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郡主》37.桃夭(1)

    这个春天,一切都生机勃发,连那些几乎已经在朝堂耗了一辈子的老头子们都不例外。皇子出巡的大计终于底定,行期指日,朝中但凡沾得到一点关系的人,多少都已开始谋定思动。
    天熙当然是个焦点。净澜与仪葶感情之厚密举朝皆知,天熙是他们的独子,又颇有才具,自幼便极得宠;且仪葶的娘家本就是功名累世的钟鼎望族,天熙虽未封王,但本朝早有皇子直接加封太子的先例,此次他的出巡之地便定在净澜登基前驻守的西北大营。
    但这十七岁的少年对此却似完全无知无觉一般,每日里只大略敷衍过朝中众人,并不见他和谁特别远近,倒仍是把每日大半的时间都去陪母亲和妹妹解闷。看着他这态度,有人咬牙,有人暗揣,有人赞叹,却个个都道他多多少少是在作态。
    也有些人,因康宁郡主一直住在靖王府内,便推测天熙这样关照妹妹只是幌子,真正的目的只怕是想拉拢靖王——那麟佑,虽自幼丧母,无所依靠,但沉稳机智,堪为国之栋梁,且他自幼在鹰王母妃宫中长大,鹰王勇武直任,拗上来连净澜也敢顶撞,却单单对这个异母哥哥言听计从、绝无违拗;那天熙,本已卓然出众,若再得此二人襄助,这万里江山恐怕就真是他囊中之物了。
    而猜测,始终也只是猜测。每个惴惴的人,都巴不得能开了天眼,好来看清这皇朝未来五十载的路;每个惴惴的人,却也都有意无意地,要自己相信,他心里想看见的,就是这皇朝未来五十载的路。
    但在这么多有心钻研的人里面,那寥寥几个多少能摸到一点边儿的人当中,只怕还要被那尚不足十五岁的康宁郡主占去一个。跟那些炼成了精的朝僚比,这吃米尚不如人家吃盐多的小丫头,绝非胜在有多聪明,而是在她心中,净澜虽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却更是一个低在尘埃里的凡人。她于是便用了最简单正常的方式去思量,谁知偏歪打正着地比许多人都更接近了那位九五至尊真实的心意。
    也正是因为多少看透些净澜的安排,康宁便特别气他。这丫头的拗脾气一上来,从腊月起就没怎么搭理净澜,直到天熙他们都要出发了,她这火气也仍不见小,连仪葶亲自劝她几次都不灵便。
    随着皇子离京的期限越来越近,净澜也有点急了,心知道真要等她几个哥哥们也都走了,这丫头就更不能服管了。但他也因委婉地用了这么些手段都不见小丫头有一点松动而心里暗恼,放不下面子来再三番两次让旁人来帮他说和。
    净澜这火气没处撒,每日里见了麟、鹰、天熙几个,就不免比往日加倍地严厉,便是个鸡蛋也定要挑出根骨头来。麟、鹰两个有自己的府邸,倒也好躲避,只有天熙,一向随着仪葶在昀华殿,简直避无可避,只得每日下了早朝就接口准备出行事宜瞎忙活一通,实在没事时就钻到靖王府里耗日子。
    这一天早朝时,净澜因南边一个知府送来的治水工程奏报发了火,因鹰王是给派到西南的,朝罢便把留下来商量此事。天熙看这情势,知道今日是绝不能留在宫里,因此回去见过他母亲,早早便跑出宫去了。
    到了靖王府,门人接过马匹,笑着问候一句“殿下今日来得早”。天熙听了,看看日影,不由也暗笑自己是被父皇吓破了胆了,看来真要认真劝劝宁宁丫头了,好歹饶了他们几个这一阵子也好。
    谁知康宁昨晚睡到半夜时,忽然醒了,不知想起什么来,竟一个人偷偷跑出去看月亮,今日自然起得晚,此时才刚洗漱过,正在那里梳头。她们屋里,开着窗子,天熙进来时便听康宁的声音在问道:“婷婷,燕燕呢?起来这半晌也没见她。”
    便听婷婷的声音带着笑意道:“你当谁都象你这样,该睡时不睡、该起时不起的。燕燕早就起了,说是她编的那套剑法还有些地方不太通,要好好再琢磨琢磨。她怕在这里练剑吵到你,就往隔壁院去了。半个时辰前我去叫她吃早饭,她还说要等你一起吃。”一顿,忍不住又道,“你两个呀,都疯魔了,一个恨不得把练剑当吃饭睡觉,一个指望着靠胡闹成仙成佛呢。”
    这话说罢,屋里却无人接声儿,天熙一笑,便想他那宝贝妹妹大概是真觉的理亏了正悄悄往门边缩呢吧。果然,不过一忽儿功夫,就见那小丫头又是穿了一身男装,却披散着头发,口里咬着把梳子,一只手里还倒提着一双半腰的靴子,正鬼鬼祟祟倒退着往屋外来。
    天熙一时便起了玩心,蹑手蹑脚走到康宁背后,出其不意用两手捉住了小丫头的腰和腿,将她向上抛出去。康宁一时不提防,不由叫了一声,那声音虽不大,但也尽够婷婷听见。
    康宁落下来,定定神,见是天熙正笑嘻嘻横抱着她,她来不及说什么,只得狠狠瞪了他一眼。婷婷因在屋里听了康宁的尖叫,也急忙跑了出来,却见她这样子,也便立时明白这丫头又打什么主意,不由又气又笑,先与天熙打了招呼,便道:“罢了罢了,以后我都不管你了,你爱怎么睡怎么玩都由你。你说出去也是个郡主,学不来丁点儿的闺阁风范也就罢了,倒弄得跟个叫花子似的。”
    康宁开始听着还有点心虚,到听了婷婷说她跟个花子一般那句却忽然笑了,笑嘻嘻反问道:“花子怎么了,花子不好,我们婷婷姑娘总跑去人家那里学这个弄那个干什么。”她这话原本是言者无心,婷婷听在耳里却难免是另一番听者有意,脸上不由微微红了,便佯怒道:“你个贫嘴烂舌的丫头,别再指望哄着我去学什么叫花子这叫花子那的来作给你吃。”言罢,径自甩手进屋去了。
    康宁猛可里听了火气这么大的火,还真吓一跳,却忽然又笑了,她从天熙臂弯间跳下来,忽笑笑地指着院墙道:“小哥,咱们去看燕燕练剑吧。”这种凑热闹的事,天熙当然点头,当下便拉了妹妹的手想往门口走,却忽想起她还没穿鞋呢,便回身替她拾回那被她在方才一惊之下给扔到了一边的两只鞋,又走回来,在小丫头面前蹲下身子来,拍拍她的小腿,仍象小时候照顾她那样帮她把鞋都穿起来。
    康宁笑嘻嘻看着天熙又站起身来、牵了她的手要带她绕路去隔壁院子,她却将身子往后一倾,待天熙回头,便笑道:“小哥,何必那么麻烦,这里看得就满清楚了。”说着,却将手轻轻地指向离院墙最近的一棵大银杏树。
    天熙回头看一看这个每日里不折腾出点事情来就过不去日子的妹妹,不由地笑了,和她一同走到那树下。天熙的功夫虽不及各位护卫及他几个兄长,但总也不弱,要带个小丫头跃上树顶于他倒也不是难事,但康宁偏要自己爬树,他便也陪她。
    康宁虽然自小生得柔弱,却淘气得象只小猴子一样,爬树她顶在行,看那动作,似比天熙都利落。到了树顶,她挑好一根够结实、视野也好的旁枝翻身坐上去,方向那边院子里看去,只一眼,便忍不住低低地叫出了声。天熙原本落后一步,却猛听了妹妹这声低喊,也赶紧张望过去。
    这正是春天最美的时节,隔壁院子因是客院,平日并没人住,靖王府里人手又不多,生活也简单,便没有培植随时需要照顾的花圃,却植了很多桃李杏树,时下正逢花开时节,那满院的繁华热闹,竟是什么精心筹划的人工景致也比不过。
    燕枫却正在中廷发呆,她惯用一柄短剑,剑名轻虹,轻虹剑极轻薄锋锐。她天生伶俐迅捷,练功又极刻苦,如今虽不过十六七的年纪,但那使剑的本事,已超越了不少练剑的大家前辈。她却不满足,日夜辛苦琢磨,只觉自己用剑,快则快矣,但一味求快招式却难免失之轻浮,后劲不足,若真遇到高手,便难以持久支持。因此这女孩子自两年前便开始琢磨该如何改进自己这点明显的不足,她日思夜想,不但翻遍了燕家的典籍、问遍了燕家的前辈,连历年里认识的高手们也都被她榨过了一遍,连当初看中她要挑她去坐影卫的傅隐书也未能幸免。
    折腾过那一阵子后,这女孩子忽然又开始收敛声迹,埋头用功,只偶尔有实在参不透的地方,便又四处去找人请教。到如今,已多少被她找到些窍门,只是还不够通透连贯,她心里,时时觉得有些东西就要奔涌而出,却苦于找不到方向,因此连日来,把功夫已用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偏巧康宁这些日子不知怎的也中邪了一般一头扎进书堆里头,不大出门。倒是轻闲了一个婷婷,每日里除了要操心逼着这两个按时用饭就寝外,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怕这一个出去闯了祸,也带累得那一个要以身犯险。但日子长了,她的轻闲不知怎的竟也有些不自在起来,眼看着那两个是都不出去闹腾了,却一日比一日疯魔,便又盼着她二人还是多出去走动走动才好。
    再说康宁爬上树去了那么一叫,天熙跟着望过去,并没见有什么不妥,便以为小丫头别伤了手脚,方要查看,却听她悄声道:“小哥,我没事,我只是认识燕燕好些年,头一次看见她这么傻呆呆的模样呢。”
    天熙听了,哭笑不得,只得也坐下来,和康宁一起看着隔壁院子里的燕枫发呆,心道,他两个现在这个样子,难道就不是傻呆呆的了。
    那边燕枫却忽然笑了,她生来就爱笑,却多是淡淡的一抹,偏这次笑到远远地都能看见她那一口贝齿在阳光下闪烁出的淡淡的珍珠光泽。天熙一怔,竟一下子站起身来,康宁吓一跳,赶紧拉了他的手,问道:“小哥,你怎么了?”
    天熙回过神来,也一怔,细想想,竟也不知自己原本是要作什么去。他心里闷闷的,只好又慢慢坐下来。却忽听康宁又一声低呼,他赶忙又跟着看,却见燕枫已持着短剑,演练起来。
    天熙以前也不止一次看过燕枫练剑,有时还承她指点功夫,虽未喊出口过,但在心里他将燕枫认作半个老师,他素来最羡慕燕枫出剑之快;但今日,他非但看不出来燕枫这剑使得是什么招式,更觉她身形动作似行云流水,一气贯通,并不如往日那般快,却着实舒展自然,那一柄剑更仿佛无所不在一般。
    康宁那边叹的却完全是另一种光景。原来燕枫这剑,使得不如往日快,是因她在剑上贯注这自己的气息,那气息依附着剑刃也将剑的威力在无形中扩展了好多倍,燕枫的功夫赏浅,行动中还不能控制自如,剑风便时常扫到一旁的树木,那枝干倒也还罢了,只那些开得正热闹的花,纷纷被带落,又随着她剑气的舞动在她身旁飞飘得四处都是。康宁原本也不懂得这些,还只道是今日风大,但她看着燕枫在缤纷的花瓣间闪动,真觉得这是再漂亮不过,连花落如雨也顾不得怜惜了。
    这情景实在是美,连天熙也渐渐丢开了那些出剑快慢的事情,专心欣赏起来。康宁看得开心,方回头欲与天熙说话,却见她小哥面容如玉,唇角含笑,正凝神细看,她心里一时便冒上个淘气的念头来,伸手捉了天熙的袍子角。天熙扭头,却听小丫头坏笑道:“小哥,借你袍子用一用。”言罢,“嗤啦”一声,便将那袍子的里衬撕开,扯了手帕大小一块下来;也难的天熙自小被她这样吓惯了,只当没事一般,又回过头去看燕枫练剑。
    康宁偷偷一笑,从自己的荷包里翻一翻,竟翻出一小块炭笔来——那原是她出去玩时,教小孩子们识字用的——将天熙那块袍襟展在膝上写起字来,写好后,她又从旁折下段长满了绿叶的细枝,将衣襟叠成细细一条,绑在上头,才又安心看燕枫练剑。
    又过了将近两刻,燕枫渐渐收了招式,人却不动,仍在原地微微偏了头,想着什么东西。康宁一笑,将手里的树枝塞给天熙,悄声道:“小哥,你帮我把这个扔给燕燕,可别说是我叫你扔的。”言罢,一笑,人已溜下树去。
    这里天熙也未多想,顺手便将树枝甩过去,口中还扬声提醒道:“燕燕,接住。”燕枫早知他兄妹二人在那里看,听了这话便抬手,正拈住那段树枝。
    燕枫因只见天熙留在树上,不由有点纳闷,也仍是笑一笑先打了招呼,才来看手里的东西。她见了那怪门怪式的架势就知道必是康宁想出来的玩意儿,不由摇摇头,笑着解下那一块袍子角来细看,只不知怎的那脸却不由微微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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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章,刚刚恢复更新时,我心情复杂,都忘了高兴了:流年(12)写完,这故事也就写完了一半,实在值得庆祝:)而且我这样的懒鬼,居然也能坚持到现在,实在是不容易,应该请自己吃大餐的(但鉴于荷包里内容贫乏,只好想想算了);总之,不管怎样,都很高兴。
    嗯,还有,第二天再上来看,就看到了新留言,真是很开心啊,原来我跑了那么久,都还有人在等,脸上一下子就笑出一朵花来。
    不知道看文的朋友里有没有人和我一样是明年六月毕业,马上要找工作的,如果有,祝你们一切顺利。
    天冷了,注意保暖哦(好像有点象唐僧那句逼死小牛妖的经典台词)。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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