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郡主》31.流年（7)

    天熙拐进康宁的小院子，却只看到燕枫一个人正在收拾秋千架边的石桌，便笑，道：“燕燕，怎么只你自己在，那两个又野到哪里去了？”
    燕枫抬头一笑，向他道：“殿下请坐，郡主今日去吴先生那里了。婷婷发了薪，和郡主一道出去，正好回家看看。”
    天熙上前坐了，见那石桌上乱七八糟，一层一层又一层摊了一大堆，让人想收拾都没个下手的地方，已知道又是康宁的手段，便帮着燕枫一起收拾，一边笑道：“你没一起出去玩也就罢了，还来管给她收拾这个？”
    燕枫听了这话，也笑，道：“殿下可是错怪郡主了，原是我昨天回家跟堂哥比划了两下子，没留神抻着了腿，今儿才没出去。这点东西也是她方才走得急，才留下了没收拾，临走还说等她回来自己理的。我方才原在屋里歇着，但看着这天象要下雨的，我反正闲着，才来随手拢一拢的。”
    天熙听了，不由朗朗一笑，道：“我也不过随口一说，有什么可急的。父皇说你们三个是拆不散的一条心，还真是不差。”言罢抬头，却看见燕枫面上微红，一怔，方自悔刚才说话有点冒失了，正不知该怎么好，忽然瞥见手上的书，不由“咦”了一声，道：“这书怎么这么怪？”
    燕枫往他手里看一眼，不由也忘了方才的事，笑道：“这书天下就这绝版一本，殿下看着自然难免觉得怪了。”
    天熙听了也笑，道：“这又是哪里生出来的故事，燕燕，给我讲讲。”
    燕枫点头，道：“殿下先请进屋来坐，看这天色马上雨就要下来了。”
    天熙点头，抱起桌上大部分的东西，跟着燕枫往她们日常起居的屋子走去。进屋，燕枫先奉了茶，又端上些水果点心来，方在天熙下手陪着坐了，接起方才的话头，笑道：“郡主这里的书，也不是一本两本这样，要说起原因来，话却长了。”
    天熙自向果盘里捡个李子，一口咬下去，方道：“说吧，看这天，只怕晚饭也要在这里吃了，越长越好。”
    燕枫听他说得有趣，不由一笑，道：“现下说给殿下也好，只怕能省了燕枫下次进宫时再折腾一遍呢。”
    天熙听了，打个哈哈，想装做没听见，耳根处却免不了微微地又红又热，声音不由低下去，嘟囔一般说道：“是那丫头自己让人不放心，父皇拿她是没辙，对别人，法子可是一套一套的。”
    燕枫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但她难得见天熙这样窘，一时又不忍，便柔声安慰他道：“郡主有殿下这般手足情深的兄长，才让人羡慕呢，燕枫家里几十个哥哥，加一起，只怕还及不上殿下一个。”
    天熙听她如此说，不由抬头回了一笑，从果盘里捡个桃子塞给燕枫，方道：“呐，边吃边讲，反正小魔王一时半会回不来，你把她平日怎么欺压你都告诉我，我改日给你出气。”
    燕枫听了，又一笑，道：“罢了，燕枫只求殿下和郡主都好好的，就好了。”言罢，果见天熙又埋头去啃李子了。燕枫心中不由暗笑，一边想着：也不怪这兄妹两个从小那样好，行事都是一个来派，诚心装起架子来时固然精明得吓人，没架子时，却又被人直欺到头顶上也没个脾气。
    天熙在那里，却浑然不觉自己是被人欺负了去，他一时只想着燕枫这几年替他和康宁收拾的无数个烂摊子，心里不由替她酸酸的，直到一个李子啃完了，也仍没个醒过来的意思，只随手又拿了一个来接着啃。
    燕枫原本不过说句玩笑话，却见天熙竟被自己唬成这个样子，便知道他又开始钻起牛角尖来了，倒让她哭笑不得，只好捡起刚才的话头来讲，希望能引开天熙的心思。她笑问天熙道：“殿下，可还记得年前的时候，郡主有一阵子天天跑去给人家绣坊帮忙的事情？”
    天熙一怔，旋即回过神来，应道：“怎么不记得，她比人家正经老板还上心。她仍天天往那边去吗？倒少见这丫头如此长情。”
    燕枫却笑道：“这半年，绣坊的事情是冷了下来，再说人家也都步上正轨了。郡主如今上心着的事，是办私塾。”
    天熙听了，果然一怔，旋即又笑，道：“这丫头，果然一时半刻也闲不下来。这书莫非是从那私塾里来的。只是我看这书上，字迹比一般的大，留白也宽得多，一本抵得人家三四本用的纸，她用得起，未必民间也用得起。”
    燕枫一笑，道：“殿下所言，不中亦不远矣。殿下不妨听燕枫从头讲一遍，自然什么都明白了。”言罢，见天熙点头，便接道：“两三个月前，还是春天的时候，郡主有一次出城到西郊山上玩。殿下知道的，郡主登山不好在好好的山路上走，偏喜欢自己四处去探路。那天也一样，玩了满身都是土才肯往回走。”
    天熙听了这话，眼前却似活生生现出个泥猴般的小人儿来，跟他挑眉瞪眼地示威，当下不由转头和燕枫会意地点点头，一边已忍不住笑出声来。
    燕枫也笑，笑过了便接着讲，道：“谁知下山时，凑巧碰到附近几个没人管的孩子，因为没饭吃，专等着在路边想劫路过的单身行人，那被劫的偏又是个来京城投亲的古板书生。我们看见他们的时候，也不知道这两拨人已经对峙了多久了。只是那劫人的一伙，紧紧靠成一团，还忍不住怕地发抖，那被劫的，也抖成一团，但却不是害怕，是气得不行了，在那里不停地叨咕什么王法天威礼义廉耻的话。”
    “我们在一边看了一会儿，郡主就笑得不行了，喘得咝咝的，那两边的人弄出来的动静，加一起愣大不过她一个人去。殿下知道郡主那个脾气，只要看到好玩的事情，岂有个放手的，当下就跳出来，拉着人家两边都席地坐了，那些人也是被她给唬晕了，三言两语，老底都各自抖光。然后郡主就拉着那书生开始扯学问上的事情，扯了将近半个时辰。谁知那书生虽然古板迂腐，但学问却还扎实可靠。郡主便和他说，投亲固然好，但寄人篱下总不如有自己的生计，问他愿不愿开馆授徒。总之最后呢，那天我们下山的时候，原来的劫匪已经就成来被劫的那个人的第一拨学生了。”
    燕枫本来口才便好，方才这一段娓娓道来，又夹杂些少女娇柔的笑意在里头，煞是动人，天熙听得直如身临其境一般，也不由跟着连连地笑，听到这里，因见燕枫停下来喝茶润嗓，他便问道：“这书生既落得要投亲靠友的地步，想来也必是个穷酸，又没名望，我倒纳闷，他这私塾，怎么开起来的？”
    燕枫一笑，道：“殿下莫急，这就说到了。”说着放下茶盅，又接着道：“殿下也知道，郡主好在民间走动。这一两年，京城周围有些地方遭了天灾，有些人因没了生计，只好四处投亲靠友，却不是都能就有了着落的。有时是要投靠的人已经不在了，有时又是恰好所投非人。那些实在没出路的，渐渐的就成了流民。咱们京城中也有这么一伙人，虽也做不了什么大坏事，但总是不那么妥当。”
    “郡主此前上街，曾经被一个小孩子偷过一次，谁知她那天不知怎么就那么警觉，竟当场把那孩子给抓住了。那孩子只怕也就五六岁，郡主看他还太小，便没打算送官，又看他哭得可怜，不但忘了教训几句了，反哄了他一阵。那孩子被她这一哄，没一会儿功夫就把自家祖宗八代都招了出来不说，还主动要带着她去一个流民集聚破庙里去见他的爹娘。”
    “郡主进了那破庙之后的事也是一言难尽，总之呢，不过就是又如此这般地一通哄，哄了那小孩的爹娘之后，接着哄那一伙人里几个年纪最大的老头子，再然后就跟人家那里的头头一块喝了几口酒。那些人日子过得苦，原本特意敌视本地人，但郡主哄到最后，愣是把那样的一大群人也都给哄晕了。”
    “她这里，第二日开始，便上街四处逛，给这些人去找出路。从给城里的茶社从西山背水下来，到跟一条街上的铺子定下协议，每日帮人家扫大街、清垃圾，虽然开始时候都还是些粗重的活计，但那些人总算是有了收入了，都开心得不得了，争着要请她去吃饭。有些女孩子绣工还不错的，便被她荐到了那绣坊去学做活。有几个做饭手艺不错的，郡主就帮他们先垫了本钱，开了个专卖风味小吃的简易餐铺。”
    “渐渐的，这些人自己也能找出些门路来，日子过得比从前好得多了。郡主就又替人家发愁，说是小孩子们原该念些书，省得将来被人卖了还会帮人数钱，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可巧那日就碰上这个书生，郡主便找他来教这些孩子。那书生看着酸，谁知竟有些有教无类的架势，那些孩子有的一时拿不出束滫之资的，他不但免了，还将自己的书也都借给他们看。只是为人特意清高了些，宁可每日窝在破庙里授徒，也不肯让郡主先给他垫些本钱。郡主便笑他，圣贤书读了这么多，原来心里仍是个禄蠹俗人，眼里总还盯着钱与势两个字行事说话。那书生说不过郡主，却就是死不肯松口。”
    “郡主最后也烦了，就跟他说，让他帮忙抄书，只说是自己看书爱在上头随手写写画画，寻常的书，她用着不趁手。抄过以后，那原来的书就留给书生，郡主还另外给他些报酬。谁知这样一绕，那个家伙居然就答应了，他自己看见书就发痴，日日夜夜辛苦抄写不说，或有几日郡主忘了这事，他倒反过来会主动地催郡主了。眼看再两三个月的功夫，他这私塾只怕也就真能开得起来了。郡主也好，当日不过随口编出来的事情，谁知拿到这些书后，忽然就来了兴致，随手试着写些东西上去，竟觉得特别好玩，以后也就真的成了习惯了。”
    天熙听了，抚掌大笑，道：“燕燕，你看看这丫头，唉，这丫头呀，也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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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宁来见吴沅清，婷婷将她送到院门口，便往自己家里去了。康宁看着她出了巷子口，才轻轻拍门，谁知三敲之后，才听里面有人应了一声，她听出是陈觉的声音，似有些异样，便又留心侧耳听听那脚步声，不由一皱眉。
    门开了，康宁正待看仔细，但陈觉偏似铁了心要避她一般，已将脸转到一旁，只淡淡道一声：“师父在后堂。”
    若是以往，康宁被他冷淡惯了，一般也不理会，但今日，她既留了心，自然不肯轻易就这么过去。但她也知道陈觉那个脾气，便先不问，反无事一般就往里走，耳中却在留意听着陈觉的行动，果然似是有点微跛的意思。康宁直待听得那脚步声正走到她身后的位置，方一笑，猛转过身来，本想问他的，但看清陈觉那一张到处青红兰紫的脸后，却不由一怔。
    陈觉不防康宁这一回头，但反正也被她看到了，也就不再遮掩，又看她仍在那里发愣，便皱了眉，自拖着那条被人踹伤了筋的腿往厅堂上走去。康宁见他如此，也不追问，反身就往后堂去了。
    吴沅清正在后堂里配药，见康宁进来，凝肃的面容和缓下来，笑向康宁道：“宁宁，先坐下等舅舅一会儿。”
    康宁一笑，道：“舅舅别管我。”她照例屋里转一转，便凑到吴沅清身边，踩着凳子爬到那制药的台子上坐了。因没事做，康宁便随手去拨了拨一边尚未裹好的一包药，从里头认出一些活血导淤的药材来，又看看一边已裹好的药包数目，她脸色不由一侉，试探着说道：“舅舅，我和你徒弟，一点都和不来。”
    吴沅清抬头看着她一笑，似有些歉意，却也没说什么，只拿了那最后一包药去包。
    康宁见他如此，心彻底往下一沉，叹口气，却也知道她这舅舅，若上来了牛脾气，是连神仙也要怕的，没办法，只好道：“舅舅是要去哪里，去多久？”
    吴沅清已将所有药物都包好也收拾妥当了，听了这话，不由回身捏了捏康宁的面颊，道：“小机灵鬼，舅舅有什么能瞒得了你的？”边说着，边将她从那台子上抱下来，放她在椅子上坐了，又转到一个柜子边上，从里面拿出一串扎好的药包，走回来递给康宁，道：“宁宁，眼看又到盛夏了，你小心不要中暑了，这些药茶，拿回去，记得天天喝。”
    康宁接过来，点头，又说过谢谢，便瞪大了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看着吴沅清，神情楚楚的，让人看了不由自主地便心怜。吴沅清在她对面坐了，便明知这丫头不过是又在哄人，也仍是要硬硬心肠才说得出来，他道：“宁宁，舅舅过几日要赶去蜀中一趟，觉儿有伤在身，不能同去了，舅舅不在的时候，要请宁宁你来照顾他了。”
    康宁听了，也不答话，只仍是那样盯着吴沅清，大眼睛里水光越发充盈起来，仿佛委屈到随时都能哭出来了一样。吴沅清见她如此赖皮，不由又心疼又好笑，叹息一声，倾身将自己的额头贴了康宁的额头，道：“宁宁，就当帮舅舅一个忙吧。”
    康宁听了这话，慢慢闭上眼睛，脸上委屈的神色变戏法般一扫而光，人却忽然蹦起来，有些不服气地道：“他年纪比我大，凭什么让我照顾他？”
    吴沅清笑看着她，道：“他受了伤。”
    康宁道：“我又不会看病，他自己碰巧就是大夫。”
    吴沅清颊上微微现出个苦笑，他伸手将康宁拉到身前来，方道：“宁宁，觉儿那个脾气，拗起来不知道转弯，我是怕我不在，那些人万一再找上门来。”
    康宁赌气道：“但他讨厌我，只怕比起见我，更愿意见那些打他的人呢。”
    吴沅清被她说得不由一笑，逗她道：“但是宁宁一向最有气量的嘛，而且最喜欢帮别人了。”见康宁似仍不甘心一般想开口再说些什么，便赶紧又加一句，道：“而且，最疼舅舅了。”
    康宁听了这几句，竟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头偏过来，又转过去，半晌，才又气又笑又咬牙地说出一句话来，道：“他有什么好的，舅舅为了他，什么法子都使出来了。”
    吴沅清听了，不由疼惜地把小姑娘搂到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满含歉意地柔声向她道：“宁宁，舅舅知道是委屈宁宁了。”
    康宁听吴沅清如此说，慢慢也笑了，收拾了方才那一套，她问道：“舅舅，你那宝贝徒弟，究竟是被谁揍了？”
    吴沅清见问，一叹，苦笑道：“说来，这事也怨我。今年春天时，我曾与觉儿说，以后，若有病患上门，我又不在，他已可单独出诊。谁知七八日前，正我进宫，便有人来请大夫说是给家里的小姐看病。觉儿跟人家去了，诊了脉，到外堂，直通通就与人家的爹娘说，他们女儿是有了身孕了。那家小姐还没出嫁，这话当堂说出来，人家自然立时就翻了脸，又看他年纪小，便一口咬定他误诊，坏人清誉。那傻孩子偏不肯认，就被人家痛打了一通，好在你舅舅还有三分薄面，才没十分发狠。”
    康宁听了，半晌无言，回过神来却也不由一叹，道：“舅舅，你家这徒弟，真是，真是，难道他的肠子就真是一根通到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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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snow，遮屏这一段里头，是还有几个细节没交待清楚的，我自己看着也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但这段已经这么长了，我再写下去，只怕真要喧宾夺主了。那，这样吧，如果我记得的话，写完了正文，我加个什么外传之类的，把这件事情来龙去脉彻底写清楚了，当然，前提是如果我记得的话。
    还有虫虫乖小朋友，宁宁会和谁说那句话，我现在也不好就说白了，不过这里面人物就那几个，该出场的都已出场了，你就先随便猜着玩玩好了。其实，反正我写的这个又不是悲剧，她是跟谁说的也没多大关系，反正最后她一定会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就是了。
    那个，跟红叶说一句，我打算中的正文一共72节，可能挖得时间长了点，速度龟了点，但算不上是什么特别大的坑；还有，很抱歉，这里面，就一个小丫头能算主角的，若说她喜欢上的那个就该叫男主人公，那我恐怕她爹和哥哥的篇幅还比这个要多些呢。呵呵，不好意思了，或者明日我加个副标题叫“成长的烦恼”吧。
    谢谢鼓励，欢迎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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