再窘迫，遂盈盈一笑：“公主若是愿意的话，就叫我未儿吧！”
    “未儿？”开阳反复念了又念：“这名字可真好听！”
    “公主过奖了。”上官燕轻声道：“我生在未时，所以，未儿是爹娘为我取的小名。”
    “好，未儿……”摇光念着她名字，也觉可爱：“你且歇一会儿，等吃罢了午膳，我们带你去宫里转转。”
    “是。”上官燕颔首道：“有劳公主了。”
    “瞧你，又来了。不是已经说过不必客套了吗？想你自北方来，定是个爽直女子，在我们这宫里，一如你平素在家的样子就好，无需拘谨。”开阳语罢，又小声笑道：“放心，我们不会向师傅告密的。”
    “那，未儿就谢过公主了！”上官燕璨齿一笑，初来时的拘束气氛终是不见踪影。
    几番言语，玉熙宫内，三人相谈甚欢。
    “这大内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前朝最重要的是宣政殿，父皇听政便是在那儿。□□正中最居南是父皇的寝宫太极宫，往北是你刚才去的母后的两仪宫，我们的母妃居于翊坤宫。三个哥哥在重华宫，我们这里是玉熙宫……”
    摇光正说着，无意间一眼瞥见上官燕眉头微蹙的困惑样子，便停下来笑道：“这样听来着实有些复杂，待下午一逛，你便清楚了。”
    灿金色的午后阳光，细碎地穿过御花园内高大梧桐的叶隙，在地上洒落成点点斑驳的光影。
    开阳和摇光带着上官燕并行在湖畔茂密的树阴下，三人说笑间，忽闻一阵歌声远远传来：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这一曲是……《凤求凰》？”上官燕专注地聆听许久，开口问道：“不知这歌声是从何而来？”
    “从这里再往前走，就是咱们宫中的畅天韵教坊了。”开阳听出是玉衡的琴声，心下忽地一动，随即笑看着上官燕：“那里有全天下最好的乐师。”
    “哦？”上官燕的语气中有些微微的兴奋：“可是……欧阳子恒先生？”
    “想不到未儿姑娘对音律亦知之甚多。”摇光看着她：“不错，正是欧阳先生，你可是认得此人？”
    “既是天下最好，未儿又怎会一无所知呢？”上官燕笑说着，看向摇光：“不知这教坊是否可以带我一去？我很想见见这位欧阳先生。”
    “这有什么问题？”开阳拉过她的手：“我们这就去吧！”
    畅天韵教坊。
    “呀！”上官燕看着抚琴之人，不禁惊讶：“怎么会是他？”
    “上官姑娘？”琴声戛然而止，玉衡站起身来，望着眼前亭亭玉立的身影，目光中带着如许惊喜和不敢置信。
    “上官燕见过五殿下！”上官燕微微屈身，低声道：“如此冒然前来，扰了殿下的雅兴，实在是罪过了！”
    “别这么说，快起来。”玉衡连忙上前，本欲去扶她，想想又觉不妥，便只抬手虚扶了一下，便收回双手含笑看着她：“你怎么进宫来了？”
    “回‘五殿下’！”，开阳顽皮，故意将“五殿下”三个字咬得重重的：“这位上官姑娘是被母后宣进宫来，给我和摇光做伴读的。”
    “对了五哥，你刚刚那《凤求凰》只唱了一半，何不把它唱完？”摇光一面笑着，一面向玉衡的琴边走去：“我们可是从御花园里循着你的歌声一路找来，只是三个人说说笑笑，并不曾将那词儿听得十分准确，可否烦请五哥誊一份出来给我们瞧瞧？”
    “这……”玉衡闻言，不觉一窘：想这《凤求凰》本就是首求爱之辞，自己刚才亦不过是一时心神不定，随性而吟。可如今，那个让自己心神不定的人就这样近在眼前，此时此刻，让他真的提笔将这《凤求凰》誊写一遍，着实有些为难了。
    “五哥，来嘛来嘛！”开阳不由分说地将玉衡推到书案前坐下：“刚才听你弹这曲子还真是悦耳，你快把词誊下来，让我和摇光回去也学上一学。”
    见开阳已然将纸笔备好，又见上官燕亦是一脸的期待，玉衡无奈，也只得硬着头皮，提笔一挥而就。
    上官燕在一旁伫立观望，见玉衡握笔之手虽骨骼清秀，然其下笔内敛却毫不乏力，一手草隶飘逸中又不失沉稳，心底不觉暗暗赞道：“好字，果真是恰如其人。”
    “好一曲《凤求凰》！”开阳拿过案上誊好的词，看了玉衡一眼，随即朗声念道：“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上官燕静静听着那些词句，双颊不禁有些微微泛红。
    关于这首词的由来，关于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她是知道的。此刻细细听着，体味着其中的那份大胆和热烈，心头便忽地荡起些许莫名的涟漪来。
    “五哥，带我们去你那重华宫瞧瞧？”许久，摇光起身对玉衡笑道：“我们俩去你那儿的机会本就不多，今日正好两个哥哥不在，上官姑娘又头一回进宫，五哥今日就做个东，请我们去喝杯茶，如何？”
    “这个……”上官燕在旁轻声道：“恐怕多有不便吧？”
    玉衡先是一怔，随即看向两个妹妹明显意有所指的笑容，心下隐隐猜到了几分。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开阳看看玉衡，又看看上官燕：“我们一路逛来也有些累了，就当去他那儿歇歇脚了。”
    “这……”上官燕仍觉不妥。
    “去我宫里歇歇也好，等下叫人去尚茶监那儿取点刚进贡的胎菊来，既能提神又可清心。”玉衡起身走至三人面前：“请吧！”
    重华宫。
    “许久不来，五哥这重华宫里，怎么冷清了许多？”开阳将一块荷叶酥送进嘴里，随即在厅中四处逛了起来。
    在她的脑海中，始终存留着当年和三个哥哥玩闹在一起的景象。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样熟悉，看着看着，仿佛回到儿时……
    那时的重华宫，是整座皇宫里最热闹的地方。甚至连父皇也时常会在退朝后来到这里，看着嬉笑玩耍的他们，眼中流露出慈爱的目光。
    “我们都长大了，各自都有许多事情要顾。”玉衡看着开阳若有所思、走走停停的身影，不觉感慨，随即轻叹道：“这宫里自然不如往日喧嚣。”
    “哥哥们都要成家立业了，还要学着辅佐父皇，自然不能再和我们一处嬉闹。”摇光从盘中拿起一块龙须糖，看向玉衡：“五哥又何必为这个介怀！”
    “是啊！”玉衡深呼一口气：“摇光说的是，成长本是必然，何必为这个介怀！”
    上官燕看着玉衡，嘴角漾起一抹浅浅的笑，随即低下头去，望着茶盏中那几朵漂浮的白色菊花出神。
    “哎呀，好美的画！”只听开阳的声音自偏厅传来：“可是五哥的新作？”
    “我来看看！”摇光一听，也随即起身来到偏厅。见案上那幅风格清雅的画作，不由得眼前一亮：“这是……曲院观荷图？”
    “这个……”玉衡和上官燕随后而至，看见两人正围着那画细细端详，知道自己心里那点秘密怕是藏不住了，遂坦然轻笑道：“不过是那日观荷归来，一时兴起之作而已。”
    “顾恺之云：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所谓画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摇光认真地看了又看：“这画中女子倒是得其真传，气韵颇为生动啊！”
    瞬间，几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画中人的身上。
    上官燕本是好奇，谁知无意间投去一瞥，心头却随之蓦地一惊——
    “这画中人，为何如此像我？”
    心下想着，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向旁边那两行小字看去：“风乍起，闲愁漫无际。红妆笑隐玉桥影，芰荷香泛曲院堤，谁会凭栏意……”
    逐字读罢，更觉悸动。
    聪颖如她，敏感如她，当下即已了然。
    玉衡暗暗望着她的神情，在心底揣测着她此刻所想，脸上亦是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